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晚霞依旧,余光普照长廊里。
楚曦念取出那白子,指腹上下摩擦。手感与罐中的其他棋子相差甚远,高举朝着光伸去,迎光透碧,白玉无瑕;手感温润如玉、柔而不透。是上等玉石子,和罐中的仿玉截然不同。楚曦念不由疑惑丛生。
还未来得及深究,身后的春夕扬声:“诶,小姐这好似我捡到的那颗。”
楚曦念收回手疑问:“捡的?”
春夕又仔细瞧了瞧:“应该是,就是之前小姐去谪仙楼的那次。就在小姐脚边不远处捡到的,想着许是小姐不小心卷在衣袖何处带了出来的,被马惊得正好落了下来,我就拿回来丢在罐里了。”
又补充道:“不过这个白子和罐里头的不大一样,我想反正都是白的,就丢里头了。”
听她这么一解释,心里的疑惑减少了半分。只是忽然想到那日自己脚踝处总觉…对了,莫非就是这个棋子?
不等楚曦念花费时间深究,夏诗从前走来。楚曦念收好白子,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隔了这么些日子,总算有点眉目了。若再无丁点动静她可真的要沉不住气了,期许夏诗能够带回有用的东西。
“小姐。”夏诗走来,细瞧四周无人。方上前走近楚曦念:“听东厨的人说,平日里夫人的食具都是和主子们一同收拾的,不过她们说苏姨娘总是拿着老爷的名头尚自使用夫人的食具,每次用了都清洗干净了回来。东厨里的下人觉得不是什么大事。惯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楚曦念听着,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脸色一沉,眉目紧锁。
“这苏姨娘也是怪人,是没见过好东西嘛?是个好的都想扒着,还这般偷偷摸摸的。”春夕出声,满脸鄙夷不屑。
是了,那青瓷食具上的花纹是经好几道工序雕刻。虽不是稀世珍品但也是少见的佳品,这食具是母亲从娘家带过来的,做闺阁姑娘时候就用起的。是有情分的物件,也是母亲惯用的,旁的母亲也用不喜。
偷偷摸摸的确实不厚道,但苏姨娘这人也是能做得出来的。可这次是碧春要拿回东厨去的。
楚飞玥可不会背地里做这没名头又丢脸皮的事的。想着不由转移了视线,巧见春夕手上一指裹着锦帕还带着血,不多却有些发黑了。
急问:“你的手怎么了?”
春夕被忽然的一问,低了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已经没有什么痛觉。
“不会是被碎渣子扎破了罢?”夏诗一瞧,连问:“怎么这么不小心呢?”
“不碍事的夏诗姐姐。”
楚曦念瞧着那黑得出奇丝血出神,不时恍然,立刻身上拽过春夕的手,扯了锦帕。立见手指不大不小的伤害,已经止血,可周遭黑紫黑紫。
急迫的瞧着春夕面色如常:“可有不适?”
春夕发懵一时不知作答,就呆滞的摇了摇头,心里在确认了下,确实身子没何不适。
夏诗也跟着仔细一瞧,与平常的伤口状态可不同,正常的伤口止血后也是呈暗红色,可这伤口黑紫较深,伤口旁的都紫得好似淤青似的。还肿胀着细小的青丝都转黑。
夏诗心头不由一颤:“这是、这是中毒!”脊背节节发凉、惊得目瞪。
好似千条虫蚁从头顶钻入躯体,密密麻麻贯穿七经八脉,酥麻至寸寸生凉。楚曦念喝道:“快去请府医。”
春夕胆小,一听中毒又是请府医,眼泪急的溢满了眶。双腿都无力险些站不稳,这唇齿都跟着打颤,愣是发不出声。又急又怕看看楚曦念在看看夏诗。泪眼婆娑、被楚曦念拉着的手,控制不住的抖。
“莫怕。”楚曦念出声安抚,将她拥着。
夏诗见状,欲赶紧去请人。转身又被楚曦念叫住:“不必请了,拿着我信物去请义堂的江公子,就说母亲请他过府诊脉。”
她想,府医显然是靠不住的,不然母亲这么多年与毒物为伴,为何府医全然不知?是医术浅薄还是已被人收买已是显然的事了。这毒日夜与母亲相伴,这般高明的下毒,怪不得难以被人察觉。丧尽天良、有为恩义。
此毒与母亲长伴至今,毒性不深。春夕至今身无不适,还是能扛到江公子的。之前玄青子有言在先日后有何可需皆请江公子过府便可,到底是太医院的院使出入宫门多有不便,那日所开药房皆是义堂配药,经江公子之手。
如今一因春夕,二为验明此毒,请江公子再好不过。
夏诗片刻不敢耽误顾不得全礼立刻匆忙动身。
“别怕,江公子来了就好了。”楚曦念强忍怒意,细声安抚,眼里暗含凶光、晦涩不明。
春夕直点头回应,身体还是一颤一颤,眼泪一颗颗掉落,一手胡乱的去抹掉。
夏诗马不停蹄的赶去,义堂门外碰上江讪。一边请人上马车一边与之解释,江讪本就领着圣命自然不敢耽搁。
到了楚府,夏诗先领着江讪给的清毒丸给春夕送去,说是可压制毒性蔓延。若是中毒不深多服用几日便可。送达后又领了楚曦念的新的吩咐,将在偏殿静候的江讪领去萱堂为母亲诊脉。
