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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第八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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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扶光游走苑落,屋檐下暗台处,草木间。尽受光辉洗浴,今物似旧物,叫人低迷回忆。夜傍之光,最为醒人。

    听说人去前,回忆一生过境,走马观花;清点功过。她还是最念那年,风光无限好的京都双杰。最难忘那举世才杰——楚宏佑

    她年少执拗难教,兄长惯会放纵于她。她自小分寸、自得天资聪颖,虽不大喜诗书,酷爱舞刀弄枪。兄长常言郁家枪法还是后继有人的,她也确实不负众望。

    父亲捐躯为国,母亲早逝。兄长为父,长嫂为母。夫妻二人疼爱她这个二幼妹。

    她少受女戒教规迷惑眼界,于情爱她大胆热忱,那年若是没有一时糊涂,或许他那样的人一定还活得光芒四射。而今妻女和美,纵使身旁不是她,也好过于尘世间再无他。

    郁氏坐在摇椅上,目光涣散,随着被带动的轻轻摇晃,她恍惚间似乎看到那心头所念之人,她没了力气,指头微微了波动。

    盖着厚毯,唇瓣泛白。

    楚老夫人悄然入内,她顺着目光向着外头看去,似乎同她有一样的共鸣。嬷嬷搬了圆凳,扶着她坐下。

    “儿媳在想故人?”

    郁氏迟缓的转过脑袋,挤出一丝笑。不置可否。

    楚老夫人叹息,她这残躯已被她败得不成人样了,她又消瘦了不少。

    “你这一生,何故困于这悔恨之中呢?我这老婆子都不在意了,你就这么死心眼嘛。”

    郁氏眼角噙着泪,嘴皮子干裂的动了动:“您是宽宏之人,您不同我计较,我总不能真那般没皮面罢。”

    楚老夫人摇头:“我不是多宽宏大量,而是我瞧明白了。”

    郁氏就看着她,不说话,她拧着眉,眼里是对她的不忍和疼惜,她真的很感激这婆母多年来对她的照顾。

    “我儿宏佑何尝不是同你一样的性子,他年少成名,气宇无双,而你也风华正茂、独有巧思。你二人本该是佳侣成双,奈何一对苦命鸳鸯生死相隔。”

    她苦笑,有些哽咽:“若非我诓了他,也不至于他受险。”

    终究年少知事浅,框他自己受险,邀他相救,在框他自己被强服禁药,若不行男女事,要暴毙身亡。逼他同自己行苟且,哪料回程真遇山贼,他为救自己,从此生死相隔,事来荒唐气人,又难解天命。

    “你还不明白吗?”楚老夫人万般疼惜她,她这般为宏佑怨怨此生,如今病入膏肓,她还是顶着一口气,还不肯放过自己。

    她落泪。

    她含泪,拉起她的手,在两手间心痛不已的抚摸:“孩子,他若心中无你,怎会以命搭救于你?我生养的儿子,我会不懂儿心嘛?你啊,就是急性子。他去救你之时,就同我说待你回来,请我前往大将军府提亲的。”

    郁氏的目光微微亮起,不敢相信。

    “从前我以为,是我为了保住宏佑唯一的血脉,哄你嫁给宏博,叫你委屈。又求你替楚家留个男丁,让你同宏博做了真正的夫妻。你也替楚家传宗接代。我以为是这样这才让你觉得羞辱,觉得对不住宏佑。直到如今我才知道,你耿耿于怀的是你,是你以为宏佑心中无你,是你以为你自己害了宏佑一生。”

    她说得心痛,早知如此,她应该好好同她说道说道,也不叫她一生如此自责。也怪她糊涂,怎么没早些明白,她这孩子心头就是憋着事,藏得深。

    “我不瞒你,我也曾有一时怨恨你,是你夺走了我唯一的儿子。那是我这一生的骄傲。我也对你狠过心,可这年纪也大,事见得开了,我忽然间想明白了。我这一生大起大落,风浪常有。见过大大小小的人。我早就看开了。你将曦儿教养得极好,像极了宏佑。”

    这一生走来,她不是那个能够评判对错之人,她将自己置身度外,这对鸳鸯不过就是自作自受罢了。旁人的惩过也敌不过她心尖自惩。

    若她真有罪过,她后半生何尝不是自发的偿罪呢。

    “母亲”

    “你唤我这声母亲,我听得实诚。我替你向宏博求了一封休书,你与他可两清。但你记得,你还是我儿媳妇。”她接过嬷嬷那封休书,将休书牢牢塞近她手心。

    泪泉似松了阀门,泪涌而出难止。她哭得痛心疾首,不甘又难自抑。

    紧紧握着那休书一封,最终她松下了一口气。好些年没有如此舒畅。

    “我还是怨自己。实在太怨了母亲。”她反握住她,上气难接下气。

    楚老夫人直点头:“明白,我都明白。你将曦儿教导得太好了,何曾不是悔恨呢?”

