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七十二章
郁长骕不放心她一人,平日无暇都是他陪同,他不在之时他不敢容她一人去,外头多糟心事,不太平。
近些日子,扬州少女多有失踪。他就更加不安,可又实在无法,必须得出去一趟。
水青点头,两手悬在空中,伸去不好收回又不舍。
这情深至此,由浅至深,如今越加舍不得了。
郁长骕心头来回游荡,最终越了一次界,将她紧紧拥入怀中,以慰难舍难分之情。
“阿青”
“郁大哥。”
郁长骕心中莫名不安,他的手越收越紧,从前实在克制,如今叫他更难放手。
“阿青,我没回来前你少走动,近来扬州不太平。你要保护…”话还未落尽,郁长骕觉得不妥,她不会武,生得娇弱,家中阿爷岁数大,走动不便,她能如何保护自己。
从前没有他,她也好好端端的,从前不识她,哪有这般焦躁之时。如今有他也有她,这心头翻涌不歇的担忧和牵挂,几时能歇呢?
怕是一辈子都难消。
“你不在我都鲜少出门,明日我同你一道出门,将你词画摆卖,我寻早时就回来。”
她抬头望向他,争取多瞧两眼,也不知他这一去又是多长时候,真是叫人担心他一去不回。
郁长骕垂头,他眼里满不舍,此行要耽搁约莫之久,回程之期难定。
“我那日为你作的画不许卖去,那是我给自己留的,最好的一幅,也只此一幅。”他交代着,又将她重新揉入怀中,紧扣着她的脑袋,将她紧紧的埋入胸膛。
柔软千娇,想将她身上的气息更多一些的沾染在自己身上,伴他一路前行。
……
徐鄑闰夜里挑灯读诗,连绵雨来数日,胸口乏闷。他不由起身踱步,卷诗书负手于后,不由连声叹气。
门框传来敲击声,外头说话人乃四九:“大人,外头有人来寻你,可否要见?”
“可晓得何人?”
“卑职不知,不过有些眼熟。”四九回忆着,可就是映像太过模糊,也不知三伍知否。
徐鄑闰放下手中书,想来能叫他眼熟之人,那也该是京都来人,眼下能从京都城来,或者说是京都人士,还会是谁呢?
他没个确定的人选,当即开门,被四九引着前去。
驿站外,郁长骕久候多时,此刻天黑,他白衣胜雪照明月,发随风动。他一个转身,徐鄑闰瞧得正是时候。
他忙下阶梯,朝着去。
“郁大人?!”
“徐大人。”
“你、你没死?”徐鄑闰擦亮了眼睛,才瞧清。
郁长骕点了点头,继而道:“我已无官职在身,徐大人不必客气,唤我令沨便可。”
“失礼失礼。”他拱手再道:“在下就不见外了,同明少卿一同称你一声令沨兄。”
“徐兄客气。”回敬一礼。
“令沨兄请。”徐鄑闰做请恭迎。
回到房中,他命四九三伍门外看护,避免闲杂人等靠近叨扰,郁长骕问候禹州眼下局势,一来一往。郁长骕了然几许。
同徐鄑闰说:“那禹州知府乃工部尚书表亲,乃他表姨母之子。其母是远嫁禹州而来。在京之时也嫌少与工部尚书往来,旁人也极少能知其乃亲缘”
徐鄑闰想不到郁长骕消息如此灵通,他接连又问:“令沨兄有何高见?”
“我久驻扬州,实为因一事所扰。此事关系京都城不少权贵,错综复杂一时难以言清。这禹州知府底细,我也是机缘之下得知。此事就不同徐兄多议,那禹州县令或许是个突破口,徐兄可以一试。”
徐鄑闰点点头,见他来得匆忙,这夜里都深了。
“令沨兄来得匆匆,可还有何要事,我可命人协助一二。”
郁长骕摆手拒绝:“我来此,是皇贵妃命我协助你的。”
提及皇贵妃二字,徐鄑闰默声,推了推面前的茶盏,又顿了顿,最后提壶为郁长骕倒了一杯茶水。
郁长骕眼眶一眯,端起茶盏饮尽。
“数年前,有一笔赈灾银两本是送往房州,可结果却送来了禹州。来此时,我先拐了道,去了一趟房州,以徐兄钦差之名,同房州知府问候了片刻。徐兄猜猜,是何结果?”他挑开了旁的话题。
徐鄑闰答复:“我越过卷宗,永顷八年房州水患,送往一批赈灾银。你说送来了禹州,是何因?”
