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半夜里粗暴而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没等人醒过来，宾馆里的服务员已经用钥匙打开了房门。一束手电筒的光照到人的脸上。那个时候的查房，服务员半夜可以直接开门而入。
“你们这个房间只登记了一个人的名字。怎么会有两个人？“
没等人回答，房间里的灯就亮了。蒋杭宁只穿着一件薄薄的睡衣就被人从床上拉了出来。
“工作证，拿出来。“一个严厉的声音说着。那一年，中国还没有身份证。
蒋杭宁已经完全清醒了。她有大学的学生证。可是，这件事情如果被学校知道，那她就会被开除学籍了。‘不能拿‘她这么想着，便道：“没带。“
“结婚证，有没有带？“那个声音已经有嘲讽的口气了。
“没带！”
“又没带。一定是□□吧，或者是搞破鞋。”那人开始□□起来，“小姑娘，长得倒不错。怎么干这勾当？“
启瑞的头嗡嗡地叫着。他知道今天闯祸了。他正想着怎么能解决这件事，忽然听到蒋杭宁尖叫起来，“你的手往哪里放？“然后，就听到‘啪’的一声，蒋杭宁打了那人一巴掌。
“你还敢动手？“那个声音狰狞起来。下一秒，启瑞看到那人把蒋杭宁按倒在地上，正要一脚踢过去。
启瑞来不及想了，他冲过去，两掌虚握成拳头，同时用力砸在那人的两个太阳穴上。他研究人体多年，一出手就是致命之处。那人立刻仰面摔倒在地。
启瑞随手抓起一件上衣披在蒋杭宁身上，拉着她就往外跑。可惜，今天是市公安局全体出动□□扫黄，进行严打的日子。他们没能跑出大门，就被人把手臂拧到背后，抓了起来。
第二天，蒋杭秋正走在街上。忽然听见一辆辆的大卡车从身边经过，车上的大喇叭一路上宣读着车上罪犯的名字和罪行。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严打，然后就这样把罪犯压在车上，绕城走三圈。老百姓关这叫“游街”。在一个个的名字和犯罪罪行当中，蒋杭秋忽然听到“蒋杭宁，女，22岁，女流氓罪。“
当这个声音传来时，蒋杭秋整个人呆住了，怎么都不相信自己听到的，她不敢置信地抬起头。在那辆汽车经过的一瞬间，她看到了姐姐。姐姐穿着一件男式上衣，宽宽大大地拖到大腿跟部。姐姐一头秀美的长发被剃得很短。她低着头，她的颈部挂着一个巨大的牌子，上面写着她的名字和女流氓三个大字。另外，她的脖子上还挂着一双破鞋。
“宋启瑞，男，26岁，流氓罪“
蒋杭秋看到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启瑞被反压着手臂，站在姐姐身后的一辆车上。他只穿着一件汗衫。蒋杭秋还记得这个牌子的汗衫是姐姐买给启瑞哥的。
蒋杭秋的头像是被雷击中了一下。她整个人都几乎晕倒下去。脸上痒痒的，伸手一摸，全是泪水。
一个星期以后，还是在梁祥的帮助下，蒋杭宁和启瑞才被释放。其实，他们何曾犯过罪？最多属于婚前性行为，充其量只是生活作风问题而已。
蒋杭秋和妈妈到看守所去接姐姐的时候，就看到一个脸色蜡黄，蓬头垢面，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人。这是那个漂亮的姐姐吗？蒋杭秋不敢置信，可她永远无法知道这一个星期里都发生了什么，因为姐姐已经疯了。她有时只是呆呆地坐着，有时张牙舞爪地抓人，挠人。蒋杭秋再也不能认出那个笑魇如花的姐姐，那个朝气蓬勃的姐姐，那个一群人追随的姐姐，那个给自己留一个山核桃的温柔的姐姐。
回到井弄里，在熟悉的环境里，姐姐慢慢地平复下来了。她能认出外婆和蒋杭秋。但是，她的记忆永远停留刚上大学的日子，对于最近发生的事情，她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又过了一个星期，启瑞脸色苍白地来了。妈妈生气地拿了一把笤帚边打他边让他滚。外婆制止了妈妈。
