第89章 第八十九章
“你别逼我下榻。”
南无剑心慌,终于正眼瞧她。
最后动了步子到了床榻边,下意识的侧着身子目光瞥去别处。
她若是下榻,真是要逼着瞧着仔细了。
慕清然笑意正浓,伸手拉他,他还躲了一下。
慕清然自然不会轻而放过,牢牢拉紧。
“上来。”
南无剑脸面潮红,手心发汗。
“你!”
慕清然趁他失神,用力拉他一把。
南无剑将要跌倒在她身上,回神之际,松了剑柄,还抽回了手,一手横在她下半身撑在榻上,另一手推开她,他特意把脑袋移开,避免同她撞到一起。
她被推着倚着靠背,他力气不算大,可手劲也不小。他抵着头的目光笔直向下,白里透红的耳蜗和他半侧羞红的面容,慕清然好笑又无奈。
一时静得出奇,他喘息声阵阵。
南无剑咽气一口,紧张得气息凌乱。他固定住了这个姿态。
他缓解松开桎梏她的手,撑在榻上的手也松懈收起。
立在床榻旁,他十根手指动弹僵硬。
慕清然抬眼瞄了一眼他的面容,有些阴沉,又有些窘迫。
“清然,我并不想就这样要你,前一次迫于药力我委屈了你,这一次不想因你乱性…”
意识不对,他看着她郑重其事解释:“不是因你,是我怕禁不住。”
有前一次吃了些许甜头,往后的每一次,他总会比从前要更奢望那方面事。她轻轻的一个小动作总能将他撩拨得浮想联翩。
“我也没别的心思,就我这岁数,算是老姑娘了。你瞧皇贵妃十五花龄入宫,再过个年头,东宫太子都要出来了。而我还在这独守空闺,也不像话呀。”慕清然眼睛不眨,正儿八经。
南无剑听着她话里头怪里怪气的,可又觉得暗示着什么。
“你这话说得也不大对。”南无剑偷偷瞄了一眼,又怂得继续埋着头。
慕清然咬着嘴躲着笑道:“哪不对?”
“桃李年华时,也正值令人迷醉之年。”
指尖动作好不协调,慕清然微微抬眼便能捕捉。
“我只愿令那一人醉,不知允否?”慕清然眸光藏水,波光熠熠。
她低头抿笑,少女初情恰如桃李花开,情动似漫天飞花铺天盖地而来。
而他此刻,心似有潮涌澎湃,情涌好比那倾盆雷雨想要一吐宣泄。
心里藏满想要同她说的话,可到了嘴边。
也就只剩下一句话:“你怎不知那一人,早已醉得不省人事。”
慕清然心颤,伸起手扯下纱帐动作缓慢的挡住他的视线,她不想让他瞧见自己动情不已的模样。
只有隔着一层纱幔,她才敢抬头将满腔深情凝视于他,哪怕是一层纱,她也能够明白他的心意。
一道纱幔隔着自己与她,隐约见她眸底情意,他也不在隐忍,情绵的目光将纱幔横穿。两处化一线交织,抬眸低眼刹那之间,情丝难抑。
南无剑终究退了一步,他辑手一礼。
与他心中而言,是敬妻。
——
明译则摘下乌纱帽,敬跪御书房。他眉梢扬起,眸似有泪光,他诉说前因经过,凝重而又释然。
他拱手向着上位的夜璟崶道:“臣的舅父罪行滔天,臣无意辩解。臣也痛心无辜女子受害,臣今日所求,不敢求安然辞官返乡,臣愿代舅父受刑,请陛下能够饶恕清清一命。”
夜璟崶倚着落座,翘着郎腿,一本奏章在手中轻扬落在手心。
“明卿是觉得自己这条命和区区大理寺少卿一职能抵扬州少女多少条卿卿性命?”漆黑的眸泉清明自在,他端起一只手托住颞颥。两指捏着奏章轻拍在大腿上。
他虽语气平平,可是明译则还是听出了些许怒意。他在他身侧为臣多年,大事之上他若真动怒,便是如此阴冷冷。叫人不寒而栗。
“微臣贱命一条,凌迟也不足熄民怒。”明译则喉咙发紧,嘴里一丝苦涩难咽。
夜璟崶缓缓坐正,将奏折拍击在案上,一手肘摆放案台,另一只手支撑着,凤眼微眯,注视他良久。
最终他开口,也显得无力“已经都死了那么多女子…”喉间怒气难疏,五指握紧成拳,咯哒声。
“明日起继任大理寺卿一职,至于柳清清弑父一案移交大理寺会审,今日你可去邢狱将人领回你大理寺狱,怎么处置也是你这个大理寺卿应尽的职责所在。”
“她的身份还不宜暴露,扬州事未了,你该清楚这事该如何行事。”
夜璟崶起身继而再道:“郁长骕回京多时,暂且藏身在你住处。密旨一道明日郁长鈌便会赶赴扬州,命郁长骕关外等候同其弟一道前往扬州,扬州少女失踪案如何结案,你们晓得一定要记住,皇家的颜面不可失!”
