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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第八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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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行人马从墓门疾驰而出,马蹄声渐渐远去——

    秦舒娘坐着圆凳,瞧着屋内不见水青身影,在瞥了一眼背对自己的柳寺卿。

    “你要如何同公主交代?你心里头就不掂量掂量?”秦舒娘倒是一点也不慌,她此刻只是明白了,难怪他会来扬州。

    他们二人私交匪浅,他的脾性自己一清二楚,他是不会轻易回扬州的,除非此处有他必须要来的理由。

    “你二人脸廓倒是相似,起初我就怀疑,你还不给我老实交代。”

    他半点反应都没有,秦舒娘有些恼火。

    “舒娘,此事多谢,算我欠你的。”柳寺卿侧过脑袋说着。

    她闷哼一笑,她不是没有察觉,只是再瞧瞧,他会如何作为。

    “说什么谢不谢,见外了,你就这么一个女儿,我哪能那么不念情分呢?我会同公主禀明,这丫头顽皮,见了不该见的,被我给杀了。”

    她抬眼,望他老去的背影,总归不如年轻时候了。

    眸光带着浅浅的笑意,团扇轻轻摇晃,此刻静无声,唯有在此地,他们二人还能有些独处的机会。

    悄然的一眼,都藏满了她的心思。垂眉落眼那一刻便是此生抱憾。

    ——

    夜半未眠,楚曦念越加清醒,尽管夜璟崶还耐心的哄着,她双眼睁着,抬了抬朝他眨了眨眼。也不知怎得,今夜就是睡不下。

    “你方才还喊着累,我不折腾你,你倒清醒。”夜璟崶道。

    楚曦念也摸不着头脑,劲头方歇,居然不觉得累了,也是怪异。

    “你不觉得热嘛?”

    “端午未至,你就先觉得热了,你这身子也是古怪的很。”

    楚曦念动了动脑袋,在他臂膀上调整了位置。

    “许是你身上的热气过给了我,我本就耐寒的。”

    夜璟崶轻笑:“你这是什么理?男子属阳,女子属阴。三冬时我为你暖塌,九夏之时你为我趋热。”

    “少同我论你那阴阳交合之论,我是真觉得闷,今年天不是也热得早嘛。”楚曦念摸了摸手心,是真的出了微汗。

    夜璟崶也伸手试探,果真。他为她掀开了被角,让她着着凉气缓解。

    “这才槐月下旬天。”他又摸了摸她额发,有些许湿润,她这体质倒是不同,都说女子多体寒,她倒是天生惧热。

    换季之时,她也最为敏感。可深冬也惧冷,夜里又常睡不安稳,总是迷迷糊糊似失了魂一般。

    楚曦念撅撅嘴,不说话。

    “真睡不着了?”

    楚曦念用力点了点头。

    “那就起来。”夜璟崶先坐了起来,从她颈下缓缓的抽出了手。

    她未着寸缕,给她盖紧免受多凉。

    下了塌,他取了衣物给自己套上,又拿她寝衣寻她。

    “换上,起来走动走动?”

    楚曦念想反正也是睡不下,倒不如起来,从他手里拿过衣服换上。

    榻上站了起来,套了轻衫,夜璟崶拉她手扶她下榻将鞋,随后跟着起身,拉着她往着寝外去。

    “哪去?”楚曦念后头跟着,嘴里好奇问着。

    夜璟崶牵着她:“天上去,去不去?”

    楚曦念柳眉一撅,眼眸浅笑:“怎么上去?”

    “你想怎么上去?”

    “有坐骑吗?”

    “有。”夜璟崶松手,打开了房门。

    又重新拉上她手,拎了拎她裙摆,将她拉出门。

    楚曦念轻柔展颜,低眼眨睫。

    “过来。”

