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八十一章
郁长骕将她一把入怀,紧紧环抱。
“阿青,此地甚危,我不能拖延。”他放开人,拉着她往外走,此行凶险,他是在赌一把。
那些女子惨死还未弄清,房中女子受辱不说,那性命之忧不容他从长计议。
无奈之下,水青只能跟着他。
柳寺卿回廊深处出现,见女儿随一男子不知上往何处,两手紧紧相握。
他躲了躲,就瞧着他们往一扇门而去。
“该死,那里不该去。”
观望四下无人,他也跟随上去。
他本原路返回,可不知怎么的,此楼对称而建,呈方圆,叫他分不清来时门。
方位无法定,无以辨别是这扇,还是对面那扇。只好领着她从一扇门去,沿途必然有一处是可通另外一条路。
若不是这扇门,再原路返回,此门对面那扇便一定是来时那扇门。
二人快步通行,越到后面越觉得有什么声音怪异,停住了脚步,郁长骕握紧了腰间剑柄,小步探路,大手一展,将水青护在身后。
此路不对,他正欲回头行对面那扇门。可这隐约之音叫他忍不住去探个究竟。
声音渐渐清晰,水青听得熟悉。
她也不由好奇想去看看究竟。
人来躲避,光线昏暗易藏身,他们在暗处,见得不够清晰明确,可耳听女子喊声越见清晰。还不止一道声,喊声阵阵有序。
更有一旁声:“用点劲,快!”
“该死的东西,这么慢,要死在里头了。”
“快点,生下就得抱走抱走,贵客还等着呢。”
郁长骕水青两眼相望,好似听明白了什么。
水青心慌慌,随着一声孩啼哭声惊破了天,她身颤一惊。
在暗处就见着人抱着一团血淋淋的东西从拐角处而来,随后被人裹了布抱走。
那人打算回去,郁长骕毫不犹豫上前将人撂倒拖至藏身处,快速托他衣物。
水青一下子就明白了,陆续接过衣物,匆忙躲在一处换上。
蒙了面,二人胆大的在明处行走。无人看守,想也知无人能逃得出这里头罢。
水青也分不清当日自己是不是锁在此地,可又好像不太一样。
因为此地不但阴暗可怕,血腥味极浓。更有腐臭之味,水青伸手隔着面巾捂嘴,有一丝想要呕吐的难抑之感。
郁长骕滚动喉结,也觉得难闻至极。
他们朝着每一间牢房去,每一个牢中十多人口,皆是女子,她们一手被锁链拴住,各个都是坐躺。都闭着双眼,十分疲惫,衣裳褴褛,破败不堪。
面容苍老难识花龄,手扶大肚,静静安睡。
“她们…”水青六神无主,朝着郁长骕靠去。
再往里头去。
血腥味更加浓厚,还是女子,虽无大肚,身下一滩血。好似死物动弹不得,还有睁眼朝她望来。
她吓得全身缩紧,那女子嘴角微微一动,目光含泪,有恨有悲更有绝望…
那指头微微的弯动,是最后的抵抗。
她忽如想到‘你和她们不同’
郁长骕寒毛直立,他还是克制平稳的揉着水青前行。
耳边又传来女子喊声,喊得阵阵发麻,水青眼底硬是挤满了泪。
越加前进,是要越接近真相的。
爹,你…
铁门外,门上小窗。方才走了一批在外守着人,他们才胆敢上前一探究竟。
“啊—”
“不——”
哭喊声不断,两双眼睛,看着里头数名女子产子,有男有女在旁导产。
“这里有个死的。”稳婆嫌弃的将那刚刚出声没有一点哭声的婴孩丢给了一旁蒙面男子。
抱来孩子,用力的拍打,更是甩晃,确认真的是死的。
“哎,这是黄老板那家的,这死了怎么收余金,上头又得朝我们撒气了。”说完,他随意的将孩子丢尽一个编织篮里,像极丢弃废物一般。
而女子哭喊绝望,看着自己生下的孩子被作践,她疯狂嘶喊,双手被锁链制约。
