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银色的飞机翱翔于蓝天白云之上。蒋杭秋有幸欣赏到了夕阳下，镶着金边的翻滚的云海，浩瀚又飘渺；还从天上观赏到了一轮硕大的明月，竟然是橘色的，宁静而美丽。
经过了十几个小时的飞行，蒋杭秋终于回到了魂牵梦绕的故乡。她仿佛是过了一个时间隧道，从一个世界穿越到了另一个世界。
三周后，蒋杭秋见到了来接她的蒋杭明和他的男友。蒋杭秋惊讶地看到一位相貌英俊，并且高大魁梧的帅哥。尤其是他下额的络腮胡子，让人联想起“美髯公“一词。蒋杭明倒是不太高，也没有胡子。但是，他的身材保持得很好，手臂上的肌肉彰显着大量运动的结果。
蒋杭秋默默地在心里为姑娘们点上两根蜡烛，”可惜了两位帅哥！现在可以选择的好男人越来越少了啊！“
钟明郡不仅长得俊，而且多金。他开着豪华汽车，据说还有自己的酒庄。看到弟弟快乐，自豪的笑容，蒋杭秋除了在心里献上祝福，只有哀叹：“这么好的男人干嘛弯呢？”
“姐，你刚从外地回来，先在家里住两个星期再去医院看妈吧。妈的病情现在已经稳定下来了，只是需要静养。”
蒋杭秋明白这是疫情期间的惯例。虽然已经通过几次检查，但是大家还是不放心。最好不要出去见人。“好的。我就和安宜住在井弄里。“
“姐夫又出差了？”
“嗯，昨天刚通了电话。他这个星期在香港见一个大客户。香港回来还得隔离至少三个礼拜。”
“呃，那你们还要一个月才有的碰头。姐夫和你有一年没见了吧？你知道他们公司新聘的销售部总裁是谁吗？”
“是的。”蒋杭秋看了一眼小女儿。她其实并不知道谁是新聘的销售部总裁。从弟弟欲言又止的表情中，蒋杭秋读出了隐藏的忧虑。但她不想在小女儿面前谈论这个话题。于是，便岔开话题问道：“井弄里的房子不是几年前就说要拆了，怎么没拆？“
“几年前是说要拆了。但是有几个钉子户，所以没拆成。前年，政策又变了，说是要保护旧宅。所以，井弄里的房子不拆了，还免费把外墙粉刷了一遍，比原来好看了许多。“
“这是对的，是应该保护起来。现在再也找不到这种古宅了。”
汽车终于在一处古老的巷子门口停了下来。这条古老的巷子就是井弄。因为巷子里面有几口古井，所以被人們稱之爲“井弄”。
井弄里的房子都是典型的江南水乡的风格,白墙青瓦，地上铺着鹅卵石与青石板。不同于现代城市千篇一律的方块形建筑，这里的房子有轻盈欲飞的屋檐，有一进一进的格局，以及每一进一个可以乘凉的小天井，彰显着它的历史底蕴。只是，历史的底蕴也意味著房屋的古舊和生活上的不方便。比如沒有抽水馬桶，比如木板房的隔音不好，比如沒有隱私。井弄大门口有一棵硕大的白玉兰树，枝干虬劲。蒋杭秋记得每年初春，寒风依然料峭之时，玉兰花便开了。满树盛放花冠杯状的花朵、洁白而淡雅。盛开的白玉兰与古香古色的屋檐相映衬，绵绵春雨细细地顺着屋檐落下，远处烟雨蒙蒙中鼓楼和城隍山山若隐若现，别有一番景象。
当蒋杭秋走进井弄大门的时候，她感觉自己就像绿野仙踪里的小女孩一样似乎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只是绿野仙踪里的小女孩是从一个黑白的世界，一下子走进了一个彩色的世界；而蒋杭秋是从现代繁华的彩色世界走进了一个单纯的黑白世界。纷繁的记忆如同井喷一样涌入她的头脑之中。她似乎看见了另一个自己，一个小小的女孩子快乐地跑进井弄，奔向外婆和姐姐。而她们身上穿的，以及周围的环境确实是只有两种颜色：灰色和蓝色。如果是蒙太奇的镜头，那么所有的镜头都会慢下来。正如木心的那首诗里描写的：
