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自作孽不可活。
夏诗端着清水入内,置放面盆架。面巾入水拧净。向着楚曦念走来,叠成方两手递上。
兰花手结接过,还冒着热气。她轻轻抚面过后又悠悠擦拭双手,送还与夏诗。落坐妆台,二人一左一右编发。楚曦念认真的选珠花配饰。
“四更天来的,那回去几时了。”楚曦念忽然开口。
春夕被问倒了,她还真不记得了。不由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夏诗替她回着“走时瞧着天快亮堂,回去倒是没多久。”
夏诗又接着说“这苏家夫人耐不住性子,苏老爷刚踏出府,苏夫人敲着鸡毛掸子来了。直接将他拎着耳,一路骂骂咧咧的回去了。”
起初见苏夫人,话里粗鄙,除了那惊人的一脚,这苏夫人倒也是端着富家太太的模样,一路看着管事送苏老爷出府,在见苏家夫人作势,更甚流言。
楚曦念发笑,觉得有趣。苏家夫人倒是性情,就是所嫁非人。
“苏老爷可是同意了婚事?”
“苏老爷起初死活不同意,也不知道怎么的,苏公子自己愿意娶,还非娶不可。”这事春夕记得紧,立刻抢着说。从前倒是没算出来这苏公子倒是挺有担当的。
这是楚曦念没有想到的,不过想来二人说什么也是有些情分的。她已经不去多虑前世苏祈安为何助太后害自己。
蠢笨之人如鸮鹦何以与鹰论,贪婪之辈岂有理与智。
梳洗完毕,她理应去探探祖母身子,刚到门外,又同昨日一般,祖母与父亲还有母亲在内争论,少见父亲强硬厉声。祖母更是气急摔碎了碗具,又听见母亲安抚之声和斥责父亲行事太甚。
听着屋内楚宏博愤慨喝道:“她自己不顾廉耻,行了苟且有了孩子。与旁人何干?就算有可能是苏齐之女,那也是她们苏家自己造的孽,自己担去!如今母亲位复郡主,丢的可不止楚家脸面,若不这般嫁出去。是要昭告天下她非楚家女,他日有心人顺藤摸瓜证她是苏家女。滑天下之大稽。母亲您的老脸往哪搁?江都郡王府也得染上这一抹脏!”
他气急哽咽,悲愤至极。多年娇养的女儿,心头之爱。到头来却不是自己亲生的,自己欢喜迎着入门,自己爱惜慰切的姨娘跟了自己前早已与人有染。
从她只言片语之中他已有定论,外加与苏齐二人根本不是兄妹,苏夫人在旁为证。何须旁人在提点告知他头顶已有绿头衣,滴血验亲在证非自己的女儿。
他是蠢,不甚聪明。不是经商的料,更不懂什么诗书。他能娶到郁家女诸如旁人所说是上辈子修的福气。
郁氏入门与他夫妻情浅,他有自知之明又不屑对着一张冷脸求欢,他遇到苏惠,苏惠温柔懂得讨好他。他觉得苏惠更像是爱妻的模样。他不由沦陷,掏心掏肺。到头来都是给旁人做了嫁衣。
“正是天下无人信亲兄妹成婚,儿子才要这么做,若是亲的也是他们苏家活该,若不是就当是我楚宏博积德一件便是。”他说理直气壮、又悲慨凛然。
楚曦念百感交集,此刻竟然有一丝说不出的滋味,她似乎有些理解楚宏博的心情。
但是更又痛恨他,是他放任苏氏母女迫害母亲。母亲对他是有情意的,母亲骄傲,父亲又不肯先低个头。就算他不知情也不足以抵过,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将他逼到如此之境。
如此,她也不打算入内了。
三日后,苏家本是要下聘的。可却只来个管事,说是纳妾何须下聘,选吉日送入府便是。
楚宏博本就是拿着江都郡王府的名声一边吓着苏齐,一边又压迫着他。又搬出郁家,一来一往,苏齐自然不敢在做推脱,一来多番推脱不免心虚,他哪里敢承认楚飞玥是自己亲女,就算是心照不宣的事实。二来苏祈安坚持,他又没脸面同儿子说实话。
