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第八十四章
萱堂再无母音慰她心怀,眸光凄凄,望眼一副棺材。火烛了了,一身披麻戴孝,逆了皇家祖制。寡淡妆容,清减珠饰。眼睑泛红,泪干无神。
她长跪软垫,任谁来都无动于衷。
夜璟崶立在她身后,默默无声伴她一天一夜。罢了朝着了素衣。夜深无旁人,今日也当又是一夜。
他劝不住她的,所以陪着。
为君不可行跪拜,他来时行揖三点首,尊岳母在上,以敬为婿之礼。
冰凉的手有些僵硬,她陆续将冥纸丢入火中,一张接着一张。动作缓慢又有一丝疲倦。
她眼皮忍不住的眨了眨,眼眶立刻又噙出了眼泪。
眼下几道乌青丝,双颊还挂着泪痕,唯余唇瓣还勉强剩一些光泽。楚曦念吸了吸鼻子,身觉凉意。
夜璟崶上前了几步,就在她侧后。离她两步远。
他想将她怀抱在怀中,想让她好好睡一觉,可他知道,她不会的。
他没有办法想到任何一个字眼来抚慰她此刻。母妃离世之时,他也是如此一声不吭,连动弹都没有欲望,更别提吃食。
不忍她败坏身子,可失去至亲之痛,又叫她如何缓解。
夜璟崶最后走到了她身旁,曲了膝。
“你不能跪。”楚曦念眉眼动了动,她张口嘶哑,还带着些许哭腔。
夜璟崶还是跪了下去,语气惆怅又心疼:“你我夫妻一体,理应尽孝。”
她别去了脸。轻弹了羽睫,眼角的泪凝成了一颗珍珠落下。
“我入宫之时,娘亲千般不愿,我总想今生来日方长,可终究还是大意了一步。”
她无尽的感伤,还有那藏在心底叫她不安的由头,在此刻更加令她抓心挠肝。
“生死离别,黑发送白发,纵使来日方长也是有朝一日。”
她肯说话了,她两日无言不食,滴水不沾。自己同之,望着她惨白的面色,他宽慰的话是那么无力和多余。
“你说真的会有逆天改命吗?”楚曦念抬起了脑袋,看着面前将要燃尽烛蜡发问。
夜璟崶眼底聚光,弹指间晦暗不明。
胸口再次觉得闷疼,眼前好似闪过了一道光,他似乎见到了什么东西,一瞬之间又被那烛蜡引了回来。
“三分天定,七分靠己。”
楚曦念转过了脑袋,看向了他,双目对视久久不移。
“我真的想同你至白雪倾覆。”说完,她早已续满的眼泪,接连的落下。
夜璟崶真的心疼极了,他拉起她的手,将她整个上躯往自己怀中带。
“何尝不可,今年的雪去得早,来年我同你便可自在人间。念儿,我命南潦为你盛米粥,你同我食些可好?”
