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第八十章
槐月万物长,青嫩欲滴,翠柳云波。花团锦簇,溢香满天,风来吹香丝。香囊不及今时花,晴日不比今时阳雨;天边七色眷人间,我叹今朝胜昨日。
慈静宫
香炉烟眷,食香凝神。
太后倚枕而卧,目光无神,停留在面前正同自己行礼的夜璟崶许久,他背光而立,今日阳雨天,扶光悠扬。
她缓慢的收回视线,近些日子身子骨疲惫,少见他来打搅。
“皇儿好些日子没来了。”太后跳动的眼皮,松了酸痛。
夜璟崶:“儿臣不敢打搅母后清静。”
“哀家卸了你后庭重任,倒是松懈不少,身子骨也不如前,还是忙碌些好。”她和蔼一笑,眼角细纹微微而现。
“皇贵妃劳母后多加指教,后宫事她游刃有余。”
太后一时无奈,不免好笑。
“皇儿钟爱皇贵妃,哀家都明白。你是皇帝,后宫子嗣为大,嫔妃自古以来首任为皇家开枝散叶。她在得你心,你也要顾及旁人,还有皇后,她入宫这么多年,你去她宫里头屈指可数。你二人是少年夫妻,自小为伴,何故如此疏离?”
“少年相识比比有之,何故至夫妻情谊才道花好月圆?”夜璟崶依旧明确回答着。
他从未对她有过男女之想,旁人皆觉他们自小相识,少年成婚,应当是美满姻缘。
可唯有他清楚明白,有些情谊是无法越界的,旁人可以,而他做不到。
“她到底是你明媒正娶,入夜朝皇家玉蝶。八抬大轿正宫皇后之礼,午门入至太和宫成婚典。你予楚家女皇贵妃尊荣,可她的名分终不比皇后,你当以正妻为尊。”
太后虽不算喜皇后,可是她觉得,皇后到底是正妻,理应给予她当有的体面。
他目光微微一沉:“娶她非朕所愿,是母后当日紧紧相逼。儿臣不愿提及旧事,望母后莫以名分折辱皇贵妃。”
太后长叹一口气,她知他孝心。当日确是威逼利诱,他年少寡弱只能乖乖就范。可她也是想着,他们二人久之生情,终究算错了一步。
不知从何时起,她对这个皇贵妃有了改观。她不是一个只会以色侍君的美人。
虽是商女,倒是端庄大气、举手投足典雅大方。恭敬谦让、处事圆通、言语气度皆佳。
论她的品性德行,再想想如今的皇后,容颜尚可、到底也是美艳天下的寿安长公主之女。
但这个皇后的脾气娇蛮任性、与皇儿成婚多年至今还跟一个孩子一样,做事鲁莽。是在难为六宫表率。
这两者比较起来,她说什么都会更喜欢楚曦念的为人处事。
可王家之人岂能容忍,寿安都已经不知多少次在她面前反复旁敲侧击。
“她是正妻,你既已娶,理因担负为夫之责。”
“儿臣心中已有爱妻,而非皇后。”他抬眼望着太后,平静的开口。
却直敲击她心房,此言深意。而非王灵书,还是而非皇后呢?
“不瞒母后,儿臣同皇后从未有夫妻之实,同旁人也未曾有过冲动…”
太后坐起打直了背,双目质疑。
夜璟崶:“儿臣迎皇后入宫是敬母后多年辅教,儿臣求母后册封皇贵妃,三书六礼八抬大轿娶妻入宫,是敬姻亲之礼。”
太后眼框中含泪“你可是怨我?怨哀家害你母妃?你心中可是受了害,叫你违背三纲五常,忤逆祖制,你是皇帝啊,皇儿,你这后宫…”
夜璟崶眼角缩动,低下了眼:“母后据实相告,可又抚育朕多年,有怨亦有恩。母妃之死非你一人而造,心病难医,回天乏术。”
“朕非因此心存后怕,而不享天下美色,而是朕眼高于顶,自觉凡尘之物难与匹配。亦不愿因饥而择食,不教人痴狂,留一身清净求自在。后宫女子容色俱佳,何故为名头坏女子之间情谊。”
太后心底一沉,缓缓的躺下。
“皇家子嗣当如何?”
