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一声洪亮粗犷之音从外而来，众人只见来人身着绛纱袍具服，头戴笼冠，脚上乌皮靴大步而来。下颚胡长一尺、肤色黝黑，身板健壮魁梧，目含煞气，神态自若，行容威风凛凛。
“兄长。”郁氏首当上前迎接，众人皆客气喊了一声‘大将军’
楚曦念缓步至前行礼唤“舅父。”
郁大将军身居高位，楚老夫人早已起身让座。
“老夫人客气。”并未制止，也并未上座。
上前立于众人前，拿出袖中明黄圣旨
“圣旨到，众人听宣。”
一众人顾不上吃惊，楚老夫人为首，郁氏搀扶在侧，接连跪地。
楚曦念指尖微颤，一晃神双膝慢一步着地。
心慌是何圣旨？不应该这般快的…
众人各有心思，一时间场面格外压抑。
郁大将军利落摊开圣旨，朗朗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江都郡王遭诬陷谋反叛乱，以死明志、大义可嘉；复其爵位，迁葬皇陵。孤女楚程氏故复郡主之名，昭告天下，钦此。”
合上圣旨，大将军躬身敬道“江都郡主，快些请起。”伸手搀扶。
楚老夫人刹那间红了眼，双手打颤接住圣旨，被郁氏兄妹一同扶起。抖动的指尖轻轻抚过圣旨，急颤的呼吸险些绷不住的倒下。
至今整整二十哉，父亲随高祖征战立下汗马功劳。年少就受封郡王世袭爵位，招人迫害担谋反之名；被先帝困于死牢。
最终不甘屈辱自尽身亡，母亲而后殉情。独留她一人，从此再无娘家庇护，在楚家受尽薄凉。十年前得以翻案，可这江都郡郡王府早已不复存在。
如今复爵，受恩赐迁葬皇陵，二十年了，父亲饱受冤屈，自己孤身一人无力回天。日夜自责苦不堪言。
她双腿一软，双膝再落下，眼眶的泪再也止不住，她高喊“父亲啊。”饱经风霜的脸，深深的皱纹，眸中布血丝，溢满泪。道尽了苦楚。
“母亲您担心。”郁氏撑着她，怕一撒手楚老夫人就倒地不起。
郁大将军也在侧，楚宏博也在身前搭手，其余人围在一旁已无需搭把手的空余。
楚曦念愣住一旁，一切都变得让她难以预料。她以为这道圣旨是冲着她来的，却不曾想竟是给祖母的。
前世祖母怕是致死也没等来这道圣旨，纵使前世自己有心也无力。可这一世，她什么都还来不及做，为何就先成了这事？
“郡主多加保重，身子要紧。”郁大将军不忍出言劝说：“陛下仁厚，知江都郡王含冤多年。这本就是先帝没来得及做的事。”
郁氏不由看一眼自家兄长，此事并非先帝没来得及做，而是先帝根本就不想做。
当年知江都郡王有谋反之嫌疑，未有定论之时，不顾群臣反对首当其冲直接抄了江都府。上下婢仆全数流放，江都郡王押解至大理寺，用刑逼迫招认。江都郡王不甘屈辱、咬舌自尽，一代功臣良将是以这样卑微惨状而死。
十载翻案彻查，证江都郡王无罪。先帝碍于颜面，恐天下悠悠之口。不敢昭告天下，兄长今日这般说辞，不过也是全先帝颜面罢了。
“老身多谢大将军。多谢…”楚老夫人激动连声道谢。
郁氏兄妹再一次将人扶起，郁大将军将她稳放圈椅开口：“此乃陛下恩典，陛下还让老臣带话给郡主。”
刚刚过于的激动，楚老夫人没了出声的力气，之时晃了晃手示意他快说。
郁大将军深吸一口气吐出，抚摸须鬓：“虽江都郡王无子承爵，但郡主之名可承。”话落，他余光不由瞥向楚曦念，在同郁氏对视一眼，道不明的意味。
楚飞玥目光‘腾’的一亮，嘴角忍不住一抖，暗藏喜色。
楚老夫人点着头，一时不解。
郁大将军在道：“皇上已命工部修缮在京的江都府，郡主若是想迁至故居，不日便可。礼部今日也已着手迁葬事宜。”
楚老夫人缓了过来：“一切从简便好，老身不便入宫面圣，有劳大将军且替我谢主隆恩。”
正事已了，郁大将军负手，昂首挑眉看了一眼楚宏博，余光斜视苏父：“方才来时，听闻二位在议本将外甥女的婚事。”
苏父颤颤巍巍，冒着冷汗，今日来得真不是时候，方才盛气凌人之态一扫而去，毕恭低首不敢搭话。
