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10月金秋，井弄的上空飘荡着清雅的桂花香。桂花是杭州的市花。李清照的一首鹧鸪天·桂花写出了桂花的独特风韵。
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何须浅碧轻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梅定妒，菊应羞，画栏开处冠中秋。骚人可煞无情思，何事当年不见收。
1976年的10月，才上小学二年级的蒋杭秋并不太明□□碎’□□‘意味着什么。她只是觉得出去玩玩很开心。她和两个好朋友。一个是曲悦，另一个是徐磊一起边走边嬉闹着。曲悦是个话痨。一路上光听曲悦一个人唧唧呱呱地说笑着。徐磊是个文气的女孩子，光听，不说话。
三个人正走着，曲悦眼尖，忽然一指旁边的小路，道：“小秋，那不是你姐姐吗？”
蒋杭秋回头一看，果然看见了姐姐。姐姐穿着她平时舍不得穿的的确良白衬衫，下身着一条碎花小裙。她和一个男青年亲密地走在一起。那人身修腿长，面貌端正，高梁薄唇，眼神温和，生得十分斯文俊秀。他和姐姐站在一起就像是从漫画书中走出的王子与公主。三个小姑娘都看呆了。上世纪七十年代的年轻人谈恋爱都是很保守的。一对恋人走在马路上，一定是一个走在人行道左边，一个走在人行道右边，生怕让人看见。像姐姐这样公开地走在一起，都相当于宣告订婚了。
蒋杭秋认得那青年人叫宋启瑞，是井弄南端宋爷爷的小儿子。
宋爷爷原来是杭州胡庆余堂药店里的医师。他祖籍邵兴。祖祖辈辈都是医学世家。宋爷爷年青的时候，由父母做主娶了老家一位门户相当的小姐。婚后只得一子。虽是包办婚姻，这两人也过得和和美美，相敬如宾。平平淡淡的生活里分不清是爱情还是亲情。不幸的是妻子中年早亡。
妻子一过世，来说媒的倒是不少。可是，几年过去了，宋爷爷一直未娶，正所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这一年清明节，宋爷爷回老家祭祖。老家还有个姐姐，嫁到邻镇乡下。宋爷爷祭祖毕，便顺道去看看姐姐。一进村子，就赶上村子里在斗地主。地主当场被枪毙了。地主一家还有地主老婆和两，三个小妾。结果是地主老婆被□□，而小妾们被解放，也就是被解散了。可是，最小最美的那个小妾却不愿意走。从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说中，宋爷爷听明白了。这位小姨娘也姓宋，是个孤儿。从她记事起，就一直被人卖来卖去的。十八岁时被地主买了来做了小妾。地主的大老婆和另外几个妾都只生了女儿，没有儿子。宋姨娘运气好，一举得男。据说，儿子的满月酒还是在上海摆的，足足摆了上百桌。现在她肚子里又怀上了一个。她不识字，一辈子没有工作过，又怀着孕。她想留在这里，靠儿子的一点家产生活。可是，现在是一夫一妻制，大老婆不让她留下来。村干部也要她与地主划清界线，回到无产阶级阵营中来。于是，她一个人站在会场当中，走投无路地哀哀地哭着，如三月梨花风打雨。宋爷爷的心快被她哭碎了。
爱情就来得如此迅速。它让理智的做宋爷爷做了不理智的事儿。一个星期之后，井弄里的邻居们惊讶地看到祭祖回来的宋爷爷带回了个媳妇，还是个大了肚子的媳妇。
过了几个月，宋姨娘产下一名女婴。又过了一年多，宋姨娘生下了她和宋爷爷的小儿子，启瑞。宋爷爷对两个孩子都很好。
宋爷爷比宋姨娘大了整整十五岁，他们的出身和背景也完全不同。
爱情，有时候就是那个人是否能给你一个美好的生活。
被爱情滋润的宋姨娘不忘爱美之心。蒋杭秋就曾经看到宋姨娘从地上捡起一个写剩的铅笔头画眉毛。