她无力反抗,唯一剩下的丁点力气,只能用来哭喊。
他们男男女女,没有人情感知,似麻木怪物,面对哭喊天理难容也无情冷眼。
满眶热泪涌出,水青再也抑制不住内心沸腾的悲愤之情,双腿发软,郁长骕将她牢牢拥护住。
她捂住嘴,不让自己声音暴露,可是这一刻她真的好想哭喊出声,才能够缓解心头,叫她喘出一口气来。
为何之多女子受孕,在此肮脏之地产子。
他们口中字字表露买卖之意,原来不只是逼良为娼。还是将女子视具,产子做卖。
“不要——不要过来。”
“求求你们,放过我们罢,求求你们。”
另一道声来,水青挣脱郁长骕的怀抱,朝着另一道铁门去。她悲愤至极,可又得隐忍如常,秀眉紧触,泪落难消。
里头——
郁长骕上前,身高瞧清,惊色之下便捂住她双眼。
他手掌沾满她泪水,他此刻难抑心神,唯有不忍闭眼。心中已明了前因后果,胸腔激愤。
她浑身发颤,咬破唇瓣。
她抖动的手握住挡住面前的手,缓缓扯下。
如此…强辱、孕子。常听乡中传言,某户某家无法孕子,不知哪处领儿归。作亲子抚育,以养终年。
“阿青…我们该快些走了。”郁长骕拦腰将她带离。
后方有脚步声,他们不可在放肆逗留。躲入暗处,水青捂着嘴,无声痛哭,她抓紧郁长骕的襟领,咬住了嘴。
她从未如此悲痛,从未如此哭得气绝之境。她无法面对,无法在面对。
爹啊,你都做了些什么?
他明明是那么的疼爱自己,可为何对人家女儿如此凶残。那些都是同她一样花季之龄,秀外慧中之时。
当披霞帔作人妇,恩爱缠绵才为母。
可这…
一行人去,郁长骕拥起水青,她哭得悲痛欲绝,手脚松软,他只好揉她放慢脚步原路而返。
柳寺卿见二人往返而来,他躲去拐角。
见她双目赤红,他便明白。
清儿…为父…
回到楼宇,他不敢松懈,不敢停下脚步,必须紧快离开。
秦舒娘出现在他们面前,摇扇打量,她正打算去水青房中,才想上楼就见到这二人。
水青一个踉跄,险些腿软跌落。
“你们两个在此做什么?”秦舒娘冷厉的目光,冰凉之语透着杀气。
郁长骕警觉,第一时刻发掘那把团扇不简单。
“小的无事。”二人立好身子。郁长骕开话。
方才见二人诡异而出,不像那么简单。托词也是在难以心服。
特别是另一个,身材矮小许多。
“舒娘。”
爹!
“呦,你怎么也从那来?不是不爱去嘛?”见柳寺卿从他们身后来,同出一扇门。
“瞧瞧情况,不是说有不少染病的嘛。”柳寺卿走来,见二人背对着,他也不想多上前,怕自己无颜面对。
这声音,郁长骕听出来了。
果然是他,柳寺卿。
“那处肮脏,多有毛病,在所难免,染病的今日都清赶紧了。”秦舒娘缓步朝他去。
柳寺卿无言,盯着水青的背影,心头难受。
绕过二人,秦舒娘觑一眼,觉得那小个子有些不大对劲,想要凑上去看个仔细。郁长骕屏住呼吸,手指悄然升起朝腰间去。
“舒娘。”柳寺卿高升一唤。
秦舒娘摇扇一顿:“你要吓死我呀,那么大声。”
“下去罢下去罢。”被他怪叫一声,她也没了心思。摆摆手了事。
二人松下一口气,笔直的朝目的去,就是那扇门。回去的出口。
打开合上,二人才真正松下一口气,两个人拉紧了手,一路小跑。
回去的路距离不深,很快就到墓口,二人蹲在一次藏身,这里有许多人把守。出了这里便是生天。
这一路轻巧,郁长骕有些奇怪。以至于没有感知身后险境
“你们两个蹲在这里做什么?”来了两个人,举着火把。
二人彻头彻尾暴露,两个人松了手缓缓起身。
举着火把看清楚两人,相视点头。