听说,苏夫人日夜咒骂,百般阻挠,才将娶妻变纳妾,楚宏博在这事并不做坚持,能入他苏家府,早日解决这大难题才是紧要,若是楚飞玥肚子再大些难免落人口舌。
梅香小苑倒是闹上了,母女俩一会哭喊一会互相咒骂。一连几日不安生,今日二月初九倒是安静了,许是明日初十出嫁日,也是死了心不闹了。明日同样是楚曦念及笄日。
夜里微冷,楚曦念还未入眠。夏诗入内在她耳边说了些话。
楚曦念眨了下眼,微微叹了一口气:“把她带来罢。”
见着夏诗走了,她起身给自己套了件外衣落坐八仙桌的圆凳上。
等上了些会,房门在被打开。夏诗还是恭敬有礼的请着楚飞玥入内,楚飞玥木讷的在门口看了两眼楚曦念,才踏过门槛上前几步。夏诗立刻掩盖房门,在外留守。
屋内一明一暗,八仙桌上的红蜡摇曳。那端坐一侧的少女,此刻同样看着她,从她眼里居然瞧出了一丝怜悯,她苦笑。
原来,最狠还得属是姐姐。
楚曦念面无表情,微微抬首看着她。来时应该是收拾了的,妆发妆容常衣整洁。少了平日的活泼浪漫,添了历经沧桑的凄美。同她一般无二的杏眼,眼下微红,眶中含泪,美则美矣。
她不由动容:“你本不该如此。”
楚飞玥上前蹲下身子,就在她腿便随意坐着。抬起头盯着她,嘴角勾着笑,久久不发话。
楚曦念被她这般行径僵硬了身子。她不说话,她也不开口。
太过安静了,她哑着声开口:“姐姐也本不该如此,我曾可怜你从未是为自己活着。”
眼皮微颤,她不由瞳孔一缩。面对近在咫尺的楚飞玥,她心间升起责备之意:“你不应该同他行苟且之事。”
她笑了,扯出的那抹嗤笑。还有眼里的不甘与不屑:“天下男子可以,为何女子就不能?却要被那些规矩束缚?凭何他可以放纵情欲,我却不能?”
楚曦念一时间哑然,加重气息。此刻眼前的少女绝望不甘,那双赤红的双眼暴露着反抗世俗的决心。她不知如何作答,这样的问题她从未想过。
楚飞玥再度苦笑,她低下了头,在抬起的时候,眼中的热泪顺着脸颊滑落:“我若同你换个生母又会如何?若你是我,还会如此清高?”
她被生在勾栏里。儿时便看尽勾栏薄情之象、那些男女间的虚情假意,将那阿谀奉承、谄媚之术看透。
自小受着苏惠薄待、打骂是常事。苏惠总是恨急她不是男儿郎。她耳濡目染勾栏做派,自小自持精明本事。
可她输在了她的生母是苏氏。而姐姐也赢在了此。
“你若不这么做,我同你姐妹一场。自不会计较儿时之过。”楚曦念说着,她知道她一定能听得懂。
楚飞玥颤抖了眼睫,目光还是坚定不移抬着头望着她:“我就是做了,还做得彻底。”
她嫉妒,嫉妒楚曦念有郁氏为母,一出生就比她好。她不信命,偏偏就得认命:“姐姐生得干净,自有高高在上的资本。可我呢?”
“我迎你入楚家,与你同称姐妹。我待你不甚亲,却也情有可原。我自小谦让于你,从不同你争,可你却要害我娘亲。你让我如何容你?”
她眼中跟着溢满了框,她之所以理解楚宏博,是因为她同他一样受着被欺骗的心情。那样懊悔不已、怨恨无法的心情。恨急了眼前人,又恨急了自己!
前世,活着无用又愚蠢。母亲不明不白而死,楚宏博靠着母亲的陪嫁安然活着,楚飞玥因为她入宫,楚家抬了面,她便可高嫁高门相夫教子平顺一生。
这一生,知晓真相。怎容得下她?
凄惨得一张脸,反笑:“你还是应我这声姐姐的。”
楚曦念俯身瞧她许久,从鼻翼哼声冷笑:“为什么?为什么是我?”她质问,她到底还有什么不满?
“姐姐是在跟前的,不和姐姐争,我又拿什么资格同旁人争?”
楚曦念坐直了身子,她意识到她不该问这个问题。
楚飞玥摇晃着脑袋,那泪水一脸落下,苍白得面容那双红眼实在醒目。唇瓣起了皮,又厚涂胭脂干裂极了。她更加靠近楚曦念,两手攀上了她的双膝。
极尽异常的柔声:“姐姐读尽了圣贤书,把自己框成了圣人,可不也脏了手吗?”
