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第八十七章
夜璟崶在殿外听到动静,她一声喊,惊得他疾步入殿:“念儿——”
他蹲下两手扶住她,顾不得另外三个人跪地参拜。
夜璟崶试图将她拉起,可她哭得凶猛,他将她朝怀中带了带,可楚曦念却伸手死死的揪着他的领襟。
抬起的脑袋,就让他对上她这双泪目,她已怒火中烧。
可红目中却愤恨的看着他,是他从未见过的样子,她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切齿痛恨朝他质问:“敢问陛下这天下女子做错了什么?”
直击他胸膛,一声陛下,不是从前情调之音,是恳切埋怨的恨意。
击愧他心神动荡,他向着她身旁看去,目光放去,至眼前,转首在至身后。
他瞠目,舌如打结,神魂剧颤,在低了头,看着身下的她,他颤抖的手迟缓向着她脸抚去。
眼眸紧缩,他看着她,一言难发。
只能将她拥入怀中。
南潦见状,悄悄的起身,示意着春夕夏诗一同退下。
“究竟是什么让天下女子千百年来遭此迫害。”
自古女子身下贱,男子以天,女戒教规是铁律。框框条条皆为女子而设,意欲何为无人来解,女子卑薄数千百年。
她涌着不甘,是带着古往今来太多女子的怨恨,她未能设身处地,却能感同身受。
是骨血里融着多少先人的苦楚,叫她同生为女子便能感应。是不甘的积怨,是屈辱的愤意。
画上水墨,将死灰烈狱如生绘绎,激荡心弦。
磨牙凿齿,难平之恨。
“女子同男子因何需分不同?”楚曦念再度看着他,再一次向他质问。
夜璟崶松了眉眼,他克制自己先平静下来,捧起她的脸,他为她抹去眼角泪花。
放柔了目光,平静如水的开口,嗓音微哑:“不尽相同,却也当相同。”
她眼里有蓄起了泪,似乎对这样的答案并不满意,她哭泣:“这就是天下吗?这就是待女子的方式吗?我阅古今书文,都是教我男尊女卑,子贵女贱。天下绝数女子要的并不多,只是争一口气的尊严。”
她用力吼道:“究竟是那圣贤书惹起凡尘事,还是世间人负了圣贤心。”
她想知道,想要迫切的知道,为何天下要以男子为尊,男权为霸,女子却只是如器具,是物件,如蝼蚁,似人养家中畜。
世间颂扬女子为母之伟量,可也不成敬重女子之能,反倒将女子逼得做那肮脏的买卖。更甚的是如今…要以身…
是要将这副身躯用尽,是要这天下只剩下男子,女子才见稀有而贵?还是女子只是男子十月短暂的寄生之体,离了体也丢下了良知。
当真只是器具,以孕子延绵为一生使命,将一个接着一个的魑魅魍魉带来人间吗?
她看不见世间的例外,满脑中只有那些惨绝人寰的画面。
她恨急的推开的夜璟崶,不顾一切挣脱。
“念儿…”
夜璟崶强压心中的恼火,他心中为这惨境也痛心,这是他的天下却不是他想看到的天下,他也是由女子生养来于世间,他并不能于女子一样感受生育之苦。
可是他知以这样极尽逆人尊严的方式,以达到钱财交易的方式,将女子这般残忍迫害,他是天子,天下的掌权者。
他心系的是天下疾苦,他以为天下百姓只是吃穿不全,贫贱卑微。男女不等,因而天下女子心有不平,天下的不公道之处皆是各有看法。
在恶劣一些,也是如王之韫那些庄庄恶行。
可如今才知什么叫一山更比一山高,人心凶残更甚鬼怪。
他是男子,没有资格为全天下男子辩解。
“天下人皆误了圣人言。”
字如水无害,有害是人心不古。
字浅意深,心境不同解意便大不相同。恶人恶意曲解利用欺人,愚人浅意反害人心,善人解意心自清明…
“天下男子可三妻四妾,女子却要为一人独守。我自不甘委身,可我也瞧不得心爱之人与旁人榻上缠绵。男子可欺良家女,女子却要声名狼藉作浪荡妇。”
楚曦念思绪不断的回忆从前,那句‘天下男子可以,为何女子就不能?却要被那些规矩束缚?凭何他可以放纵情欲,我却不能?’
