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
屋外，十丈远。郁大将军两手摩擦驱寒，来回踱步。郁长骕负手而立，见里头烛火将两道身影映在窗轩。二人皆是忧思重重。
父子本就不愿卷朝堂纷争，如今实在被动。又牵连软弱的表妹，心中惶惶不安。
“爹，你说皇上今夜可是会…”他忍不住升起了龌龊的想法。
郁大将军骤然停住脚步，回他：“陛下虽正血气方刚，但也不是这般不知礼义廉耻。”
听父亲说到礼义廉耻，郁长骕不由一想，那是皇帝陛下。何须顾及礼教呢？今日他本就不顾礼数的。
见厅门再次打开，楚曦念一脚踏出门槛，身后紧跟着拿着斗篷的夜璟崶，二人都亲眼瞧着夜璟崶亲自为她披上斗篷，小心翼翼的系着结绳。举止温和、彬彬有礼。
更瞧他们二人相视一笑。不时就听见夜璟崶出声：“我同你一道，送你回去可好？”陛下软声细语问表妹可否。
郁长骕暗道：不妙
楚曦念听着他说一道，哪里是一道。不过她也不拒绝，轻点了头。
夜璟崶一喜：“南潦，备车。”
一旁南潦立刻应声，急朝门外奔去。
夜璟崶转身下了踏步朝着郁大将军父子走去，二人当即躬身。口气淡淡：“今日有劳郁大将军了。”
“应是臣分内之事。”
挑眉觑了一眼，抿着薄唇：“那朕替你送楚姑娘回去，郁卿如何？”
感受一股压迫不断，此话他不敢轻言。夜里同乘马车，陛下这是急不可耐的要去楚家宣誓主权吗？行着交叉礼的两手不由一颤：“微臣谢陛下隆恩。”
楚曦念上前行礼：“今夜叨扰，舅父表兄长莫怪。”
郁大将军抬眼看她行礼，他已经想着去阻止了。心觉做舅父的要受不起这个礼了，胸口一股气闷得他难以抉择。
楚府门前，六匹骏马驾驭。明黄銮舆，车顶龙首飞天，左右两排带刀侍从。身后还跟着楚府去的马车，下来的只有夏诗春夕。
夜已经深了，郁氏一人不安独守门外。见仗势，心下紧张，眼瞧着那銮驾上走下来的楚曦念、惶惶难安。
楚曦念下了马车，不敢回头，缓缓移步朝家门口走去。郁氏本要去迎她，又见她一副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身疾步，她停住脚步，只能眼巴巴的看着。
见楚曦念回头，夜璟崶立刻出了马车，掀起帷裳就在銮驾上一处蹲了下来，勉强和她一个高度。
“我险些忘了。”楚曦念对上他脉脉含情的目光软笑。
夜璟崶轻挑了下眉：“忘了什么？可有什么落下的？我在同你回将军府。”他声音极尽温柔，总是带着哄人的口气，那双凤眼总是含着别样的意味。
她朱唇轻抿，一时好笑，从袖中取出东西。缓缓打开锦帕，双手奉送于他：“今夜除夕，愿君平安。”
他见八个铜板被一根红绳系着，片片有序。谨小慎微的深怕一不小心的掉了，又怕碰到她失了礼：“快些回去，着了凉，日子里有苦头的。”
她后撤几步，嫣然巧笑转身。她本想着来年才有机会给他的，今年倒是巧了。往日来不及做的，可以慢慢恰逢时机的补上了。
提裙上了踏步，身后的夜璟崶目光不移。
“娘亲。”
见女儿含羞带情，她也没个好脸色，勉强应声“快些进去。”
楚曦念不敢久留，踏过门槛，忍不住转头瞧了一眼，又不敢多瞧。
没了那倩影，他眼中亦没了柔情，紧握手中的东西，唇间又不由勾起。
他心上的姑娘，是有他的。
郁氏立刻屈膝跪地，两掌上下交叠。默声跪拜。
良久，夜璟崶不舍那多情心绪。也不忍郁氏就那么跪着，道：“快些起来罢，无须多礼。”
“民妇谢皇上。”郁氏不卑不亢起身，端正身子才又道：“谢皇上今夜送民妇女儿回来，夜以深，不敢久留恐扰皇上安寝。民妇恭送皇上。”
见她驱人这般直言不讳，他也不恼。默不作声的放下帷裳回到软榻上。南潦见状立刻命人驱车。