楚曦念垂下了眼帘,双手紧紧相握。顿时卡喉发疼,险些喘不过气,在当睁眼,她眶里泪水落下,似乎是对她怜惜、又似乎是悔恨在或是不甘。
她低着眼认真回答她:“你入楚家之时,便是上天给你的机会。莫怨天更莫怨旁人,明日入苏家,自此你便安分些。这一生不会太难过的。”
她动手推开她的手,双腿挪了挪,同她隔得分明。
“假以时日,你会谢我的。”楚飞玥起身,身体发软无力的转过身,如此这般,纵然如何安分,她这一生都会难过得狠。活着比死了还痛苦,她自己就够把自己折磨死的。
她定睛的看着她背影缓缓前行,房门被打开。
与她经此一面,就此别离。就当恩怨以了,从此不相逢。
房门掩上的那一刻,她回头瞧楚曦念别过脸。她想,她说得对。入楚家那一刻开始,一切都可以重头来过的,只是她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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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杏月初十,吉日。晨日微阳,满府喜庆。
二女悄出阁,大女喜及笄。大门迎贵客,小门送粉轿。二女身粉衣,大女着彩衣,前无霞帔挽木簪。后披乌发待加笄。一方红盖掩白面,巧妆东房侯人迎。从此无人识二女,只闻大女惊满堂。
今日正宾俞亲太皇太妃亲自为楚曦念行及笄礼,四下便皆是自家人无旁的。楚宏博门外迎她入门。郁氏同楚老夫人盛装立于堂屋东阶相迎,行再拜之礼。同老太妃一起入内正堂内。
老太妃净手之时,楚曦念已经端跪堂中,郁氏为其束发正容。太妃从盏托取来发笄为其带上,她见楚飞玥端庄秀丽、俏颜姿美。
心道,怪不得皇帝这般费心,今日及笄礼,也是他再三请的:“楚家有女,年方十五。今行加笄,修德恪礼。宜室宜家,成其笄礼。”
楚曦念双手交叠跪拜,盈盈一笑。
退至堂外,回转东房,换上同发上玉笄相匹配的素色襦裙。轻点胭脂上唇,前额的头发全都缕了起来,白皙光泽的脸上逐渐褪去余肉,棱角越见分明。那双杏眼更加清透有神。稚气减退又增婉约贵气。
再行二次加笄礼。发笄换发簪,素衣替深衣庄敬厚重;三次加笄,由簪落钗冠。褪深衣着上衣下裳制大袖长裙。里衣浅杏黄,外是对襟大红衣,襟上满绣镶珠饰,庄重大气。腰间配饰物,有玉有珠精致华美
老太妃满意点头,笑着言道:“华服再升,以岁之正。吉月吉日,受天之庆。”
“谢太妃。”楚飞玥双手交叠行辑礼。
四下皆是道谢之声,老太妃喜笑应承。
南潦小步急行上了踏跺,一手拂尘,一手端着圣旨而来。此刻楚曦念已起身同众人见他而来。
见他高呼:“圣旨到。”
众人接连跪拜, 见势,南潦翻开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楚家有女,芳龄及笄。赐于尔字,兹昭其字,字曰为卿。贺行笄礼,恩典…”
南潦抬眼看向跪拜那头的楚曦念,想到自己带来十余箱子的东西。他咽了一口唾沫:“钦此。”
明明还未未完的话,皆是疑惑怎么就此了。
老太妃和楚老夫人被搀扶起来,又见南潦从袖口从拿出红册子恭敬的递给了楚老夫人:“请郡主拿好。”
楚老夫人伸手接过,有了上次的经验,这一次她就过了一下手便直接递给了郁氏,郁氏也是立刻会意的接过,意思一下看了一眼便收好。
南潦不便久留,行了礼告退。
老太妃,不由一想,赐表字怎么只赐了一个‘卿’字?
楚曦念低头发笑,前世母亲倒是并没有当即取表字。只因前世这道圣旨是给她入宫的旨意,而这一世却成了赐字的旨意,虽然不明白陛下意图,但是她知道他的心意。
“儿媳,这表字就由你添字罢。”楚老夫人推托了起来,前夜都已经为大丫头选好字。今日这么一出,败了心情了。本是恩赐应该喜,心道何来是喜?
郁氏尴尬着神色,有些左右为难,最后无奈:“既然皇上已恩赐‘卿’字。那便取其正名尾字,合为卿念为你表字罢。”
老太妃斜眼瞧着郁氏手里的红册子,莫不是礼书不成?这皇帝的心思可真够深,仅赐下一字,也是礼重楚家的。
“谢娘亲。”楚曦念抬头朝着她柔笑,是想宽慰她。陛下礼重楚家,更是敬母亲和祖母。真的有心了。不由更加确信了自己的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