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蒋杭秋正自纳闷梁奶奶家出了什么事情。忽然，一只手在她的眼前晃了晃。“发呆发好了没有？”姐姐蒋杭宁走过来喊她吃早饭。姐姐比她大八岁。八岁的蒋杭秋在十六岁花季的姐姐面前很是自卑。凭什么老天把美丽的容颜，细腻的皮肤，动人的歌喉，好看的身材和过人的运动细胞统统给了姐姐？而自己却相貌平平，身材娇小，不懂音律，体育也不好呢？

    姐姐不仅有一双灵动的大眼睛，精致漂亮的鼻头，和俏皮的酒窩。姐姐还是學校籃球队和排球队主力。放学以后，蒋杭秋总是看到一群男同學追随着姐姐的脚步。她去打排球，便有一群人一起去打排球。她去打藍球，一群人便跟着她一起去打藍球。她坐在草地上休息了，一群人便围坐在她的周围说说笑笑。

    相对姐姐的引人注目，蒋杭秋却只有两个好朋友。

    这时，蒋杭秋看到姐姐和外婆已经把早饭端上桌子了，她连忙站起来帮着摆碗筷。早饭很简单，就是泡饭加咸菜，还有前一天晚上剩下的一碗冬瓜，一个咸鸭蛋和一碗牛奶。外婆怕正在青春期的姐姐吃不饱，还做了“麦胡烧“。这“麦胡烧“实际上就是杭州人对稀饼的叫法。牛奶是特别給蒋杭秋订的，因为她個子不高，又有哮喘的毛病。

    说起吃冬瓜，还有一个故事。因为冬瓜便宜，夏天的时候，井弄里家家饭桌上顿顿有冬瓜。蒋杭秋已经吃厌了吃冬瓜。可是，有一天，她和几个小朋友在阿呆家里玩儿，正碰上他们在吃饭。阿呆有四个兄弟，父亲是机械厂里的钳工。工资较低。母亲没有工作，只在校办工厂里做女工。阿呆家里比较穷。蒋杭秋就看见阿呆家的饭桌上放了两大碗冬瓜，就只有这一个菜。四个男孩子围坐在桌子四周，一起狼吞虎咽地抢着吃冬瓜，似乎那是世界上最好吃的菜。阿呆爸爸一边吃，还一边用手点点第二碗冬瓜，嘴里含含混混地说道：“这碗菜明天还要吃的。”那意思，今天不能吃光了。

    见识过阿呆家的孩子们是如何抢冬瓜吃以后，井弄里的小朋友都觉得冬瓜是最好吃的，再也不讨厌冬瓜了。

    这边，蒋家三个人正吃着早饭，忽然，来了一群带着袖标的人。二话不说，先把井弄大门和后门关上，然后，就把井弄包围起来了。一时，大家都懵了，纷纷放下手里的碗筷，面面相觑。领头的是一个中等个子，身体健壮的中年人。他告诉大家：今天早上，有人在井弄外面的垃圾箱里发现了刚发下来的新版的毛主席像章和黑纱。“这是□□行为。”他一面说着，一面用严厉的目光在人群中扫射着。蒋杭秋不禁瑟缩了一下，因为她看见这人的严厉目光在外婆身上停顿了几秒钟。然而，当他看到姐姐时，他的目光又变了。蒋杭秋有种不好的感觉。

    果然，那人径直朝蒋杭秋一家人走了过来。“我们要挨家挨户地查一查。看看是谁把毛主席像章和黑纱丢进垃圾箱的。”他说着，来到外婆面前。“你的成分最不好。那就先从你家开始吧。把你家的毛主席像章和黑纱拿出来。看看有没有少一份。”

    外婆垂着眼帘。也不看那人。转身到屋里拿出来三个毛主席像章和三个黑纱。那人见没问题，也没话说，便往下一家走。经过姐姐的身边时，用眼神对着姐姐挑逗了一下。姐姐面无表情地垂下眼帘，不发一言。

    直到那人走开了，蒋杭秋的一颗心才轻松了一些。她环顾了一下四周。

    心细的蒋杭秋忽然发现梁奶奶脸色苍白，人也在微微发抖。蒋杭秋联想起早饭前听到的争吵和压抑的窃窃私语，不由得心里一沉：“难道是梁奶奶家？可梁奶奶肯定不会丢掉毛主席像章的。那是怎么回事呢？说不定是梁子谦的那一个丢了？”蒋杭秋暗自琢磨。