“天下男子放纵情欲,为何女子不能?”
她一连的置问,望来的凶光是不绝的恨意。
“男子可无需守婚约,在外私情浪荡。而女子却不能?凭什么?凭什么你们男子能做的,女子却不能?”
夜璟崶撑起,抓住她的双肩。他知道她满口都是不公和不甘的气话,可他还是要切实的告诉她。
“男子之行,女子行也。不可通论。”
他回答得果断而绝对,明确的告诉她,在这点上,女子就是万万不能。
楚曦念更加气愤,被他压制住,想要挣脱都难,她气急泪涌。
“念儿,女子身躯不同男子。我无以同你和这天下女子感同身受,我无言慰你。可念儿你是我心头之人,我断然不舍你身有任何损伤。”
他深呼气,将她控住,不让她挣脱开。
坚定决然,又痛心的告诉她:“伤心是小,伤身才是大。”
楚曦念的瞳孔骤然撑大,眼角的泪珠落下,愤怒渐渐凉却,这样的答案似乎解开了她当日无言的答复。
她低下脑袋,她好似看见当年
楚府门外,车马停住。蹦跶跳下一个俏皮的小丫头,欢喜雀跃又紧张的跌倒在台阶上。而她蹲下身子,伸出了手。
她抬头笑盈盈的牵住自己的手。
两只手紧紧拉着,过门槛,入了楚府。
那人是楚飞玥…
——
明译则前往邢狱,拱手相谢刑部尚书。目送他离去,他只身一人入狱。昨日疑犯押送至京,陛下还未下诏书交呈大理寺会审。
因令沨兄所托,诉他所见所闻,他去见过舅父的遗体了,除了唇色发紫乃中毒之兆,遗体完好无损,死状也是安详的。
说不心痛也不能,可当知舅父所作所为,他想为他辩解也无穷下手。不由回想今早送去的东西,也是同这些事有关,只怕身为女子的皇贵妃要更加痛心疾首了。
他心绪复杂,一头是怜女子而痛心,另一头是遗憾舅父到死都没能回头是岸。
他转念又想到,这令沨兄的妻子又是何许人也呢?
唤水青,此名透着巧思。
他带着疑惑向着邢狱深处走去。
水青背对着栅栏,一身囚衣披发望着天窗,她紧抿着唇瓣,眼下的乌青是因她一连几日未安眠,眼帘的红印也是这几日哭啼所致。
她不食也不进水,几日消减。身量都轻飘,面色也极为苍白。连十指指甲失了养分娇养,残缺无光泽。
明译则在栅栏外,惊觉瞧这背影熟悉。
隔着栅栏,他无法在加以靠近,跳了两下眼皮子。
水青感觉身后人来,她侧过脑袋。
明译则脑门发麻又生凉意,惊道:“清清,你没死!”
水青听着这熟悉的声音,她彻底转过身,眼中惊喜又悲切唤了一声:“表兄。”
“怎么会?你怎么会如此?”明译则紧张了起来,舅父遭人毒杀,而其女却成了阶下囚。
她还更成了令沨兄之妻,他自不敢想真是她所为,因而他迫切的又问:“你是不是见到了凶手是何人?”
他猜想如此,毕竟是想不到天下间那个亲闺女会谋杀自己的亲父。
水青羞愧的停住要奔去的脚步,她回过头难以面对。
“无旁的人是凶手,在表兄面前的正是那违背天理的凶手。”
他心颤,还是不相信。
忽然想到令沨兄,他小人之心一次。
“你是不是替了谁顶了罪?可是令沨兄?”
水青赶忙摇头,并未先解释,而是追问:“他是谁?”