“记得早先少年时
大家诚诚恳恳
说一句是一句
清早上火车站
长街黑暗无行人
卖豆浆的小店冒着热气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
车，马，邮件都慢
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从前的锁也好看
钥匙精美有样子
你锁了人家就懂了“
蒋杭秋有了一种感觉，安宜的病能在这里慢慢地好起来。“一定会好的！”她喃喃地自语道，“妈妈会给你讲讲这井弄里的故事。讲一讲你的曾外祖母和外婆。”
于是，在安顿下来以后。蒋杭秋就开始慢慢地一边回忆一边给小女儿讲井弄的故事。
蒋杭秋从记事起就与外婆和姐姐一起住在井弄里。她十岁之前没见过父母几次，所以与父亲母亲并不十分亲厚。她最亲的人是外婆。
外婆以前是大户人家的大小姐。优渥的家境让外婆受过良好的教育。外婆家以前有多富有，外婆不曾具体讲过。但是，有人曾经在□□外婆时提及，井弄里所有的房子过去都是外婆家的财产。解放后，才冲公，分给这十来户人家居住。
在蒋杭秋的记忆里，外婆是一个很有个性，也很豁达的人。
首先，外婆不是小脚。不裹小脚，在她那个年代简直就是叛逆。外婆曾经讲过她小时候如何坚决而愤怒地把裹脚布扔到门外。然后，外婆自己端了一只受刑的板凳到门外，自己爬上去趴好，等着挨打。她是宁可挨打也不裹脚。
她这不合礼教的行为反而引起了一个人的注意。那是一个国民党的军官。这个军官就因为一双大脚而看上了外婆，并且娶了外婆。那就是外公了。可是蒋杭秋从来没有见过外公。
蒋杭秋有一次翻老照片，看到了一张外婆年轻时骑马的照片。那是外婆年轻时随着外公的军队一起参加抗日战争的照片。外婆曾经随军去过很多地方。外婆喜欢旅游，一说起年轻时去过的地方，外婆的眼睛就亮了，高兴地说个不停。
外婆描述了她亲身经历过的一件最危险的事。有一次，她掉队了。不巧迎面碰到一队日本兵。外婆当即跳进河里。当时正是冬天，河水冰冷刺骨。外婆好不容易逃到了对岸。幸亏遇到一群好心人，帮忙把外婆接进了附近的一个教堂中躲了起来。大家一起战战兢兢地祷告，万幸躲过了日本兵的追杀。不知是不是为了还愿，反正从此以后，外婆信奉了天主教。
□□期间，因为外婆的出身是地主，外公做过国民党的军官，而她又是天主教教徒，她自然而然地成了被□□的对象。
蒋杭秋小的时候，常常看到外婆每天傍晚自觉地戴上高帽子，低着头站在井弄大门口，一直站到天黑。每次小杭秋都会哭泣。外婆回来看到了，还反过来安慰小杭秋。小杭秋记住了外婆说的话：“没人真的在乎你，只有你自己在乎你自己。”外婆接着说：“你看，我每天都贴着墙跟儿站着。根本没人注意我。要是我每天生气，自己跟我自己过不去，那我不是傻么。你想比我还傻吗？”小杭秋被外婆的幽默逗笑了。
外婆心心念念的一件事就是找到外公。当年外公加入中国远征军，去了缅甸之后，便与外婆失去了联系。至今下落不明。有人说：“你老公不是死了，就是去了台湾。如果是去了台湾，肯定另外娶了老婆了。”
外婆每次听了这话，就扬一扬眉毛，表示听见了，却并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