    郁氏颤抖了身子,她不希望他们的女儿像自己这般执拗难训,恐她步自己后程。自小严训,一步都不可有岔子。

    “好在曦儿聪慧过人,没有失了本心。”

    郁氏点头,是啊,好在她聪慧,没有因为自己一念之怨,没有受自己所累。叫她如自己这般自怨自艾。

    ——

    “不知皇贵妃近来可好?”郁长鈌临走之时问候一句。

    夜璟崶不悦蹙眉,平日怎么没见他关心,今日一连问了几次,他也每一次回复。他一连问着,听着好似他能欺负她似的。

    他今日絮叨得很,他都想早些回去,他这有的没的瞎说一通。还同他讨教起讨女子欢心之事,他本不愿意,奈何被他烦得有一句没一句回了。

    折腾老半天,终于叨完正题,他又来一遭。

    他脸色变了几回了,他也不知察言观色?

    “臣这会也就问问,没别的意思。”郁长鈌这会观起色来,瞧着夜璟崶越来越黑脸,他还是有所畏惧的。

    咬咬牙,有些不甘不愿。

    “中郎将要是真这么有心,还不如多多投其所好。”

    “陛下,臣不是不动投其所好,是…”

    “行了,你还是别说了。你话太多了。”夜璟崶赶紧阻止,在说下去,天都得亮了,他这皇帝哪管得了臣子情爱事。要不是瞧他年纪轻轻不更事,提点两句,他还上纲上线了。

    他赶紧匆匆就要逃出御书房。

    “姑姑近来身体不大好,只怕难说。微臣也不知当如何同皇贵妃言说,请陛下为臣定夺。”在他将要离去,郁长鈌赶忙解释。

    夜璟崶停住了脚步,看他脸色瞬间忧愁了起来。

    “江弟不是按时瞧去,还是没有大好转?”

    郁长鈌无奈摇摇头。

    “就怕何日来不及,叫皇贵妃抱憾。”

    夜璟崶自有考量,有些日子没询问岳母大人病况了。江弟说来说起都说说她心病扎根,只怕回天乏术。

    转述念儿,都道安好。如今时刻尽了,叫他如何言明。

    “南潦。”

    “奴在”

    “明日去未央宫,向皇后讨凤令,交予皇贵妃,以备不时之需。”

    “是。”

    ——

    昨日晚霞久伴天边,想来今日必有雨来。探外头艳阳高照不似雨临天,彩蝶一只从野起舞,忽来跟前绕周身。停在她发簪上,她阻止了夏诗要将它吓跑。

    瞧不见,也静静等它在到眼前。

    它果然晓通人心,就真的又飞腾起来,最后停在她手背。

    楚曦念觉得奇妙,盯着它瞧了老半响。

    它又飞了起来,撒了花粉,朝着天边去。

    心头忽如空落落,她凝视远方,它消失的方向沉声许久。

    直到南潦急冲冲的来,三步并作两步,又是慌慌张张的来。

    “南公公你这是又遇到什么大不了事了?”春夕先问出了声。

    南潦抱着拂尘吱吱呜呜,他本要去未央宫的。可半路上被南无剑拦了下来,听他说那中郎将还在宫门外候着。这陛下还在朝中,一时半会没人做主呀。

    这晋朝后庭制,后妃无皇后凤令不得出宫门,这是皇后的实权所在。到底是皇贵妃……

    可这人命关天之时,他不知先同皇贵妃说,还是赶紧去未央宫取来凤令先。

    南潦张口说来,楚曦念愣愣的起身。

    楚曦念一路奔跑至未央宫,春夕夏诗南潦都在身后紧随。

    未央宫门打开,楚曦念顾不得闯了进去。

    “皇贵妃娘娘不得无礼!”

    “让开!”

    南潦:“全都不许拦着,不可无礼,不可无礼。闪开闪开。”

    “娘娘您慢些。”

    楚曦念匍匐跪地,向上座的王灵书跪拜。王灵书坐上位,她闯来吓了她一跳。

    她极少同她往来,她也从来不到未央宫来,进水不犯河水。今日到此如此大礼,倒是叫她觉得好笑了,他会让她如此委屈?