“又上这偷懒?快,给我麻利起来,把这些废物给我拉出去。”侧身,身后是一个推车,上门几个篓筐。盖紧了白布。
水青心凉又作慌,还是被郁长骕引着扶在身后助推。
“这就去,这就去。”绝佳机会,郁长骕自然不会放过,先不管这事如何轻巧怪异,得赶紧先出去才是。
“快点,麻利点。”
“呸,又是不懂干事的东西。”
“走走走,里头还有事呢。”
出墓十米处,弃车而去。她托扶水青快步离去,入丛林深处,唤来马儿,他扶着她上马,最后自己跳上了马背。
拉缰绳:“驾—”
“阿青,我带你回去。”
水青发愣不做声,倚在她怀中,任由道路颠簸,她也不惧万一失神落马。
郁长骕怕,还是空出手环她腰腹。
行至完全安全之地,他放慢了速度。
阿爷保佑,他真的带回阿青,可要如何同她说起呢。
他试着开口:“阿青,阿爷他”
水青起色,眸中渐渐有了光。
对,阿爷。阿爷如何。
“郁大哥,阿爷他怎样了?伤势可好?”她转头紧张的问着。
郁长骕低眼难语,她眼尾挂泪。目光期许,叫他如何能够开口。
他艰涩吐字“阿爷他…”
水青抿嘴一笑,笑得勉强又悲哀,眼眶里溢满泪。
看着回家的方向,她乘郁长骕静默悲痛,跳下了马。
郁长骕反应,跟着落马。
水青:“阿爷——”
她朝着回去的路奔去,郁长骕追上几步,将她扣下。她整个人瘫软跪地。
“阿爷走了,我晓得,我晓得你那样,一定是因为阿爷,他如何能?他如何能?”她嘶喊,痛苦哭泣。
他如何能命人将阿爷打死,那是这些年陪伴在她身边,将她视作亲孙女的阿爷呀。他如何能!
“对不起,是我回时晚了。是我没有保护好你们。”郁长骕从她身后拥紧她,他轻弹了泪花,将她紧紧揉在怀中。
她不停摇晃脑袋,嘴里:“不是不是的,不是的,是怪我!是怪我!”
是她害了阿爷,当年她不愿入宫,百次逃脱,最后爹终于同意允她不入宫门,她偷跑回扬州,遇迷糊的阿爷终日寻孙,乡亲都说他孙女早死了,他又拉着自己喊‘小青’
她名唤柳清清,倒是觉得缘分一场,他孤寡一人,她唤一声‘阿爷’,从此爷孙相伴。
朝夕相处,情分匪浅。早知会有如此一日,她不该当初一时心软。害他晚年遭此痛身而死,那日他拼命拦住家仆去路,被人拳打脚踢。
她弱女子身躯,无力阻止,只好随人离去。
命他们一定好照顾好阿爷,寻大夫医治。没有想到逃出升天又入悲境。
“阿青!阿青!不是你的错,我们无法先知,只能任由天命摆布,阿爷去了,他去时要我替他同你道谢。阿爷心中一定觉得有你这个孙女,是他此生万幸。我们终究没能孝敬他颐养天年,皆是你我此生一大憾事。”
他本欲朝野安定,他日荣归故土还朝叩禀家父,先自请私定终身之过,在请父作礼请媒纳亲,吉日迎妻入府,后将阿爷请回京都颐养。终是人算不比天算,他晚了一步。
泣不成声,趴在他怀中无声哭泣,不知不觉疲累不堪,她泪尽,心中百骇而升,那些画面牢牢的刻在她颅中。
她回想爹爹慈爱的面容,她自小好动任性,母亲早逝。爹爹尽心抚育,疼爱有加。未曾叫自己委屈,寻常女子忍痛入宫门,而她却敢同爹叫板,更负气离家。
一别数载,再见他。却撕下了他的人皮面具。
丑陋不堪,恶心非常。那时他在自己身后,她真的好想当即置问他为何?
为何要如此,她如何与面前心爱之人,如实所述。
“阿青,阿青,阿青。”
她终是难敌心头之恨,再无力气思虑。头昏眼花闭眼在他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