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自小为伴,年少两倾。奈何她生皇家,王家不可再尚公主。太子胞妹更不宜嫁王家,他也不愿是王家子。
公主若是安然该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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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日过宵节,又至杏月。判决终在满城众议成林中落下。律法修订,依情形而叛三载至十载期行,暴行若甚亦可判为死刑。王之韫受刑十载,京都百姓皆有怨言,却不敢升议。
王家的脸面彻底是在洛云杉假扮嫣然击鼓鸣冤之时败尽了。
王仁忠身子骨好不容易转好,车马行街道,耳听外头流言蜚语。脸面无光顿时生气腾腾,折返回府,又一连告假数日。
‘啪—’
“居然是你!”寿安怒指王灵书,将她一巴掌扇倒在凤坐上。瞪眼厉色。
王灵书捂着发疼的脸抽泣,她还是没忍住据实相告。
兄长一案已明,害死春风苑女子的歹人正是他,她还听闻兄长在扬州所犯刑事,若非皇上有心包庇,兄长怎会只有区区十载期行。
满城只知春风苑命案,不知旁的已经是万幸了。
如今王家失德失心,满朝文武该如何看待王家,后宫众人该如何瞧她这个皇后。她恨不得的自己给自己禁足了事了。
她也不愿信,可是兄长欺辱嘉妃确是借着自己的手。如今太多理由让她无需一一列举,不得不信。
他怎么能!怎么能如此对待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呢!
“你可知,你的纵容差点害死你兄长!要不是本宫拿着司徒佳窈的性命相要挟司徒家,你以为你兄长这次能有活路嘛!”寿安睁裂眼眶,对这个不争气的女子失望彻底。
王灵书如泣如诉:“母亲,您为何要怨我纵容兄长。我也是无心之举,我也没有料到兄长他……”
哪里能料到兄长色胆包天,同后妃苟且。
“母亲,皇上对王家备加优待,兄长此次犯事是他之过。母亲才是真正纵容兄长之人,是母亲你偏爱兄长!兄长才如此骄傲放纵,母亲更是助纣为虐。当年兄长当街欺人重伤在外之时,母亲和兄长就该受下教训,而不是如今依旧党豺为虐。”王灵书泪如泉涌,脸上的巴掌印实在醒目。
若是往常寿安绝对不会下如此重的手,如今她恨不得再扇她一巴掌。让她好好清醒清醒。
“蠢货,他之所以优待王家,那是因为王家尚公主,那是因为我寿安!我是他亲姑母,他这个皇位是我给的!他不敢把之韫如何,还得想着法子替我解困,那都是因为他还要保住自己的皇位。”
“他要是没了皇位,那皇贵妃还算个什么东西!偏偏你不争气,尽给我不争气!你入宫几载,也该收起你年少心,你若无子嗣日后如何保你荣华富贵?王家如何因你昌盛不衰?你就是不为自己,不为王家,那你母亲我呢?你不成气候,我晚年该如何自保?”寿安急红了眼。
她难道不知,这后宫前庭要她寿安命的人会少吗?那坐明堂上的天子就是首当其冲一个,她千方百计铲除异己,和太后做了交易携王家匡扶幼主即位,独女入宫为后巩固皇权。
她已不再是少年芳华、青年之壮。多年筹谋为的就是,百年依旧掌势,永享皇权富贵,后辈永昌。
王灵书泪珠直落,额撅心痛。
虽有夫妻之名,却无夫妻之实。三位妃嫔入宫,各有侍寝。江讪受命告知她真相,她欢喜不做声,信有一日他们夫妻自会心意相通。
皇贵妃入宫,奉娴回京,他送来的赐礼下那本‘秘戏图’,半点隐瞒之心都没有,据实暗喻于她,他与皇贵妃已有夫妻之实。
“母亲真以为我生下一个孩子,就能保王家世代昌盛嘛。”
寿安甩袖,怒嗔:“那不是一个孩子,是太子!是大晋朝未来的皇帝!我便是他的亲外祖母,王家是他的外祖。你兄长是他的亲舅舅!大晋的江山始终都会在我的心中。”
她目光如炬,生起熊熊烈火,那是她野心勃勃。是她嫁入王家开始,便点燃烧不尽的欲望,对至高无上的权力的渴求。是她一切苦心谋划的根本。
本意之韫娶妻奉娴,娇儿嫁南江郡王。她便助其登位,娇儿依旧为皇后。若非太后从中插了一脚,强辩说服了她,她深思之下,叫夜璟崶即位更为顺服人心,况且他年幼好欺,不同南疆那幼子有个难缠的老郡王护着。