“念儿才学精妙,儿臣满腔才富,共育太子德才兼备、造举世明君之德,家风留世,代代可昌。”
正阳洒落,入殿门,照人面。墨发染辉,生机勃勃。
她眼眸模糊,已记不清当年忆。她同皇后一样的年纪入宫至今未能出宫,她少女怀春时见先帝,心灰意冷又见先帝,那是两种说不清的滋味,是悲凉又甚遗憾。
天下美人无数,可少见男子如他这般心境。是她教子有方、他恩师教慧独法。还是数他天资异禀?
“你要唯此一妻,可以不顾礼统,可你叫哀家如何罔顾礼法,满朝文武何以应允?你叫……
“尊母后暂缄口。”
太后话音停住,等他言说。
“古往今来而就铁律,往后也绝非朕一人为异类,百年可追忆,千年亦有知人。律法可更迭,祖制可修正,礼法自有可废之时。人心自古难测,纵观古今变法无穷,母后可知后事?”
他眸中光亮总与旁人不同,他眼底的那束光像是穿透了古今中外,他心中自有其理,饱含信念。目光之长远非凡人可视。
律法、祖制、礼法,代代先人淬炼,百年千年之史,长河岁月里人人得而遵循,奉行为铁律。
皇家出了他这么一个异类,或许后来比比皆是。百年之后或许成为佳话,留后世追忆。千年之后亦然有知情人晓得。
“哀家是今时之人,无力窥探后来人世。”她心境平舒,似乎一下子看淡了生死,看淡了这世间人情人暖。
似乎一切都变得都不过如此。
“今时种因,后世结果。母后看不到的,儿臣可能也看不到,可后世之人可享胜果。”
“你的远观,总是与旁人不同。哀家深感欣慰,你能有这般容人的胸襟非天下愚人能比。生于皇家,你有你的重任。当知量力而行,不可操之过急。”泪光闪烁,她强忍泪意。
她心已宽,此生也不算遗憾,至少她看到了,看到一个期望…
虽不能见后世昌盛,女子与男子鼎立于天地,可她知道,往后的路会不同的。
“尊请母后归还兵符。”夜璟崶双手恭礼,额首一拜。
太后闭上了双眸,勾起弧度欣然而笑,缓慢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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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者入殓,棺前烧纸。停尸三日出殡,黄土埋盖故人去,碑刻亡名了结一生。白纸漫天,煞气冲天。
郁长骕手捧排位,敬放堂前,焚香一拜。
“阿爷,愿你在天保佑,今夜此行我能携阿青平安而归。”
…
他在十米之外,若前行五米便会被周围守卫察觉,保守之见下,他排查再三,这些人身手不见得了得,可人数不少,以寡敌众不妥。
他想起那日焚尸处,他猜想必然还会有人来,这就是机会。他还先查看了焚坑,可谓烧得一干二净,挫骨扬后。黑漆灼味,甚是刺鼻。
这些人,究竟是在做什么?
耳动眼疾,闪躲一处,果然来人。
他隐秘队后,截来一人拧了颈脉,闷恩一声无人察觉,当即毙命。
乔装改扮入队,守卫一处,近距看一个个女尸落坑,他们焦油点火。一团团火焰燃烧,郁长骕不由惊心。
“走。”领头人先领着几人回去,郁长骕就是其中一人。剩余的人就等着大火燃尽之时才会归去。
郁长骕紧跟,视若无旁,可心头不由希望阿青不在内,可又希望在。这些女尸为看清惨状,血迹斑斑,他怕看到阿青如此,可如今只有这么一个线索,他必须走一遭。
入墓,里头阴冷昏暗,道路崎岖,似阴沟小道,又密闭叫人难以呼吸。他放慢了脚步,握紧腰间软剑的箭靶,在他们不经意之间,郁长骕拐去了另外一道。
此路灯火与其他一处不同,墙有壁盏点明蜡,他想从此路探查。
越到深处,土壁变垒石壁,再到后面越加光滑平整。一扇红门映入眼前,郁长骕小心开门缝,一只眼探查片刻。
缓缓开门容自己入内,在小心关上门。
似楼宇,扇扇门房嵌而建之,红灯笼、彩绸,满花楼。
抬手高处匾额刻——春风苑
郁长骕胸腔起伏,面罩呼出一缕气息。
京都春风苑与此春风苑,大长公主。永城五年三十万辆赈灾银,永城六年春风苑建。
她莫非乃春风苑幕后之人?