郁氏目送车马离去，深深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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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日夜里骤冷，不见雪却格外寒。戌时从小门悄悄离家，楚曦念只带着夏诗和三五个小斯一道出门。城南桥下村口有人家，掀帷裳，见外内有灯火。她裹紧了衣物下了马车。
安稳落地，扬首。
两小斯立刻上前敲门，里头人喊了一声：“谁啊。”
屋外无人吭声，静候。
见没动静，小斯又敲了敲门。里头人又是一声询问，见着还是无人回应，忍不住从屋里头出来开门。
见小斯二人面生。
楚曦念当即上前，淡漠疏离：“刘大夫。”
刘大夫眯眼瞧上仔细，裹着大衣仍生有寒意打着哆嗦，看清人，大惊失色：“大小姐！”
两小厮立刻上前推门，不知轻重的推搡那人入内。后两仆从人手棍棒请着楚曦念进门。
刘大夫吓得冒汗，又觉得寒了几分，一时不敢吭声，屋里又走来一人。那人裹围腰，两手沾热水与寒天碰撞冒起了气。见着一伙人，慌了神：“这是咋的呦？你们都是些什么人呀。”
夏诗就在院里收拾一处，搬好了椅子扶着楚曦念坐下。
刘大夫心下已经有了答案，他已经猜到楚曦念来此何意，他本是郁府的府医，后来夫人嫁入楚家，因夫人自来都是他看诊，夫人是念旧之人。所以他便跟着到了楚府当差。
“今日我来，就是问候问候两位。今日元日，是个清算的好日子。”瞧着二人呆杵一旁，轻启朱唇，将每一个字都咬得极为清晰。
世间之事总是万般来得瞧，原以为找起来如大海捞针，哪里想得到要找的人就在眼皮子底下，她听说过刘大夫的内子是个稳婆，倒是从未见过。
却不想居然就是当日为苏姨娘接生的稳婆。西尉聪明，从她这得了楚飞玥生成八字，借着大表兄长的势攀了户部的关系，查阅京都城与楚飞玥同日而生之人，随后逐一排查京都当日稳婆都接了谁家差事。花了些时候，一一排除。
谁能想到，费了这么大力气，居然就是刘大夫的内子。这事本是要和刘大夫好好算算的，如今是要一道来算起了，倒是省事。
“大小姐，是我对不住夫人。”刘大夫立刻在她面前跪下，两手触碰地面，瞧着都让人觉得冰寒刺骨。
见当家的唤了大小姐，刘婶二话不说三步并作两步，并排跪下：“大小姐，什么事扰大小姐这么兴师动众。”
刘婶是最为眼力见的人，见当家的都跪着了，她索性也跪下了。晓得这声大小姐唤的是东家的主子。
“刘大夫心知肚明，那旁的我也不多说了。”她盯着两个跪地夫妇两，他们是心善的，至少在她不知母亲被这般坑害前，是一直都这么认为的。母亲是念旧的人，连带着她自小大病小病都是刘大夫看诊。刘大夫与母女是有些情分的。
他已年过半百，头顶如雪倾盖，须有白点。
“娘亲病了这么些年，看了多少名医，嘴里念到还是刘大夫的药喝得最为习惯。”她就看着他一字一字得开口。
刘大夫顷刻间老泪纵横，压低着头抽泣：“是我…对不住夫人！”
他医术虽算不得多高明，可是夫人的病，他怎么会不知道。他知道夫人是中毒，他察觉之时毒才入心肺，若能即使清除，夫人便可无事，也更不会数年这般饱受病痛折磨。
“是因何？”她想听听他究竟是何苦衷。
刘大夫抬起脑袋，看向楚曦念，见她年纪还这般轻，可说得每一句都极为威慑。他泪满眼眶，咬牙心一横决然趴在地上，呜声痛苦。
晓他是不会说的，她看向刘婶：“苏姨娘生产时，是你为她接生下楚飞玥的。”
