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在秋季的写作比赛中，蒋杭秋居然和梁子谦一样拿到了一等奖。而她的画，“放学路上”也在少年宫的画画比赛中得了二等奖。梁子谦的人物素描得了一等奖。萧红的写作也得了三等奖。
关于蒋杭秋和梁子谦的谣言渐渐地不再被同学们提起。
蒋杭秋和梁子谦仍然每个周六去费老师家学画。可是，渐渐地两个人都感觉不舒服了，因为许多时候关老师并不在家。有几次，关老师从外面匆匆赶回来，稍稍指导一下，留些作业就又离去了。
细心的蒋杭秋发现费老师的眼睛经常是肿的。她猜费老师不是晚上睡不好，就是哭过了。
终于，在一个周六下午，他们等了一个小时还不见关老师的身影。费老师难过地说：“不用等了。他今天不会回来了。可能以后你们要另外请老师教你们画画了。”
蒋杭秋奇怪地问，“这里是他的家。他不回家，能到哪里去呢？”
费老师转过头去，没有回答。蒋杭秋看见老师的双肩微微地颤抖着。
蒋杭秋和梁子谦都楞在当地。他们年纪还小，也不知道如何安慰老师。
过了一会儿，费老师说：“他外面有人了。不回来了。他说我不懂艺术，不能理解他。“
蒋杭秋想起关老师的那句话：“万一用的颜色不对，你的事业就完了。”
是不是关老师真的哪一次作画时用错了颜色？所以他的事业走到了尽头，他才那么抑郁？可是，费老师什么也没做呀。为什么一个失败的人要将痛苦转嫁给深爱着他的人？
蒋杭秋记起关老师英俊的外貌，高高的个子，才华横溢的画。可惜，他是一个没有担当的男人。再好看，再高，再有才，亦非良人！
从此，费老师上课时，不太爱笑了。
1977年的高考不是在夏天，而是在冬天12月份举行的，有570多万人参加了考试。姐姐也是这考试大军中的一员。相对于老三届的同学，他们多年未曾摸过课本，连公式都记不全。姐姐显然是有优势的。她是应届毕业生，刚刚学完的课程。
不出所料，一个多月以后，捷报传来，姐姐考上了大学。井弄里人人过来道喜。外婆也准备了一些吃食招待前来的邻居们。不期然就变成了一个小小的庆祝会。人逢喜事精神爽，外婆乘机告诉大家蒋杭秋的父母亲有可能平反，就连外婆的地主帽子也有可能拿掉。一切还在审理之中。一时间，贺喜之声不断。
蒋杭秋注意到宋姨娘一家没有出现。
晚上，蒋杭秋已经洗漱好，上床睡觉了。姐姐却穿上了大衣，似乎又要出门。蒋杭秋问姐姐：“天这么晚了，你还出去？是不是去见启瑞哥？“
“嘘--“姐姐把一根手指放在嘴上，意思是叫蒋杭秋小点声，别让外婆听到。”我待会儿出去一下。要是外婆问起来，你帮我掩护一下。“
蒋杭秋对姐姐一向言听计从。她点了点头。她看着姐姐围上那条红色的围巾，知道这是启瑞哥前天送给姐姐的。“姐，你说他们家现在后不后悔？“
“别人后不后悔，我不管。我看启瑞有点觉得我们走不下去了。他总是担心我上大学以后会遇见更好的人，前途也更好。“
“那是肯定的。你肯定会遇见更好的人，前途也更好。姐，你会考虑别人吗？“
姐姐认真地看着妹妹，说：“我不会考虑别人。不论世界上有多好的人，我只认定他一个人。你听说过‘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的故事吗？“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蒋杭秋摇摇头，“没听说过。是哪本小说里的？”
“不是小说，傻瓜！”姐姐笑了，“这是佛经中的一则故事，《红楼梦》中贾宝玉也用过这句话。”
蒋杭秋读红楼梦是囫囵吞枣，不求甚解。她怎么也想不起贾宝玉什么时候说过这个词了。“姐，你就告诉我呗。这是什么意思？”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人的一生中可能会遇到很多美好的东西，但只要其中的一样就足够了。我不管以后会遇到谁，我只喜欢他一个人就够了。”
正在此时，蒋杭秋就听到窗外有一声响。“谁？”蒋杭秋正要开窗去看，姐姐拉住了她。然后，姐姐便从她俩卧室的窗子里跳了出去。蒋杭秋隐约地看到有一个黑影站在窗外接应着姐姐。她猜是启瑞哥，便放心地睡了。睡前还在想着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的故事，又想到井弄的房子不隔音，启瑞一定听到了姐姐说的话。
这一年大学开学的时候，姐姐搬去了大学生宿舍住。姐姐没有报外地的大学，她去的是本省的最高学府，浙江大学。
蒋杭秋跟着启瑞哥一起送姐姐去住校。那时，大学里明确规定不能談恋爱，否則就要被退学。所以，启瑞没有在学校停留，送到后，立刻离开了。
首届大学生里有不同年龄段的学生。有些甚至已經做了父母，但他們进校后，也不得不告別妻子儿女，和其他同學一样统一住集体宿舍。
秋季学校开学时，蒋杭秋得知了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费老师再也不能做她们的班主任老师了，因为费老师跳楼自杀了。
蒋杭秋哭得泪雨滂沱。她不断地问自己，问老天：“为什么呢？费老师是多么好的一个人呀！“她的眼前浮现出费老师有点胖胖的样子，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她的耳旁似乎仍然听到费老师清脆的读书声。似乎是昨天，她还走进费老师的家学画画，费老师热情地给他们倒水喝；以及费老师循循善诱地指导他们如何写文章，如何写排比句。
还是梁子谦，通过各方面的渠道，打听出了缘由。
费老师是在丈夫出轨后，得知自己得了乳腺癌。她其实已经心会意冷，所以放弃了治疗。后来，又不堪忍受痛苦，便留下一个五岁的儿子，从上海锦江饭店的顶楼纵身一越，飞向了天国。至于为什么是在上海的锦江饭店，梁子谦也不十分清楚，猜测是因为她的结婚酒席是在那里举办的。
七十年代的夫妻，基本上没有离婚的想法。“相怜相念倍相亲，一生一代一双人。“是他们唯一的活法。
蒋杭秋来到上海参加费老师的葬礼。当她看到那么高的大楼，她不知道费老师得有多痛苦，才能忍心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去，连儿子都不要了。
葬礼上，蒋杭秋又见到了关老师。再见他俊俏的脸庞，蒋杭秋只觉得厌恶。
蒋杭秋私下里对曲悦和徐磊说：“以后千万不能喜欢搞艺术的人。这些人都不专一，就爱移情别恋。费老师为关老师跳楼真不值得！”
“我觉得为谁跳楼都不值得。“徐磊接口说道。
“是呀。“蒋杭秋和曲悦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古人云，“欲知人者先自知，欲爱人者先自爱“。意思是自知才能知人，自爱才能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