太后也无得势的母家在前庭,夜璟崶生母已死,她害怕什么?自然择他为妙。
可如今她深感大错特错,这个皇帝不同以往了,自皇贵妃入宫他起了叛心,越来越难掌控了。
对于母亲的野心,王灵书一直都晓得,只是不知她对权力的欲望如此之甚。
她确实不争气,兄长也没给她争气,也怨不得今日干脆一起拿她撒气。
她句句说得疾言怒色,叫王灵书不敢声异。她正在气头上,兄长十年之行算是断了官路。往后也不知如何,她此刻欲哭无泪,心神俱灭。
王灵书不忍出言宽慰:“母亲,您别生气。兄长至少还活着。”
她上前欲要触碰,寿安反手躲开。她努力平心静气,靠在软椅上扶额发愁。
王灵书不敢打搅,暗暗哭泣在侧。
……
“大半夜的,穿一身白作甚去?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给谁披麻戴孝呢。”楚曦念见夜璟崶一身素白便衣,自顾自的给自己穿上,也不允许她上手。
更没叫南潦在旁伺候,她就杵着一旁瞧他穿得利落整洁。
心头起疑云,这天色已暗,往常这个时候他应当陪着她的。今日回来沐浴更衣,穿得又古怪。也不知要上哪去。
夜璟崶系下最后节,上前拉她两手。顺着上去穿入她瀑发,她仰头贴脸厮磨。
“我会快些回来,你先睡下。不必特意等我。”
楚曦念唇瓣一咬,蛮不乐意道:“你不在,我总会睡不踏实。”
夜璟崶明白,她夜里易惊梦,都需他来哄眠,他道:“让春夕夏诗入内伴你,我去去就回。”
“你要哪去?”
夜璟崶不想同她说,一想到出去路不简单,他就又道:“让她两屏风外头守着,你也别睡了,免得惊扰你。”
楚曦念这么一听,他就懂了,他定是要出宫了。
“那你小心些。”他不愿意说,她懒得问了。
夜璟崶见她双眼失神,怕她多心,道:“你二表兄也在,你莫怕我有那不轨之心。”
“他在做什么?”不说还好,一说才叫人生疑。
他们一块是要作甚?男子间还能有什么事。她一双杏眼温怒,眉目似撅非撅。
夜璟崶一时好笑,勾了勾她鼻尖。揉她入怀安抚。
楚曦念顺顺气,有些不舍:“那你快些回来。”
“恩”夜璟崶在她发间落下一吻,朝着床榻而去,他身轻跳上塌,触碰了机关,当着楚曦念得面,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寝内空空,楚曦念的心也是空落落的。入眠之时,身旁没了习惯的人,着实不安。
……
大理寺狱
环镣扣着双手,王之韫被束缚在架上,火光熠熠,炭火滋滋。刑具满目,两个侍卫冷面肃立。
“你们想做什么?”他扯了扯结实的锁铐,四肢都被禁锢。无人来回应他。
重重牢门一一打开,夜璟崶领首而来。锁链作响,王之韫听着那一行而来的脚步声。他收缩瞳孔,心有预料。
片刻,夜璟崶那张脸出现在他面前,正应他所料。
两两相视许久,王之韫忽然怪笑出声,他笑着昂起脑袋。睨眼看着他款款走来。
那个九岁登基问鼎的小儿,如今成年及冠,羽翼已锋。他第一步就是先朝自己来的,今时今日种种还要什么可疑惑,不就是他步步为营将自己设计至此。
“你杀不了我,不是吗?”他奸狞挑衅的一笑。
夜璟崶负手,立在面前。
瞧他这一身囚服干干净净、不染烟尘。一袭素裹下满是肮脏。他笑得张狂无法。
这张肖似极姑母的面容,鬓角乌丝垂落,他尽显男子少见的妖娆美态。
“朕不杀你,是因为你还有用。”他许久才开口。
王之韫了然,他还需要自己胁持王家。自己一天不死,王家和母亲就不敢轻举妄动。
“想不到,你居然靠一个女人来抓我,那货色倒是不俗。”
王之韫慢慢回想当日,那似瑶池仙境之地,住着那鸾姿凤仪的女子。
夜璟崶缩瞳暗淡了光色,放任身后的郁长鈌上前,狠狠的在他左脸上揍下一拳。
王之韫‘啊嗷’一声,收手想要捂去,奈何无法。
“你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懂夫妻同心的意味呢。”夜璟崶目光晦暗,却反射着对他溢满的鄙睨。
王之韫嘁笑,他嘴角溢血,郁长鈌的下起手来可见不轻。
“天下女子比比皆如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说什么夫妻同体,不过欺人辱玩罢了。阿娇才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她纵使贵为皇贵妃,那也当是妾!”