楚曦念在他怀中点了点头,她不想他在为自己伤神。
夜璟崶抿嘴,安了心。可心底的忧虑又多了几分,他必须早日铲除异己,来年好时节可不能被一些人坏了心情。
未免落人口实,出殡那日,府中拜别,二人同归皇宫。夜璟崶三日未能早朝,前庭多有口角。他也不打算说解释些什么。
郁常佐告假,听闻其妹病逝,皇贵妃还回了趟郡王府,百官心里都是门清。
头七已过,丧礼算是都全了。小半月有余,楚曦念还有些闷闷不乐,但口欲倒是渐好,江讪常来诊脉,一切安好,夜璟崶算了相较宽心。
南潦来得比往日更勤快了,没事就和春夕在跟前说说笑笑,又是楚曦念还能搭腔两句,平淡的笑笑,就是不同往日来得有兴致。
不过也算是好的了,楚曦念自觉今时的心境不同从前小心眼,这一世母亲的离去,她看开了许多,远光似乎也更加长远。
心头虽还有一丝畏惧,可她知道,正如他所说之意。
人定胜天。
念转而命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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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端午稍晚,节来食粽。水青特意同几个婶子包了些种子,旁人都奇她怎么忽然绾发了,他们小家子搬来此地之时,就瞧着他们夫妻二人举止不算亲密,还以为年轻夫妇害羞呢。可又好奇这小娘子,怎还是姑娘家扮相。
水青笑笑也不说话,大家伙也不多问。没准这两口子才圆房呢。
“郁大哥,我回来了。”水青提着小篮子回来,从院里瞧进屋里,郁长骕还在作画,应该是没听到的她声音,她也不再做打搅,合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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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这呢。”
“哎呦喂,春夕丫头,你行行好别为难咱家。”南潦扶着腰肢,眼神飘来飘去,步子凌乱。
就瞧那毽子上上下下,他接都接不过来。夏诗从旁截过那红毛毽子。
“你瞧瞧夏诗姐姐,南公公是你不行。”春夕嫌弃似的取笑他。
这毽子来回那点功夫,夏诗春夕左右接脚,就仍是没给南潦截过一次。夜璟崶回时,这三个玩得不亦热乎,丝毫也没瞧见他回来。
这关雎宫里头,尽是些越来越没规矩的了。
楚曦念案前临摹草书,狂草几笔别雅却也难掩她心绪凌乱,眉微拧成川。她不满意今日的字,心里倒是先怪起了今日墨研得不够细腻。
夜璟崶好似能听她心头之音,取墨条轻轻摇研几下。
墨是好墨,研得也恰到好处,就是她今日这字,笔锋略显仓促,收笔过晚,还有几处力道过重,墨染得多了。
她心神不宁,如何能摹出一手好字。
岳母大人去得匆忙,她还是一时难缓痛心。
“外头都野疯了。”
楚曦念有些烦闷,丢了笔入了水缸。
起身,朝着外头探了两眼。
“这可不是我惯的。”她回得认真。
夜璟崶轻笑:“那我也可不敢说你给惯的。”
“那你来问我是几个意思?”她不知这心头火气哪儿来,就是就觉得有闷火不顺。
她直冲冲的来,夜璟崶赶紧给她让道。
这小脾气,是有从哪里上气来了?
他从前倒是摸清了些,可如今又觉得不太明白,总觉得她憋着不少火,总能时不时的冒出来。
楚曦念有转身,加蹬了一眼他。
心想,前世没少从旁处受委屈,所以这一世,是心头一丁点不自在都想讨回来,虽说前世也是自己自怨自艾多了,好些时都曲解人意。
可是罢,她也不知怎么得,就是性子更娇气了。
夜璟崶上去,一把给她拉回来,扇头点了点她眉间:“哪来的气?”
眉心被敲中,楚曦念就有些恼了,斜了他一眼。
“放手,你还要对我动粗不成?”
手里头一松,她就离着远去了。他又上了两步,思索了片刻。
可她这心思又飘得极快,忽然又回来了。
“我倒是明白了,这南公公是你最亲近之人,你那偷摸的事反而知之甚少。”听着外头笑语声。
从前她总觉得这南公公什么大事都不晓得,小事倒是门清。平日里傻呵呵的,真要问到点上的事,倒是啥也不知道。
“什么叫做偷摸的事?”
楚曦念好笑的目光有多了几丝嘲弄,眉眼轻挑,娇气模样。
嘴里又嘟哼一声。
还不是那些叫南无剑干的事。
“他那狗腿子,最懂察言观色,都是宫里的老毛病。要是给他晓得,他这冷脸可就不知道搁给多少人受着了。”夜璟崶回着。
南潦幼时入宫,微时而遇,性子敦厚。擅察言观色小懂弦外之音,自小伺候跟前,自然最懂他喜好之人。
他要是知道这后妃如同虚设,只怕连做做样子都懒得同那些闲着的客气了,怕是连皇后都得不放在眼里了。
他可不像他表现得这般不显眼,自然这事不能被他晓得。
“可我看他也最懂分寸,也是拿捏得恰到好处。”
“人心总有难自控之时,你瞧瞧,巴结了你。整日伺候你跟前。我回时他可是一眼都没瞧我呢。”夜璟崶塌下来了脸,摆弄出一副委屈的模样。
说得倒是实在,这南公公这些日子呆在关雎宫可比在他御书房伺候得还勤快呢。
楚曦念没忍住‘噗呲’笑了一声。
“要不,我去给你点点他?”