“永顷八年,房州并未有洪涝之灾。”
徐鄑闰没拿稳手中杯,摇晃洒水。倒是没想着有这的结果。
如此,这事可就大了。
“永顷三年至永顷八年间,南部四州皆有水患之灾。朝廷下达的赈灾银两高达白银数万两。”
“永顷三年郴州水患,乃我郁家亲兵赶赴赈灾,洪涝势大倒是不假,朝廷多事之秋,我同爹不得不提前赶回京都,同年便派往驻守边塞。永顷四年至八年间,便不得而知。”郁长骕道。
“永城年间南部也多有水患,其中永城五年禹州最大一次水患,耗费朝廷白银整整三十万两。”徐鄑闰想到此处,不由胆寒。
“永城元年先帝即位,高祖尊太上皇。永城五年禹州水难,高祖驾崩,而永城六年春风苑得建。”他前些日子收信,晓得曦儿心中疑惑,他此番特意去了一趟房州,耽误了些日子。七拼八凑倒还真是联系到一起。
“这春风苑是?”徐鄑闰疑惑,两者似乎也不无关系。
郁长骕摇了摇头,他暂且还不知具体,也就不兜圈子同他细说了。
“劳烦徐兄明日命人去查查永城五年禹州水患始末。或许便可知晓。”
徐鄑闰点首回应。
……
“大人大人,不好了不好了。”铺头一路狂奔而来,半路滑脚险些跌倒。
禹州县令,急着从里头出来。一巴掌打在人身上,口里骂骂咧咧:“晦气晦气!晦气!你才不好!”
“大人,我不是说您不好,咱是说禹州不好啦。”
禹州县令更来气,反手又揍了他几下:“禹州天都没塌,怎么就不好了?”
铺头急得叫唤:“哎呀,不是不是,大人。钦差大人也不知道着了什么魔,正四处打听禹州水患事呢。”
“他来赈灾,不问这些还能问什么?难道还问问百姓这几日伙食可还满意?”禹州县令白眼朝天,翻个彻底。
一连几日他都跟着吃食白粥小菜,这胃里头都挑不出一块白肉。
“大人啊,这钦差大人在问,当年,就当年那事啊。”
“什么当年?哪一年?你不会算算呐?”禹州县令听得越来越不耐烦。
铺头苦恼,这大人接话如此之快,又如此片面会意,真叫他急,脑子里飞快旁算,手指拨算。
忽然敲击脑袋,这不是蠢嘛,还需要算嘛。一时脑热没想明白。
“大人,永城五年啊。”
禹州县令正要跨过门槛,脚底打滑,一个踉跄,一屁股直接‘端’的一声敲击在槛上。
他咽了咽唾沫,还没感知痛,这心里头都把他慌得一愣一愣。
铺头瞧着都生疼,蹲下身子:“大人您还好嘛?”
禹州县令立刻抓住他的手,捂着渐渐感知疼痛的屁股起身。
“不好啊,不好啊。”一阵剧痛传来:“哎呦,这还怎么好啊!我他娘的天爷,这是上头问罪来啦。”
铺头扶着人,连忙点头。
“快快快,我要去驿站找钦差大人,我得去。”
“大人,您现在去干啥子?您该不会自己跑去认了罢?您要是不顾咱死活,你也得掂量掂量知府大人啊。”
禹州县令当头给他一棒:“我蠢呐?咋们两要不先发制人,难不成等着给他做替罪羔羊呐?”
铺头捂着脑袋,疼抽了脸。
“那那…那咱送大人您去?”