明译则眸眼撑大,一句‘皇家的颜面不可失’让他想到牢狱之中的清清。
此刻他升起万念俱灰的念头,难道那些卿卿性命都敌不过皇家的颜面?
“明卿。”夜璟崶弓腰伸出手。
“陛下!”他皆然被吓住,瞠目。
夜璟崶还是虚扶他起身,明译则是第一个立在自己身侧的人,对于他总是会想着更多些宽容,
这么些年,他为自己谋利与他的亲舅父站在了对立面。他敬佩他的道义,同样对那正逢牢狱之灾的女子由然倾佩。
世间少有一个男子能做到如此大义灭亲,一个区区弱女子能够做到,她心肠不是够狠,而是有决然的信念所在。
“她是皇家的公主,代表的是皇家,朕虽是天子,也要以维护天家颜面为首要。水可载舟易可覆舟,天家对不住民生,也是朕的过错,尔等身为臣子,总不能连个机会都不给朕罢?若是水覆了舟,国败则民乱,民乱则家亡。”
他本无需同他们解释如此之多,可是若是不说些什么,怕真的要让这些忠心报国之人失了心了。
他何尝不想还百姓公道,何尝不想将满腔热血挥洒,告之天下他是行明君之范,以民为本、仁爱治约。
可真正站在这个位置的时候,才知道为了一个‘稳’字,他顾虑之多,要先人一步的觉察,要未雨绸缪,要对症下药,还得左右平衡。
他一个人,只能是一个人。皇位就代表着无尽的孤独,他不能正真的去确信任何一个臣子,因为人心难测!
今日明译则以命相抵换活一个柳清清,可天下百姓就得失去一个爱民的好官。他也要失去一个得力的臣子。
柳清清弑父天道难容,地法难恕。君不予她死,她也难立于天地之间。她要是安然活着,天下人如何评议?
是道她大义灭亲、英勇无畏?还是辱骂她无情无义、不忠不孝?
她如今是郁长骕之妻,来日郁长骕荣升,她便是将军府当家主母。敢问他日会无人言她杀父求荣?
宫里已经住着一个柳清清,也只能有一个柳清清。她也定然不是因此会甘愿隐姓埋名苟且偷生之人。
横竖她都已在定数之中,他所能做的也不过是拖延些日子。
让明译则和郁长骕能有一口喘息的机会。
但愿,这一棋。别真叫他失了两个重臣。
起身的明译则静默,他抱着乌纱帽,盯着纱帽久久出神。他收紧手,望着高台龙坐,再至之上金匾。
正大光明
他抱稳纱帽,心里下好了决心,凝面举起了手,将纱帽重新扣在了自己的脑袋上。他整理仪容。
朝着身旁的夜璟崶,恭恭敬敬叩首一拜。
“微臣明白了。”
陛下是有怜悯之心,也因他退守一步。他心里是有怨言的,凭什么她生在皇家犯下滔天之罪还能够全然幸免,甚至陛下也有维护之心,可是舅父却死了,纵使他也难辞其咎。可接连清清也逃不过一死。
此处是极大的不公,他不免为天下百姓喊屈,因为贵贱等级,所以就连报应都能因身份有别而从轻发落?