刘婶震惊，没料到楚曦念会问道这事，颤颤巍巍回这话：“是、是。”
“这事你怎么从未同我说？”刘大夫又是大惊，立刻抬头拉扯刘婶质问道。
刘婶一时懵了，她是稳婆呀。本就不是什么大事，也是后来隔了好几年她才知道自己当日接生下第一个女婴就莫名其妙的成了楚家的二小姐，不过也是因此她记得格外清楚。
刘大夫是真不知道这事，从前也没见她提起，他们夫妻两都不是多话的人。感情也不深，因为各种原因，更没孩子。二人早已分床而睡好些年。平日里各忙各的活，闲时甚少搭话。
楚曦念微微邹眉，她不打算深究这两夫妻情分如何：“她未足七月而生，可为真？”
刘婶两眼一蹬，眨了两下眼，心里再确认了下楚曦念的问话：“不对，二小姐是足月生的。”这
事她清楚的很，她的手艺和眼力见绝对不会错，就算这么多年过去，她记得也是清楚的。当日她接了好几个差事，都是男娃娃，就她一个是女娃娃，不可能不是足月的。
得了答案，楚曦念心下有了主意了，她又看了看刘大夫，忍不住再问：“刘大夫真的没有旁的要同我说？”
刘大夫定睛看她，眼含热泪复杂不明，最后再一次咬牙隐忍。
楚曦念知道他不会说的，心里觉得这事一定不简单，可是她不想为难刘大夫。自己身子自小也是他照料的。
可是又想到母亲这些年病痛的折磨，她心一狠：“重责他十棍，让他这几日卧床休养生息罢。”她还有用到他们的时候，自然不可轻易决断。
刘大夫暗自松了一口气，可又不由担心起来。不知将来大小姐若是知道真相，夫人该如何自处。
“你到底做什么混事啊你。”刘婶重推他一把逼问着，心里是担心他的。这么大岁数了，哪里受的住。
楚曦念已经起身，见刘大夫不为所动，她失了想要知道缘由的兴致，看他哭得这般忏悔。旁的她也不想再多说什么了。
她心下不由惶恐，前世她真的活着太单纯了，有太多太多的事她都不知。可如今，她却觉得有些事要是知道了，她是否会承受得住呢？
上元节是极好的日子，听说探花郎前不久上任工部侍郎，官至正四品。皆道深得圣上青睐，官途无限。
徐老太太逢今日差了媒人来楚府递了庚帖，说替徐府说媒，想求楚家女庚帖。
是楚宏博亲自相迎，郁氏知道时还晚了一步，就看着媒婆拿着庚帖走了。本想拦截，谁知外头来了大人物。见马车装饰不像寻常人家，郁氏当即回头去了楚老夫人。
楚老夫人一听，立刻出门相迎。马车里也出来个老者，满头白发，金碧簪饰。一身苍蓝宫装雍容华贵，老者慈眉善目。见了楚老夫人更是泪眼婆娑。
“老郡主别来无恙啊。”被两宫女搀扶下了马车，疾步上前和楚老夫人撞个满怀。
楚老夫人大喜过望：“老太妃啊，好些年没见啊。”百感交集，二人紧握双方的手，久久不放。
高祖十四子生母，十四皇子英年早逝，因征战有功，及冠之年就已封了亲王。
生母俞亲太妃龟鹤遐龄，年轻时同楚老夫人是闺中密友。江都郡王府没落，而她远在深宫爱莫能助。好不容易出了宫门，进了俞亲王府颐养天年，每每想同姐妹叙话都请不得人来，知她为自己好，恐自己因她受连累，原本已经风平浪静又得沉冤，次次宴请，她都不来见。
“你啊你，何必这般与哀家。十多年了，哀家今日若不来，你怕是见都不待见我罢。”老太妃有些怨气。
楚老夫人无奈晃了晃头，这么些年来，心里苦啊，有些事说不清道不明。“快些进来，外头冷。”说着边拉着她入府。
二人寒暄几句，吃了几口暖茶，又说了些贴几的话。俞亲太妃想到今日有件大事还得办的，她立刻严肃了起来：“今日哀家来，是有件事同你说。”
见她一下子严肃几分，楚老夫人心上有一丝觉得惶恐，更是看了一眼郁氏：“请太妃明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