禹州县令现下冷静了不少,他定定神:“不着急,我得想好说辞,哎呦喂。我这屁股呦,嘶呦。”他揉着屁股,这脚跟瘸了似的,拐着过了门槛。
铺头朝他后背,暗搓搓的咒骂几句,最后还是受不了着头顶传来的痛觉,扶着门槛晕乎乎的也跟着进去了。
………
徐鄑闰放下茶盏,瞧了瞧面前的大箱子,禹州县令亲自打开,白银千两在内,取了一锭银子,翻底朝他。请他查看。
刻有‘永城五年,赈灾银。’
“方才说的,当真?”徐鄑闰疑虑,他不过是才故意沿街探寻,他居然这么快就坐不住了。
也不知这话里头几分真。
“下官所言句句非虚,钦差大人来此,下官就见你心系百姓、两袖清风,正可谓……”
“行了。”徐鄑闰实在不想在听他这些拍马屁的话,这嘴这么利害,当官倒也真是小才大用,倒不如茶楼说书。
县令只好闭了嘴,晓得他喜好与旁人不同,他直切了当:“下官也是得人通报,说您在调查此事,想来是朝廷委派,见你是个秉公值守、敬君爱民的好大人,下官才斗胆同您说,下官这些年也是难做,区区九品县令,实在无法呀。”
他两手一摊,这眼里饱含热泪,一副委屈媳妇样。
叫徐鄑闰都不好意思了起来,这活整得倒像是他欺负他似的。
“您说,下官就这么一个小小九品县令。”他伸手指头掐着小拇指甲。“人知府大人从四品,下官就是在想为民请命,那也得学乖先在人知府脚跟下存活呀。”
“这钱,下官可是一点都不敢花,您说知府要给,咱敢不收嘛?大人您英明神武,您准明白,下官苦啊。”禹州县令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着。就差没坐地上痛哭流涕,在撒泼打滚控诉他这些年的苦楚了。
徐鄑闰听明白,他的意思乃禹州知府贪污赈灾银,拿了些许收买了他。威逼利诱叫他莫敢不从,他存着银两,那是不敢瞧不敢动。
自己是个爱民如子的好父母官,这些年可谓是忍着一肚子苦楚,就等着有朝一日朝廷能来人做主,好好惩治那些贪官污吏。
徐鄑闰欲摔杯吓吓他,想他哭得热烈也不容易,也懒得揭穿了。毕竟这银两白花花的,先不说少没少,能留到至今,可见他是个机灵的,还知道给自己留个后手。
虽说这人品不算周正,不过从百姓口中也没听得什么恶处。固有贪念,却也没坏到根处。他也犯不着那么赶尽杀绝。
禹州县令抹泪,他胆小,一点风吹草动都叫他心里泛疙瘩,这十年几都不见朝廷派来钦差,这回还给派来了,一来来两个,前一个刚走,后一个也走了。结果后一个又回来,他是几宿几宿的没睡安稳。
好在这钱两,他是真不敢多用。起初就怕,后面也是鬼迷心窍,过了这么多年也没啥可怕,偏偏这回洪涝凶猛。钦差都来了,他心里那是天天担心受怕。
这钱哪天没命花,自古贪官下场那叫一个惨绝人寰,他就只这么一个九品芝麻官,丢乌纱帽是小,这丢命可就大了。
这徐钦差温文尔雅,不像个狠历的人。横竖都是一死,不如先抱抱大腿。
“哎呀,大人,您要为下官做主啊。”他蹲下身子,两手一张就真保住他一腿,抹泪嚎哭。
徐鄑闰差点没一口茶水喷出,他抽着嘴角,先放稳茶杯。
伸手推波,他抱得紧,徐鄑闰咽不下气的难受,他项来心平气和,现下恨不得暴跳如雷,将此人驱赶。
他到底怎么当的官?
“余县令,请自重。”他从牙缝中,艰难吐出。他尝试让腿挣脱束缚,一连拔了两下都没成。
余县令抹泪,不敢过火,可怜巴巴的起身,抽泣两声道:“大人见笑了,让大人见笑了。”
“本官都清楚,余县令回去罢,本官乏了。”
“诶好,下官不打扰您休息,下官告退。”余县令边说边抹泪,走得傻憨憨。
徐鄑闰瞧清他两眼红圈圈,别过头不忍看,简直叫他闻所未闻。这岁数不小的年纪,听闻家中也无夫人照料,这哭得这般小儿心性,他那又是八字胡,实在违和。
头疼欲裂,徐鄑闰闭眼舒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