他朝大长公主杀之不足惜,留命苦度余生也不足泄愤。
可他终究太难站在一个帝王的立场去顾全天下,可他以一个臣子的角度去思虑天下之时。
他似乎可以些许理解到,一个帝王的难处。
‘国败则民乱,民乱则家亡’
天下人必然不能知其恶,天朝也不能昭告其罪。
他愿意憋住半口怨气,看看他所信赖的陛下,能否造福于天下。他这一拜,是为天下芸芸众生…
——
楚曦念大手一挥,宣纸铺平于案台,洋洋挥笔,洒洒落墨。字来不似如常清雅,笔墨飞扬,激昂起伏。墨是死的,字却活着。
似有生气,一笔忧愁,二笔傲骨,三笔激愤,四笔昂扬。
…
夜璟崶望她在贵妃榻上睡下,为她盖毯。
满地废纸,风吹簌响,砚台墨尽,笔毛败损。
她眼角挂泪,睡梦中呢喃自语。夜璟崶蹲下在她身旁,她压手趴着,另一手上的白纸摇摇欲坠。
他小心扯下,布满墨字干透,他抖抖纸张,将上头过目。
悲叹千古红颜薄,道是女子为母刚。
被残之躯作蝼蚁,空恨低贱女儿身。
生富贵,嫁高族。
与顶同辉敢叫苦,不过卑薄好人知。
生下贱,身如器。
如畜肉台做买卖,笑逢达客跪天恩。
欲问天,造女也?
百年见女子多下贱,千年见女子旧如是。
生来多厌弃,自残多苦楚。
来日可期?尊卑何分?
女子何不如男,不过其器之分。
同貌同躯同生死,万物同归共存亡。
娇釵也当作豪杰,我敢叫天失其色!
日为男,女作月。
日月合明,明为期。何来江山无颜色!
男子以天,女子为地。
天地之合,顺天命。何来尊卑话宿怨。
春夕入内,才知夜璟崶回来,忙要出声行礼。
夜璟崶手指对着唇瓣,示意她别出声,扬手命她退下。春夕福身悄悄退下,望着楚曦念已经歇下,她也就放心下了。
陛下今早一走,娘娘便醒了。这一日也没吃喝上,一夜愁容又接一日愤慨难平。未出宫门一步,书房闭门如思过。
同夏诗姐姐劝了好些回,娘娘半句话也没开口,就是不停的动笔,连墨都不许她们来搭手。
她右手指头微红肿胀,肤白而突显。夜璟崶探去的指头轻轻抚摸,想为她缓痛,也为自己缓解。
他们一个是帝王,一个当为母仪天下的皇后。
掌权天下,却偏以大局为重。终究是难以两全,总要委屈芸芸众生,他也想将赤诚一面公示于天下,可是难料险恶人心来乱政。
“念儿,你能够明白吗?帝王之位没有那么好,我忧天下,可难顾民生。”
楚曦念早就醒了,她浅眠,在他触碰自己之时就已经醒着了,可是实在累乏了,所以连动弹都不想。
可听着他声颤,她的眼泪又在挂不住的落下,眼皮也有动静。
她挣扎的抬起,无法全然睁开的眼眯着,她反手握住了他。
夜璟崶将她的手收紧在手心里,酸楚的笑意荡开。
她努力勾起嘴角,会以一笑。
“我愿来日可期。”
夜璟崶指头在她眼角厮磨,拭去泪沫。单膝点地,靠近一吻落在她眉间。
“唯愿妻安。”
他将她打横抱起,朝着床榻去。她疲惫身软,毫无余力,任由他摆弄,床榻柔软更助她安眠。
“君行。”
“我会在这陪着你。莫怕。”
“我不是害怕,我是在想,她为何,又因何。他日你又会如何处置于她。”
她被安放在床榻,他也落塌将她怀抱再怀,身上的暖热捂着她心头寒凉。
六月天,该是有一场倾盆雪。扶光不足慰天地,若是雨来可洗礼一番,天地可清明?那么雪可化作片片净土?
“死不足惜,万刮不足已。一刀毙命不足泄愤,百刑加身皆难抵消。”
他加深了怀抱,她牢牢再怀,他觉得心安,松懈一些他都觉得心头空落。
四肢交缠在她身上,他也需她来安抚。楚曦念尽管觉得此刻喘息困难,可也将他怀抱他腰身。
“我不信她活着比死更痛苦。”
夜璟崶只有闭上了眼,才能更加清晰的感受她的存在。
对他们来说,要她痛苦活着和要她痛苦死去,无论选择哪一种,都不足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