在七十年代，化妆是一件可耻的事情。蒋杭秋的小学课本中就有这样一首打油诗:“头发梳得光,脸上搽得香。只因不生产,人人说她脏”。可是，蒋杭秋特别喜欢看那幅插图，看那个女人光滑的头发和漂亮的衣服。宋姨娘就长得像那个图里的女人。她虽然穿的也是灰色上衣，但总是掩不住窈窕的身姿。
可惜的是宋爷爷五十岁出头就生病过世了。宋姨娘接了他的班。宋姨娘这辈子第一次有了工作，别提多高兴了。在那个年代，很少有人跳槽。一份工作就做一辈子。厂里不会无故解雇工人，而工人也基本不会辞职。
到了退休的时候，厂里按惯例给每个退休员工发大红的退休证书，并且敲锣打鼓的一路送回家。
宋姨娘退休的时候，厂里的人也敲锣打鼓地到井弄里庆祝了一番。宋姨娘激动得热泪滚滚。她把大红的退休证书端端正正地挂在墙上。她真的是打心低里感谢党，感谢新中国。
也许是遗传了父亲的医学基因，启瑞从小就爱学医。学校不上课了，他就自学人体穴位，并且跟父亲学习针灸。井弄里的小孩子们，包括蒋杭秋，都曾经热切地挽起裤腿，伸长小腿，等着启瑞哥哥给自己的‘足三里‘穴位上扎上一针。因为启瑞哥哥总是一边针灸，一边普及着知识：“足三里‘上扎一针，相当于吃一只鸡。”鸡，那是过年才有得吃的好东西。小孩子们听了，口水都要流出来了，恨不得天天针上一次。
宋爷爷没了以后，井弄里老一辈的人，除了外婆，但凡有个头疼脑热的，都找启瑞看病或者针灸。虽然启瑞一再推辞，说自己没上过医学院，不能代替医生。可是，老人们不知是不是为了·省钱，亦或是十分信任启瑞，仍然来找启瑞看病。
启瑞高中毕业后，就像所有的学生一样，响应毛主席的号召“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于是，他在乡下做了几年赤脚医生。他的针灸技术真的帮了许多人。因为口碑好，去年被面粉厂招了上来做厂医。
蒋杭秋不知道姐姐什么时候跟启瑞好起来的。虽然，她心里也喜欢启瑞哥哥，不过，姐姐还在读高中，这事情如果传出去，姐姐就没法做人了。所以，蒋杭秋赶紧拉着曲悦走开了。
晚上回到家，姐姐还没回来，蒋杭秋就把今天看到姐姐和宋启瑞走在一起的事情告诉外婆。外婆沉默了一会儿，说：“你还知道些什么？”
“不知道了。”蒋杭秋摇了摇头。
“我记得前年你姐姐收到过一些信。你知道是谁寄来的信？”
“噢，想起来了。“蒋杭秋兴奋起来，”我记得了。那一定就是启瑞哥写给姐姐的信。那时候，我问姐姐是谁的信。姐姐说是下乡的战友写来的，鼓励她要好好读书。“
外婆笑了，说：“等你姐姐回来，我跟她谈一谈。“
过了不久，姐姐回来了。她面带笑容，还哼着歌。
外婆看着容光焕发的姐姐，便问起她和启瑞的事情。姐姐虽然害羞，却没有否认他们在交往。
外婆问：“你们都做了些什么？”
“就一起打过球，他请我看过两场电影。”
外婆也知道他们不会做出格的事情，不过，仍然提醒道：“你们除了看电影和打球，不许有任何其他的举动。”
姐姐羞红了脸，撒娇道：“外婆！你别说了。我们什么也不会做的。”
“你明年才毕业。千万不能犯任何错误。一旦犯错，记到档案里面，你就像你爸一样，这一辈子就完了。”
姐姐严肃了起来，小鸡啄米般的点着头。
外婆停了一下，又说道：“你这么早谈恋爱，外婆是反对的。这事还得告诉你爸妈才行。“
姐姐着急地说：“还早呢。先别告诉我爸妈。“
外婆看了看姐姐，问道：“他有没有告诉他爸妈？呃，他爸爸已经不在了。至少他妈要同意。而且，以后你们要成家之前，他们家要有媒人上门才做数“
姐姐说：“外婆，你都是老黄历了。现在谁还请媒人？“
“不行，不管是不是老黄历，光听他一个毛头小子空口白牙的可不行。没有媒人来，他就不重视你。“
外婆顿了顿，又道：”你爸妈不在，我得负起责任。如果他不同他家里说清楚，你就别和他交往了。何况你还没毕业，本来不应该早恋。“
姐姐不吱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