“留你跟前,给你解解闷,也是为夫心意。”
“您日理万机,还是南公公闲暇得多。”她无意一言,低下了眼,想着要不要为他宽衣。手上倒是动作起来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前朝事务繁多,国事忧虑。禹州之事也才刚刚稳妥,后续境况颇有生变。徐鄑闰前些日又领了工部下设都水清史司郎中一职,又派遣至禹州治水。
“你平日都做些什么?”夜璟崶问得有些没底气,数月以来回来稍晚,不如之前那般多与她闲来叙话。今日他倒是尽量早归了些。
楚曦念放慢了手中的动作,她不知为何先想起前世。
她总是倚着贵妃榻,遥遥望着宫门外,也不知求什么、盼什么。总觉得做什么都无趣,有时候回想他何时归,今夜可是要来。虽然晓得他时常夜半才会来,从前不知心里总是不舒服。
如今知道了,心宽了。
从前猜不透他心思,这里黑夜白日也都空荡荡。了无任何生趣,而这座宫殿就是困住自己牢笼,她向往起外面的人间。
她因情愿将自己困在这,可也因情而妒忌,前世她不喜皇后,因为她是嫡妻,而自己只能为妾。
她也不喜三妃来同她共享夫君疼爱,她也不甘生来为商女,处处低人一等。可她也不愿使劲手段同这些女子争抢。
思来思去,郁郁寡欢。
从前那些复杂的心思,都压得她喘不过气。无论前世今生,他都好,可唯独只有这一世,他们才真正心意两通,夫妻同心,不曾相疑。
她又想着,如果前世能够大胆一些,问上一句自己心尖疑问,或是如这一世这般同他置气一会,或许太多疑虑便可迎刃而解。
“我在想一个忙人。”
夜璟崶圈住了她,小啄她眉间:“赶巧,我也在想个闲人。”
“你瞧折子时候,上头是有我的模样不成,你这忙人哪有那功夫想到我?”
“那你明日就有得忙了。”
“什么意思?皇帝陛下是要叫我给你忙活什么?”两手揪着他领子,眉间还顶了顶他下颚。
夜璟崶眸光一闪,低下头。
“明日你忙活,猜猜我何时想你。”将她身子提了起来,他仰头看着小脸红扑扑了起来,还不忘在她颈间厮磨两下。
楚曦念觉得痒极了,身子后仰,两手顶在他胸膛,避开了他。
“我才不!”
“要不然……”
楚曦念“不然什么?”
“你今夜同我忙活,叫你明日晚些起,闲来无事多眠好度暇。”
“呀!你!”忽然被打横抱在他怀中。
夜璟崶坏笑,又在她耳边吹气挑逗。直接抱着她朝寝内去…
春色无边,耳语连绵。
春夕朝屋内探了探脑袋,眼珠子转了又转。忽如喜笑出声,拉了一旁夏诗耳语。
夏诗轻快的笑出了声,南潦好不容易截了一把来,还没三五下毽子就落了地。也拱了上来,硬挤在二人中央。
“你俩笑话我呢?”
“那可不敢,南公公是没听着陛下回来了罢”
“哪能,这天色还早,陛下还在御书房呢。”他最瞧得的事,这个时辰陛下还忙着呢。
春夕夏诗扑哧直笑,春夕提了毽子,和夏诗笑着离去。
南潦:“你两丫头又在偷偷笑话我,回来呀!哪去?”说着,也跟着瞧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