    “请皇后娘娘恩赐凤令,恩准我出宫。”她恳切的请求,又觉得有一丝愧对,毕竟是她先发制人冤了她一次。可也算是还了她前世对自己句句折辱之言。

    “你说什么?”王灵书不敢相信,她来求自己这事。

    “请皇后娘娘恩准!”

    “你快些起来,我受不住你这大礼。”她实在见不惯,平日里孤傲的皇贵妃如今这般跪求自己。

    南潦赶紧去扶人,他也觉得皇贵妃这跪得有些叫人不大习惯。

    楚曦念知自己如今有求于人,她不能不低下身段,她还是跪着,可心境不同从前,从前她觉得皇后言语颇重,她处处忍让却仍然受她波责。

    可不知从何时起,她似乎明白她的不甘。

    她于君行青梅竹马,自许情爱,本以为能促成佳偶。奈何她横插一脚,终究没让他们多年夫妻之名修成正果。

    她是有怨的,于姻缘而言,她是嫡妻,天下人公认的皇后。可于私人情爱,她却成了插足者,她满心不甘也无法。

    于情于理,于公于私,都难解其怨。

    “我有求与你,我当放下身段,与面上而言,你是中宫皇后。话虽残忍,我也承认我也有女子妒心,他是我夫,我才是为他妻。”

    王灵书木讷的起身,可仍有一丝怒意:“你来,就是要在我跟前示威,想着来敲醒我的嘛?”

    “你以为我蠢,你以为我不懂吗?”

    “皇后娘娘怎会是愚钝之辈,我母亲弥留之际,许是就这一面,我想见她。”她泪眼红眸,极力克制自己将要奔溃的神绪。

    王灵书心头一颤,见她已经哭成了泪人:“你该早些说,何必如此委屈巴巴,汝春,快些去取来凤令。”

    “娘娘!”汝春不愿。

    “人命关天,刻不容缓。快些去!”王灵书朝她凶道。汝春只好去了。

    “多谢皇后娘娘!”她诚心致谢,结结实实叩了一拜。

    王灵书默声承她这一拜,算是结了过往恩怨了。

    ——

    郁氏推开了送到嘴边的药,她仅剩的一丝力气,在此刻将要用尽。她看着楚宏博,为自己露出的神伤,她也感激他这些年来的包容。

    只可惜这情分太浅,她无法原谅自己,无法接受他,更无法接受自己对他有过些许情谊。

    这样矛盾之下,她终日难安心神,终究亏损了身体。

    她的眼睛有些迷糊了,可她还是努力张嘴:“别同、她说。”

    “阿如,你说什么?”楚宏博趴在了床头靠近了脑袋,听她说。

    “别告诉她,让她永远别知道自己的身世,她气傲。她还是有些怨你偏爱飞玥,她只是、只是不懂。你别让她、让她晓得,我怕她向我一样、一样…”

    楚宏博落了泪,他使劲的点头。

    郁氏安了心,她心思和自己一样深,怕她知道真相,会难自处。

    楚曦念奔下马车,朝着府门闯入。

    家丁慌忙跪拜:“参加皇贵妃。”

    入萱堂,楚曦念早已哭尽泪,她奔来趴跪在地。

    “娘亲!”她跪行至病榻,泪难尽。糊了眼,折疼了心。

    郁氏心头涌着欢喜,她再难有力气去抚摸她,眼里欢喜难掩,却更多了不舍。

    两双眼睛,望着。

    这一世,是见到了。

    可还是没能,没能留住母亲,她费尽心机为了什么呢?

    叙旧的话,不舍的话,贴己的话,来不及说了,她用尽全力:“不要为难刘大夫,不要怨,命不由你,也不由她。”

    她眼睫乱了序,颤抖异常。

    “娘亲,你何故呢?”

    她们言中深意,只有她们母女之间能明白了。

    郁氏挣脱了所有的束缚,她能见到她最后一面足够了。双眼一闭,从此世间再无她了。

    “娘!您还未见到儿子出息呢。”西尉跪至身旁。

    楚老夫人掩面抽泣,楚宏博默了声,愣在一处。

    楚曦念哭得不能自已,她紧紧握住郁氏渐渐冰凉的手,就只能这么一眼吗?谋划了这么多还是敌不过天命所归?

    “娘亲,不是天命,是你自己呀。”楚曦念抱住了郁氏的残躯,垂头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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