藏于袖中的手紧张的摩擦，楚宏博咽了一口唾沫：“方才是这么一回事。”看向郁氏的眼神颇有求助之意。
郁氏不由挺直腰板，冷不丁冷眼斜视。楚曦念低眉浅笑，笑中带着一丝嘲讽。
“苏氏，你带二丫头回院里去罢。”楚老夫人颇具威严命令着，又是看向苏父挺正了身子：“你也带着你儿子回去罢，楚家不与你苏家结亲。”
言辞直切了当，苏父一听二话不说一连拱手直呼“那苏某告辞，就此告辞，不必相送，不必相送。”讪笑着扯着不甘的苏祈安离去。苏姨娘瞧着苏家人都走了，扯了扯楚飞玥。
楚飞玥极为规矩一礼，携着苏姨娘一道离开。临走时，目光不由深深盯了一眼楚曦念。
楚曦念视若无睹，见她身影渐远。轻声开口：“那孙女也先退下了。”见楚老夫人点头示意她才动身离开。
余郁氏兄妹，楚老夫人母子。郁大将军言明：“曦念婚事不由旁人做主。”
楚宏博眉间成川，他做爹的，怎么就是旁人了。此话他不敢发声质问，只觉胸口闷疼，一股火气不敢发作，又难咽下，面色沉黑。
楚老夫人郁氏面面相觑，二人心思敏捷竟听出弦外之意。
“兄长，可否方便移步一叙。”郁氏面色紧张，在看一眼楚老夫人，把目光转向郁大将军。
楚老夫人：“去吧，你们兄妹二人也许久未见了。”
得了长辈应允，兄妹二人告别退下。
入萱堂，郁氏慌张闭门。惶恐的目光急切言道：“当日曦儿为我寻医，来的却是太医院使。兄长，你切勿瞒着我。是不是那……”
郁大将军忙做‘噤’式，摇了摇头，沉默许久。
郁氏心急如焚，当日她已有猜测，但不敢轻易断言。故兄长回京至今都未同兄长说起此事，还来不及之下今日就来圣意。
楚家早与皇家没了牵扯，同寻常百姓一般，如今婆母复郡主之名。这顶上人的心思谁可知呢？
郁大将军叹气，郁家多年退居幕后明哲保身。多年边塞驻扎，也是为了远离朝堂纷争。那日一早传唤入宫，陛下言词颇有暗意。
“兄长！”闷声厉唤。
郁大将军无奈叙说：“那日陛下传召，独宣我入御书房，说我可惜没有个女儿。”
郁氏瞠目，张了张嘴一句未发。
“陛下怎会不知我只有二子，又问我你可是嫁于楚家还生有一子一女。”
眉头紧锁看向郁氏，忧心忡忡“他这是欲要将我郁家也卷入这云谲之中。”
郁氏定了定神，还是忍不住后怕：“不，不可让曦儿冒险。如今王氏一族当道，王氏女更是位居中宫。前有狼后有虎。”
“正是因为前有狼，陛下才召我回京，后有虎才需郁家有女召入后庭，相互制衡。”闷气愤道。
如今他已亲政，这头披着羊皮的狼蓄势待发，要和臣下的群狼一搏高下。他知有今日，却无办法可解，所幸膝下无女。哪料他这般另辟蹊径。
兄妹二人都心知肚明，郁氏腿脚发软颤巍移步坐下，喘着大气。不时全身无力，面色苍白虚弱不已。
“你莫要因此又伤了身子。”心疼的宽慰她，方才他也是一时忍不住气，言语重了些。妹妹多年因病缠身，而他皆身在边塞。他深感有愧。
心有决断、视死如归状言“兄长，此事来不及从长计议。若我郁氏一族当真要成了他的刽子手。倒不如一头撞死御前，你我一同向祖宗谢罪。”
郁大将军听着这不中听的话，面色铁黑。不由狠蹬一眼：“尽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我甚恐摸不清这陛下的心思。”
多年不见，陛下以有威严不可犯之态。与朝野周旋游刃有余。
“兄长何意？”
“今日之事，你如何看？”
受了提点，郁氏不由一想。这陛下因何要复婆母郡主之名？本就可一纸召曦儿入宫伴驾，这忽然拐了个弯是图什么？
暂且不想，她又立刻想到自己的女儿，若真陛下动了真心思。那她如何狠下心送曦儿入宫，入宫为妃同高门妾氏。她那如花似玉的女儿，大好年华，叫她如何狠心让她为人妾。