启瑞跪到外婆脚前，他说，“外婆，对不起。我对不起小宁。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她。“
外婆看着他的眼睛，问：“小宁已经疯了。你现在想怎样？“
“我要走了，我要去赚钱。等我赚了钱就回来娶她。小宁就请您再帮忙照顾一下。等我回来时，她应该也到了晚婚的年龄了。“
“你要去哪里？“
“广州“
外婆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启瑞走了以后，蒋杭秋问外婆，“外婆，他真的会回来跟姐姐结婚吗？“
“我不知道。要看他的良心。可是，我们不能光靠等着他而活着。他没回来之前，就当他死了。“
不知怎的蒋杭秋从这句话想起了外公。外婆还一直在等外公回来吧？只是，外婆不靠等着他而活着。她为自己而活着。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转眼三年过去了。蒋杭秋她们已经读高中了。这时高考的录取率从百分之五升到了百分之二十七左右。不过，竞争仍然十分激烈。到了高中，蒋杭秋所有的朋友都在用功读书，争取考上大学。学校里三天一小考，五天一大考。考试成绩就贴在走廊的墙上。光看着自己每次的排名就让人感到压力山大了。
这三年当中，井弄里变化最大的当属启瑞同母异父的大哥，祥德和徐磊的爸爸，外号“耐磨”大叔的徐海。他们两个，一个是无业游民，另一个是下岗的劳教犯。正因为没有工作，被逼无奈自谋生计，所以他们成了最早一批的个体户，或者叫“创业者”。
祥德年轻时，花光了地主老爸留下的一点遗产后，就来投奔宋姨娘。户口也没有地方给他落，他就满不在乎地就把户口袋本揣在口袋里。他每天要么去拉拉木板车打苦力，要么帮人家蹬蹬三轮车送货。既无劳保，也无医保，属于“三无”人员。这人如果干脆穷到底了，什么也不在乎地活着倒也一身轻。不知是他想得通，还是没办法，亦或者两者兼有，祥德一穷而白，倒整天过得乐呵呵的。
那时候，街上常有乡下来城里叫卖鸡蛋的女子。她们一大早，就沿着街喊着：“蛋-啊-蛋。”用侬软的吴语喊起来大有一唱三调的感觉。这些叫卖鸡蛋的女子都是农村人，家里穷才出来卖鸡蛋。在城里过夜的时候一般舍不得住旅馆。祥德常常在家里留宿这些叫卖鸡蛋的女子。愿意留宿在祥德这里的人当然也就两相情愿地做点成年人的事情。早上临走前，祥德总是招待女子吃一碗馄饨再走。留宿的次数多了之后，井弄里的人家也就知道了。大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有，徐海心里不平，但他又觉得自己是受过教育的人，所以不屑做这种事情。
这天早晨，祥德房里又出来了一个卖蛋女。祥德正很体贴地给那女人端馄饨吃。对面的徐海忍不住又羡慕又鄙夷地看着他们。
阿真正好走过来，一眼看见了。
阿真是井弄里有名的泼辣户。她张口就调侃道：“祥德，你还有没有多的，给我们徐叔也回一个？“
祥德笑得喷了一口汤。“耐磨”大叔的老脸都绿了。
卖蛋女走了之后，阿真问祥德：“听说你们俩注册了一家公司？“
祥德一挺他那健硕的，晒得黑油油的脖子，“是呀！我们注册了一家公司。”
“做什么的？”
祥德又瘪了，“就是蹬三轮车带人游西湖。”
改革开放以来，人们的生活水平提高了，来杭州旅游的人也多起来了。旅游公司并没有多起来。祥德和徐海就弄了两辆三轮车搞起了导游。他们是土生土长的杭州人，还能带人买到便宜的土特产，所以生意还不错。
阿真说：“你们公司可以入股吗？”
祥德愣了一下，道：“可以呀。你想投资？”他这个流浪汉说投资这个词很有喜感。
阿真说：“我想离婚。投你这儿可以转移点儿资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