郁氏见来人有些疑惑,听夏诗道:“小姐担心夫人身子,特请江公子过府诊脉。”
郁氏本想拒绝,觉得这些日子身子渐好,也无旁的毛病,又听兰嬷嬷言:“大小姐一片孝心,把个脉的时候也不碍事。”
既然如此,郁氏便不在拒绝,伸出手请江讪诊脉。
江讪号脉片刻,虽说只是走个过场,但他还是脉得格外认真。身为医者怎可马虎。
“夫人身子渐好,只是余毒太深,还需好好服药。忌劳心劳力。”
郁氏收回手,心不在焉的点点头。倒是一旁的兰嬷嬷格外尽心:“不知夫人身子可有旁的忌讳,还请江公子详说,叨扰了。”
“客气,无妨事,旁的也无。就是夫人还需多加宽心,莫要忧思过盛才是。”
他方才号脉,楚夫人身上余毒未清,加之忧思太甚,导致心力交瘁、会时常觉得疲惫不堪。毒随可解,但心病难医。两者交织、在是铁打的都是受不起。
兰嬷嬷垂头,不由一声叹气。
“若无旁事,在下先行告退。”见主仆二人各有心思,江讪不好多留。
郁氏欲起身,便江讪制止“夫人客气,不必相送。”
“夏诗,好生送江公子。”
夏诗作请,领着江讪出府。她方才中途离去,依着楚曦念的意思去了东厨拿了郁氏惯用的两食勺,正巧渣斗里有今日打碎的那份,捡了些碎渣子一同裹在绣帕里。
她拿出,递给江讪:“小姐说,上次院使诊脉都诊不出是何毒物。恐江公子也一时不解,便命我取来含有毒源之物,请江公子一试。”
江讪谦恭有礼伸手接过,摊开巧见里物,一顿费解。下意识嗅了嗅,果然同师傅所说,此毒无色无味实难分辨,还说若不早日查出毒源,楚夫人的身体时刻都危在旦夕。
“在下回去会尽快为楚小姐分忧。”江讪说着拱手准备离去。
夏诗心一急,伸手扯住他的袖子,片刻惊觉无礼立刻后退一步:“多有失礼。”
“无妨无妨”江讪急着回道,知她无心之过,他是男子,本就是小事一桩。见她面色潮红,他一阵不大好意。
“小姐猜江公子最是喜诗词宝典,特让我将这两本杜诗人的诗书赠与江公子。”说着,将油皮纸裹着的两本诗书递给他。
听闻是杜诗人的诗词宝典,瞳仁发亮,却又觉得不妥:“这…”
“江公子不必客气,我家小姐说。杜诗人的诗还是江公子更懂。”夏诗瞧旁无人,立刻塞到他怀里,不等他多言其他,屈膝一礼离开。
都已这般,江讪也没法拒绝好意。想着不如想拿回去好好品鉴,待来日有机会在归还罢了,想到此,这次还是没瞧见这位楚小姐正面,着实可惜。不过一想到师兄若是知晓,那也不是件好事。既欢喜又无奈的离开了楚府。
三日后,江讪送来书信一封。
楚小姐芳启
祈愿近好,日前所托,江某幸不辱命。翻阅古籍,验明此毒。名唤千岌,融水难觉。常物久浸可染,此毒不甚凶险。久而触之亦可毙命,小姐可需仔细斟酌。令堂以有大好之势,惜体落败、则重温阳。不可心焦,药万不可间断,望小姐切记。
江江某敬上
合上信纸,楚曦念将它连同信封一并丢入火盆,眼瞧着它烧成了灰烬。眼中毫无波澜,她仔细将种种前因联系一起。
苏姨娘最会谄媚行径,说话最不会过脑子的人,更不知轻重,这般下毒的行径,实在难以和她联想到一起。
可是在想想楚飞玥,她也不过轻轻少女,心思怎会这般阴毒?人心隔肚皮,往日真的小瞧她扮着一副我见犹怜的作态。
七岁那年的记忆忽然变得清晰,她想起来了。
想起来那日她为何会到那厢房里去,她是被人引去的。
和她一般大小的孩童,却精明的连哄带骗说着:‘姐姐我带你去个有趣的地方,可行?’
她本不想前往,奈何她说‘有个秘密,得去那里头才能说。’惹得实在好奇,就随着跟着去了。
还叫她乖乖的在屏风后等着她,她说要给自己拿好吃的去。又是着实让人好奇的秘密又有好吃的诱哄,她就真的傻傻的听话。
那时年纪小,岂懂男女之事。只觉得那声音如鬼怪一样骇人,见了与自己不同的东西胆颤急了。昏睡数日有余,高热不断。全身同被投入火海一般,烧得人半梦半醒,记忆都跟着模糊了。
那不就是楚飞玥吗?脑海里忽然清晰可见她孩童时那张鬼机灵的小脸,还有那张口就是谎话连篇的模样。
原来从一开始,这母女俩借着她入府,更是有取而代之之心、害人性命。
她那年七岁那般伶俐哄人,而后又将母亲食具浸泡毒水、害母亲日夜食毒。身体败损,前世就是这般凄凄离世,与母亲未能见上最后一面,抱憾一生。
此恨,难消!
她目光盛怒之意渐甚,手上不自觉掐紧了袖口。指甲隔着衣布都扎得掌心发疼,喉间似卡物难以哽咽,大呼一口气才解窒息之感,合目落下一滴泪。
“娘亲…”恨急难诉:“你我就是太善了!”
她们母女入府数年,衣食住行从未苛待,同她姐妹一场。虽无法甚亲生,承不算用心,却也待她…她们为何,是为何?
歹人心思,贪心不足自害人不浅;不仁不义自不忠。
既是如此,何须同她们发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