他开了几个房门瞧看,不知是通往何处之路。上二楼,依稀听到怪异声。
他破窗户纸,朝内看去。
眼皮一软,当即闭眼。
里头女子赤身而卧,受人用具挑逗。有男子也有女子…
他大概晓得,这楼宇正真用武之地。
“阿青”他些许慌神
冷静片刻,他又一连上了顶楼,上头就一扇门。正想探探究竟,可又想到方才所见,这楼宇这么多个房门,万一阿青如今正在下面…
想到这,他腿脚又不受使唤的下了一层。
正当他想要挨个探查,可又觉得。里头女子…
非礼而视非君子,可…
“不,阿青一定不会在此。一定不会…”他又莫名折反会顶楼处。
秦舒娘从一扇门忽如出现,摇扇款款上扶梯。
郁长骕察觉,无处可躲,为有面前的一扇门,他只好捅了窗户纸,查看一方。
所幸无人,推门而入。利落关门。
左顾右盼,寻一处藏身地。
水青猜想是那秦舒娘来了,扯了笑来迎。
却不想:“何人?”她警觉的后退。
郁长骕看清人面,惊唤“阿青!”
熟悉声:“郁大哥?”
郁长骕扯下面巾,展手冲去,迎她入怀。
水青压低声:“郁大哥,你真的来了。”
千盼万呼,真的是把人给唤来了。
“青丫头。”人未到,声先闻。
二人扭头见房门外身影,水青拉着郁长骕躲去床尾屏风后。自己打理好面容,假意从妆台起身。
“秦姐姐。”
秦舒娘以入门,她嗅觉敏锐,嗅到一丝烧灼味。
“你在房中烧东西了?”
水青微楞,摇摇头。
郁长骕暗暗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站得那么远还是沾味。
“无事,我就来看看你。过些日子咱们就入京了。”秦舒娘拉着她坐下。
入京?京都的春风苑!郁长骕拧紧了拳手。
水青微微一笑,尽可镇定示人。
“入了京,你就大富大贵了,要好好听贵人的话,别给她丢面才是。”秦舒娘拍她手背交代,发现她手背冰凉。
见她又是笑笑,与往常无意,可总觉得不太自然。
“你可是怕什么?跟姐姐说。”
“没什么,就是不知这贵人是何人呀,她怎么有这么大能耐,还有那个您说的柳大人,他是不是当官的呀。”水青一副茫然无知,想了话问她,若是不说些什么。免得她觉得奇怪。
“都称大人,自然是当朝为官的了。”
水青点头,半知半懂的模样。
郁长骕心头仔细,柳大人?当朝为官,朝中只有一人以柳姓。
大理寺卿柳大人。
“你别怕,有姐姐会替你料理好,你就安心着吧,以后你啊,可大富大贵了。”她勾了勾她下巴,缓缓起身,眼色四处扫视了几眼。
水青察觉,也跟着起身。
“秦姐姐,我有些累了。”
秦舒娘笑笑,又一连拍了拍她手背“歇着吧,姐姐不扰你了。”
秦舒娘转身离去,心想自己多心了。可还是忍不住后头看了一眼乖巧的水青,便安心的出了房门。
没了动静,郁长骕这才从屏风后出来。
“郁大哥。”
“此地不宜久留,你得跟我走。”
水青摇摇头:“此地怪异,郁大哥一人能行,若拖个我恐是累赘。”
“我来就是寻你,你不同我走怎行?”他握住她双手,要将她带走。
水青拖住他:“郁大哥,你来的匆忙,不懂这当中局势。”
“我能入此,自能带你逃出生天。”
“不成,我知道你心急救我,我与他们周旋几日,我对他们有所利益,不会伤我分毫的。”
他平日稳重,今日心急,晓得他这几日一定寝食难安,眼下乌青,面色黑鸦。
郁长骕稳住心神,阿青所说不无道理,方才那女子对阿青话里之间倒也亲近的模样,她自不会有性命之危。
可忽然又涌现方才之景,那女子……
“不成!”他立刻否决,必须立刻带着阿青离去,否则那个女人不知会如何对阿青。
“你必须跟我走。”郁长骕拉紧她手,动身朝门外去。
“郁大哥,你不能心急,这里我们都不知是何险境。”
她想到那天哀嚎声,不由害怕,万一他们没有逃出生天,反激这些人将他们赶尽杀绝怎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