    楚曦念了然,上前两手揉他颈。夜璟崶一笑,打横抱起,下了踏跺。轻便的转身,轻然一跳。携着她悬在空中。

    三两下功夫,静悄悄的落在屋檐上。走了几步,把她放在横柱上让她坐稳。

    他就在她身旁落下身子,手心拉紧了她的手。

    楚曦念探了探脑袋,下头是小御园;上头是万里星河。

    眼前是灯火阑珊,微风来过她发峰,扶她发间清凉。她肤白若凝脂与夜色难融辉映,更难较高下之妍美。

    京都万家灯火连夜长明,时时是景,刻刻有美。

    她忽如有遥远的想法,想站在更高处,看看大晋河山。她想见见那把扇面上的恢宏之阔。

    她在抬头瞭望,点点繁星,真的很美。

    “我愿不远万里去见见那海角天涯,瞧瞧星河初始可是在那里。”她一眼不眨,盯着那颗最明亮的星星,又寻找着它们的尽头在何方。

    夜璟崶目光转向她,凤眼难抑柔情,正如天上繁星点璀。

    她一定不知,她就是他心尖上那颗最明亮的星星。

    “了了复明星,

    念念阑窥星。

    辽望流河欲劫星,

    你是人间北斗星。”

    眸色痴痴,清润柔和之音声声入耳,夜璟崶注视她侧容,每一帧都舍不得放过。

    她悄然勾起的嘴角,他满足了。

    从前,不知多少个日夜,他独坐高台,望着星河斗转,心语只可同它们倾诉,念着夜里星河如约而来,叫他浅浅窥视那颗最明亮的北斗星,它是凡尘人来的指明星。望尽流河,没有一颗能够压盖它的光辉。

    多少次他想劫下那颗星,占为己有。

    他收紧五指,将她的手牢牢握紧。

    这颗北斗星,终于到他身旁来了。从此星河失了明星…

    他知情何起,却不知如此痴迷。

    她如同天赐地设,悄然入他心头,叫他惦念。

    楚曦念侧头,面颊娇红。

    她靠去脑袋,他换了一只握紧她手,揉她肩。

    ——

    画纸平铺于案台,郁长骕提笔,水青研磨。

    下笔勾丝,轻重缓急。墨条触水,细推出汁。

    灵前香炉,细烛燃丝。窗外雏鸟鸣,微风习万物。吹来房门处,咿呀声。

    清风浮白帜,墨发随而起。他立案折腰,笔来聚精。

    她数次抬眼,又垂眼研磨。心绪好似还在外飘荡,一月有余,风平浪静,好似从未同阿爷相识一场,转首见灵位,红眼回首。

    他束发白飘带,一身白衣洁净。腰间藏剑,文采出众。一双慧手能文能武,而自己…

    他若为官自会清正廉洁,他若为将也必是百姓之福。

    不同爹那般……

    郁大哥闲少言辞,可话来柔软似那小溪流缱绻,细声似那绵绵细雨润物声,他应当是天子骄子,绝非凡尘物。

    当日万民血书,她就该猜到的,他必定是身份不浅,甘于扬州这小地方,时常来往神秘,在他背后之人,更不是简单人物。

    今时画作,足以证明。

    “阿青,你歇着去罢。”郁长骕笔锋一顿,重新沾墨。

    水青是有些疲惫,她还是摇了摇头:“我还是为你研磨罢,这事也该有我。”

    她鼻尖酸楚,呛着难受,可她又要极力隐忍。

    郁长骕不敢抬首,怕见她红眼难忍,他无法替她难受,更无法抚慰她此刻心灵,阿爷而逝,他也痛心疾首,相逢已是上上签,虽短情却深重。

    他没有再拒绝,也从未隐瞒她这些,只是从未开口解释,阿青是聪慧之人,她会明白的。

    水青从来不问,她明白几许,她不问不是她明白透了,而是她相信他。

    他继续动笔,水青放慢了动作。

    “郁大哥,你。”她盯着他的脸庞,迟疑了许久,而他也在等着下文。

    “你还会娶我吗?”

    郁长骕顿住了手,笔锋没收稳,乱了一笔。

    他抬首,望向她。见她面色如常,只是眼尾些许发红。郁长骕放下了笔,他没迈开脚。

    他的答案也从来不是否定,而是他在想,她这句话不太对。

    她为什么会怎么问呢?是因为阿爷走了,她没了亲人,怕将来她受欺,无人护她?