明译则不解的看着她,她双目含泪,从她眼眸之中他看到了这句话不一样的意义。
她不会不知自己的丈夫唤何名,所以她问的…
“大将军府大公子郁长骕。”
两行泪激落,原是如此。
“不是他,同他毫无瓜葛,表兄不必怀疑,是我,真的是我。同郁大哥没有关系。”
明译则两手撑在栅栏上,他一时未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他的确不该疑心令沨兄,可他也断然不能理解是她所为。
水青知道他一时不信,她当日之事娓娓道来…
“一壶水,满了两杯毒茶,我欲同爹爹赴死谢罪,却不想他先饮毒发,阻止我饮毒自尽,将另一杯一并饮下。才致使之后我如此之境。”
明译则愤怒,敲击栅栏。
“糊涂!你糊涂!清清,你怎么能这么能糊涂,你可知你违背天道弑父,于天于法都是大逆不道之罪。”明译则无言以表,她以这样的方式来结果舅父,这不是搭上了她自己一生。
她尚年少,初嫁为妇。却要背负弑父之罪,死罪难逃。法外难容,终是峰回路转留命一条。世人的口舌也会叫她难容于世。
水青泪水涟涟,娇弱的身子不断的颤抖。
“你未曾见当日之景,你为男子。必然不会明白我这心头的痛恨。他是我爹,我一生最敬爱之人。他文韬满腹,寒窗苦读入朝为官。奈何我女子之身难成高就,不能为我柳家续其光宗耀祖之任。”
“我自以他清正廉洁为荣,以他不曾对女子偏见为傲。表兄怎么会明白,我为之骄傲之人,一夜崩塌,于我而言是莫大的痛苦。”
她哭哑了声,还是扯着发疼的嗓子同他说道:“这是其一,其二是他违背先言。他明明敬爱我娘,疼爱于我。可他却对旁的女子暴行凶残,纵使亲手的不是他,也叫我难以启齿。”
“他是我爹,是自小亲力亲为教导我读书习字的好父亲,却是别人眼中十恶不赦的畜生。”
天下没有一个女儿,愿意以这样而言来形容自己生父,可更没有哪个女儿希望自己的父亲是这样的人。
他官至大理寺卿,朝中重臣。他日罪行若见了光,只怕他自己也难以面对列祖列宗,此罪发指可株连九族,还需祸及表兄。
于她私愤和能够勉强保住柳家颜面和表兄的性命,倒不如她自己亲自了结了自己的生父,权当他们父女二人畏罪自尽罢了……
虽荒唐却是她能够为之尽力的了。
“所以你要以这样决然的方式!清清,我知晓舅父可恨,可于你何干?你搭上自己的声誉和性命值得嘛?你让令沨兄该如何?”
全都错了,舅父固然可恨,可自有王法决断,她女儿家家何苦因一时愤意背负痛苦。
令沨兄性子虽柔却偏执,他既然娶了清清,此生必是认定她一人。
舅父去了,清清怕是也难保性命,而令沨兄呢?
世间最不缺的就是变法,她甚是糊涂。就算一时看不清,也不该情急犯下天道难违之事。
他也多少明白她心中所痛,自然无法加以感通,他也悲愤痛心。
试想换了他,面对舅父又当如何,如此想来,他似乎也能明白她的做法。
“难道公之于众,让天下人知晓这样的丑闻?这不单是柳家的丑闻,不单是朝廷的丑闻,只怕还关系这皇族的颜面。”
那日所见的贵人,绝非轻轻之人,只怕还牵连皇家。
如此,区区毫无根基的柳家,只怕要顶着更大的罪名。到时候爹的死状只怕连个全尸都没有。
她目光坚定,好似探知了深处。
他清空思绪,揣摩她此话深意。
当了然,“你…你这、不是……”
“我父女两先行这黄泉路,免招加以迫害。留一丝颜面,总好过他日凌迟满门,难留全尸见九泉先祖。区区两命不足弥补那些无辜性命,更不足抵还那些无辜少女身心之痛。”
明译则明白了,此法对她而言何尝不是一种痛苦,舅父死得安详,怎会怪罪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