“不，在下一道圣旨未到之时。”她猛的起身，用力握着兄长手臂，目光坚定：“我必须尽快为曦儿定下一门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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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前旧符换新符，红灯高挂。盏盏犹似星火，炮竹声响，童孩起歌。
今日除夕佳节，从鸡鸣晨起至日夕，忙前又忙于后。楚曦念早已沐浴换新衣，寓意除旧迎新。
今日小雪，地未有积雪。
回廊处，天色乌青，有余晚霞。纱雪悬空而落，玉掌迎着白雪落下。
羽睫轻颤，唇间点朱红，白颈璎珞满庭芳，花如千瓣镶晶石，点玛瑙垂银链悬有珠。
美人美饰相互辉映，频频倾城，他是世间绝色，她亦是人间难求。
“阿姐。”楚西尉奔来，在她耳边细语，楚曦念面色凝重几许又转淡漠，待他说完看向她，又见她一如既往挂着淡笑，端庄淑女。
“少爷小姐，开席了。老夫人念叨着你们呢。”春夕提裙快步而来，喜上眉梢。
席上，一家子围坐圆桌。楚老夫人位于主位，一群下人鱼贯而入一一上菜，随后退至一旁听候差遣。
楚老夫人最先动筷，郁氏为她盛了一碗人参鸡汤。
见状觉得腻味：“给大丫头送去吧，大丫头大了，正是温补之时。”前些天，楚曦念初来月信。今日还在身上，正好这千年人参滋补甚好。
手心微凉，见那鸡汤甚感无味，祖母心意又不好拒绝，转念一想“谢祖母，不过还是给飞玥妹妹吧，妹妹身体向来不好，自小温阳。”
楚飞玥一愣，这话听着颇为奇怪。“我身子一项极好，姐姐客气了。那是祖母给姐姐心意呢。”
往日里，爹爹都是把极好的东西送去自己院里，区区千年人参她才不稀罕呢，她比楚曦念还早些时日来了月信，仔细温阳，身体也都极好的。
“是啊，大小姐不必客气。玥儿身体倒是极好，刚过了日子的。”苏姨娘搭腔。
“姊妹两倒是会谦让了。各盛一碗便是。”楚老夫人出声，这等小事何须推来推去。
郁氏也不出声，使了眼色让丫鬟给楚曦念送去，并且示意在盛上一碗给楚飞玥送去。忍不住一问：“不知二丫头红糖焦枣可有剩余？”
苏姨娘抢话：“还有呢，多的很，老爷上月就命人送去院里备着了，就不扰姐姐分心了。”
郁氏喝了一口汤，寻思着想说些什么，话到一半也不想说了。楚宏博向来就对苏氏母女最为用心，府上没了红糖焦枣，本想问问可有剩余，大年里不好采买，听她这般说话，她也没兴致说了。
楚宏博略显尴尬，见着一旁楚老夫人望来不满的眼神。他只好喝了一口酒缓解。
“既然还有剩余，匀一些送去大丫头房里吧。”
听楚老夫人开口，苏姨娘才恍然明白郁氏刚刚的意思，谄谄一笑点头。
“娘，二丫头生时不足月，自小体弱，儿子更为操心些。自然稍加偏袒了些。”楚宏博开口解释。
他自个倒是会说实在话。别说郁氏了，楚老夫人自己听着都不由想笑。哑口无言，两丫头私密事，也不好过分多说什么。
楚曦念淡漠如常，嘴角悄无声息的勾起。
外头匆匆来人，管事的领着郁家总管入内。“郡主。”楚家上下皆改了口，示意着一旁的郁家总管。
“请郡主安。”
“何事？”绣帕沾了沾嘴问道。
“回郡主的话，大将军请表小姐过府一叙。”总管躬身有礼，低着头等着她回话。
楚老夫人疑惑，大过年的哪有这般请人的？团圆之际，这大将军行事未免不大规矩。
郁氏两眼一眯对上总管恰好投来的目光。心中有了猜疑，不由慌乱的放下了筷子，起了一些小响动。
旁人倒是没因此影响，倒是楚老夫人狐疑上了，这才发问：“不知府上可是来了贵客？”
总管想到，来时将军交代，还有那贵人的交代，琢磨一会才说：“是有位贵客，郡主也是认识的。”
“可是姓夜？口字叶？”楚老夫人面色一紧，眼睛锐利的只勾勾的看着总管，一丝一毫的变化她都不放过，那日她觉得叶公子甚是眼熟，没多久便有了一道圣旨。今日大将军不顾俗礼派人来请人，她忍不住将这些怀疑到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