郁长鈌侧目向着夜璟崶凝去。
明译则在他们二人身后,晃了晃身子。迈步松松脚骨。
一片死寂,只能听着炭火焚化之声,夜璟崶不怒反笑。
“那嘉义皇姐呢?”
夜璟崶含笑看着他的脸色缓缓的黯淡,他眼眸里寂暗无光,唇角的笑意僵住。眼角颤抖。还有那被束缚的双手一点一点的握紧。
“皇姐对你而言也不过尔尔是吗?这些年你阅尽天下女子,是想要找到同嘉义皇姐一般无二的女子?”
红丝侵目,眼敛垂红。丝发贴血,王之韫抬着脑袋,紧盯着他。
听着他嘴里说尽他龌龊肮脏而又悲凄的心思。
“你同那些女子云雨之时可将她们幻化作皇姐,每行一次,你可替嘉义皇姐感到作呕?你嘴里说了多少欺人的话,用来缠蛊人心也用来麻痹自己?”
“纵己恶,见人心;纵其欲,知人恶。你既了无生趣,何不自己一了百了?却要用暴行害人,你见过形形色色的女子,也当知春风苑被你残害女子是真心待你。”
听南无剑得内人提报所知,他没见那女子惨壮,也已然设想。
王之韫默默无言,空洞的眸孔里,倒映着往日种种。他这些年纵容自己恶欲,纵容下属,纵容身边一切恶行祸起。他见到自己最肮脏的一面,见着那贪婪的本身就隐藏在心底。
天下人要都坏起来,大抵就是像他这样了。
他曾许嘉义一生一世一双人,她不应。
后来他许过许多女子,唯爱绵绵。他常朝着东边望去,问‘你看,我果然也不是唯你不可。我这样的人,你不要才对。’
谈何爱,不过转身一瞬。得不到,才那般搅心作痛。
安然最乖巧听话,他每次都希望公主能如安然一样,乖乖顺服自己,而自己也可毫无保留的臣服于她。
可他每一次又见不得安然哀哭的一张脸,弱不经风的模样,他气急抽起鞭子一鞭一鞭的打在她身上。
试图看她的反抗,他的公主不会这样柔弱任由人欺。
不会像她那样哭哭啼啼,她是大晋最骄傲的公主。
安然最后一次恳求他停手,是用腹中孩子要挟。他伸手抚摸她脸庞,缓缓的蹲下身子,反握鞭炳,她穿得稀薄,轻而可探。
他再一次触碰到心底最黑暗的一处,他捅入之时,没有一点知觉,那手指沾血,顺着指骨至手心,他感受不到一丝血液的温度。
他从心底至奇经八脉的寒意,那点红褐不足温暖。
他无需这世上留着跟他一样血脉的东西,他见到了自己心里真正的恶,也放纵了恶念横行,那种将心底住着的庞然怪物慢慢释放出体外的快感,无人能同他一样体会。
直到最后,他真的对世间了无生趣。
他学不会怜悯,学不会这世间情爱的法则。胸膛下那颗麻掉的心纵然没有黑漆,而硬得无坚不摧。
他合上双眼,仰着头回忆自己所作所为。
因何而起,因何而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