    过了半个小时左右，井弄里的其他人家都查完了。那群人走向了梁奶奶。因为梁奶奶家是贫民出身，政治上没有问题，所以最后才查她家。

    梁奶奶拿出了两个毛主席像章和黑纱。其实，黑纱都是差不多的。关键是毛主席像章。新版的和老版的头像有所不同。那人看了一眼，本来已经要离开了，但是还是停了下来。“梁奶奶，你怎么只有一个新版的毛主席像章？另外一个是老版的。“他又查看了一次，严肃地抬头看着梁奶奶。”是你？你居然把毛主席像章和黑纱丢进垃圾箱！“

    “我没有！“梁奶奶嘴唇有些哆嗦，”前天还在的。可是，小谦昨天从外面玩回来，就不见了。可能是掉在外面了。我今天一定把毛主席像章找回来。“

    小梁子谦也很急。可是，一下子也说不出来自己昨天都去了哪里。

    “不行。你得先跟我们走一趟。“那领头人脸沉沉地，对着他手下的人摆摆头，”先把她关起来。查清楚了，就判刑。“

    井弄里的人都呆住了。□□，那是可能判死刑的罪。

    “等一下。”忽然，一个小姑娘嫩嫩的声音打破了宁静。蒋杭秋着急地冲进梁家的小厨房。在一个破旧的小柜子的最下面的抽屉里拿出来一件衣服。那是一件小男生的衣服。衣服的袖子被人扯破了。但是，剩下的半截袖子上有一个黑纱。打开衣服，一个新版的毛主席像章正挂在胸口的地方。

    “对了。这是我的衣服。”小梁子谦眼前一亮。“昨天，阿呆和我玩骑马。小猪把我的袖子扯破了。我就把衣服藏起来了。后来，我把这事给忘了。”他的脸红了。讷讷地转向梁奶奶。“奶奶。”当着这么多人，他不好意思说下去了。

    小梁子谦说的‘骑马‘并不是骑真的马。那是小孩子们玩的游戏。一个小孩子当‘马’，把另一个小孩子放在背上当‘战士’‘。作战士的小孩子负责在马上与另外一组对打。阿呆，大名戴力波，力气最大，跑得也快。小梁子谦身体轻盈，头脑灵活，所以他们这一组合常常赢。赢了的一组总是洋洋自得。另一组的朱建明不服气。他趁着梁子谦不备，一把抓下了梁子谦的半个袖子。小梁子谦玩完回家，怕奶奶责骂，便把衣服团成一团，塞进别人不会注意的小柜子里。第二天一早，他自己也忘记了藏衣服这回事。小梁子谦提到的小猪是同班同学朱建明的外号。井弄里的小孩子们经常互相起外号。这里面的纷争小孩子们自己会解决。如果按照四十年后的道德标准，起外号当然不对。可是，四十年后，再也看不见孩子们这么亲密地一起玩耍。四十年后的小孩子全低着头在看电子产品。

    那群人见查不出什么来，便去了下一个巷子。等他们离去后，梁奶奶的小脚终于无法负担自己的重量，跌坐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梁奶奶拉着梁子谦，郑重地向外婆致谢。并且说是小杭秋救了她一命。

    梁奶奶把小杭秋紧紧地搂在怀里。她问：“你是怎么知道衣服藏在那里的？“

    蒋杭秋不好意思地看了梁子谦一眼，小声说：“我猜的。“

    其实，井弄的房子就一点大。蒋杭秋猜到梁奶奶可能是先听到风声了。早饭前，她一定把整个屋子都查了一遍。如果屋子里没有，那一定是在屋外的小厨房里。蒋杭秋常常看见梁子谦把乱七八糟的东西一股脑地塞在那个抽屉里，所以碰个运气。

    多年以后，梁子谦这乱丢东西的习惯依然未改。有一回，蒋杭秋抱怨梁子谦不帮忙做家务，“你看家里这么乱，也不收拾一下？“。梁子谦还真的抬起头，认认真真地扫视了一下屋子。然后，他说：“哪里乱？我没有看到哪里乱啊。“

    “你没看到小孩子的玩具都到处乱丢吗？”

    “玩具嘛，就应该丢在地上，他们下次玩就不用再拿出来了。”

    蒋杭秋终于明白，要想指望老公这类人收拾屋子，比猪会飞还难。因为男人们可以忍受乱的标准，女人们一般忍受不了，早早地就拾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