    他想应该是如此,郁长骕这才向她走去。他伸去手,牢牢的握紧她的手。

    “阿爷走了,我来替他可好?我送你出嫁,在迎你为妻。从此夫家亦是娘家,我郁令沨负你,郁家也绝不能负你。”

    诸佛于天,择妻阿青,恩爱余生。

    他如今一身清贫,来日未可期。

    若是有何意外他同她生死两隔,那他定要叩请家中父、幼弟。待不孝子、愚兄,照顾她寡妻余生,以功殉职求请陛下隆恩诰命护她余生周全,余生在大将军府不受穷困潦倒之苦、不受招人欺压之苦。

    若她禁受不住长夜孤苦,大将军府就是她娘家,风光送嫁,顾全她余生无虞。

    若他平安荣归故里,此生唯妻。尽夫责,两不疑。

    “郁大哥,我想同你拜堂,就在阿爷灵前,我想为你绾发。”水青再也无法抑制眼中的泪水,任由它落下,任由它似潮水翻涌而出。

    “阿青,”郁长骕想要拒绝,他还未叩禀家父,与阿青而言实有失礼重。此处无法为她换美衣华饰,不忍她委屈只红盖掩面。

    可看她眼中期望,他又时在不忍:“好”

    水青心满意足的扑近他的怀中,含泪一笑。

    夜暮朦胧,枝头升浅月,雀鸣立屋檐。溪中无声荡漾波,双鲤池边摆尾。月光浅浅照花堂,两朵红花挂云鬓,石黛描细尾。

    郁长骕弯腰为她把眉描,她指腹染嫣红点朱唇,荔眼淡淡光,眸中藏着情郎。指腹余红点他唇峰。

    郁长骕欣然接受,舌尖舔了舔她指腹的胭脂。

    “今日拜堂,你需与我圆房。”她语气肯定,不容他拒绝一般。

    郁长骕淡柔浅笑,眸色如常,多了几分柔意:“你霞帔喜冠及身,那日要锣鼓喧天,要花轿迎门,三请你才方可上娇,绕城三里入我府宅,碧华喜房,你坐那枣生桂子红榻。我诚心如意掀你红方盖,才叫洞房花烛。”

    她试想这方种种,美好又不敢期望。

    “嫁你,足矣。”

    郁长骕为她盖红巾,水青始终笑着。

    他牵起她的手,领着她向着阿爷灵位去,二人执香拜高堂,敬天地。

    香归炉中,二人面朝面,双手交叠至额。

    夫妻对拜。

    ——

    寿安归京的马车缓缓停在了公主府,她还未出马车,就这外头絮絮叨叨。她出了马车听得有一句没一句,在侍女搀扶下准备入府。

    管家擦着额头冒的冷汗,畏手畏脚的到他跟前。

    寿安瞧他脸色不大对劲,斜视一眼:“出什么事了?”

    管家缩了缩脑袋,脚步动了动,才上前在她耳边嘀咕。

    寿安脸色一变,黑着脸猛然一转,因怒喘息,甩袖:“把外头乱嚼舌根的给我轰走。”

    她抬步气势汹汹的入府,管家紧跟随后。

    “那些人呢?给我轰出去!”

    “公主,恐怕不成,毕竟是皇上的意思,还是跟前南公公亲自送人来的,如此怕是又得遭人多嘴。”

    管事说着,要不是这南公公亲自送来的人,他还不至于为难,早就为自家主子清理干净,也不至于她回程遭此晦气。

    寿安停住了脚步,气得铁青,一股闷气堆积在心头。

    皇贵妃就这点能耐?也就这点叫她吃回哑巴亏的能耐是吗?黄毛小丫头!

    可寿安一想到外头人风言风语,堵也堵不尽的嘴,还有洗也洗不干净的流言,她觉得脸面无光,之韫之事够给她丢人,如今全京都的人都晓得她寿安御前失宠,连皇帝都不在顾及她的颜面了。

    指不定那些人,在背后如何议论她。

    她双手紧拧成拳,用力的平息怒意。咬牙闷吐出一口气,面色渐渐缓和下来。

    她忽然心头感到一丝凉意,从前高祖先帝在世之时,她寿安何其风光,全京都城风光都不比她这公主府来得耀眼。

    娇儿入宫封后,她寿安更是春风得意正好时。如今一遭接一遭犹如天罚,她才不信什么报应不爽,谋权论政都得握在自己的手心里,她才是那个能掌天下人生死之人。

    “驸马呢?”她口气依旧不佳,还是带着很重的怒意。

    管事咽了一口唾沫,手脚紧张,最后同她道:“驸驸马,在。在朝心湖垂钓呢。”

    寿安已怒不可揭,可还是极力稳住心神。

    “他就这点出息,哼。”

    寿安盛怒之下,甩了脸色将管事撇在身后,怒气冲冲的朝院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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