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偷听
众人侧目瞧去，只见在村里素来威风的汤怀栋被一壮汉跟提小鸡子似的提着，两只脚在空中无力扑腾。
洪老板手下的人自然不是那动不动就打人的主，壮汉只将汤怀栋提过来，声音跟洪钟似地道：
“你们两口子年事已高，我们不动。但没钱还账，这小子可得被我们提走干活抵账。”
汉子刚说完，汤怀栋便哭喊起来，“娘，他们是要把我抓去铲驴粪的，晚上还要睡驴棚，我不去！”
宝贝儿子被人拿捏，汤二婶的气焰再嚣张不起来，眼泪婆娑地看向汤二叔，“当家的，你说句话啊。这咋办啊，怀栋不能去啊……”
汤二叔转头看向仍旧笑眯眯的汤拂晞一家，知晓他们今天就是要跟自家算以前的帐，心头火起，当下却只能咬牙道：“你们想咋样？”
汤拂晞笑眯眯地上前，“简单。第一，之前豆腐车的规矩必须履行。按之前商量的，六百七十五文的收益按日算，必须上交。没钱就从欠条里扣，不够的就得二叔打欠条了。
第二，我们可以帮出折旧费，也可以帮着付尾款。但这取决于二叔你是准备交还豆腐车还是接着干。
第三，不论哪种，希望二叔二婶歇了没必要的心思。毕竟今天能有这一遭，改日指不定还能有什么。”
汤二婶被这三条砸的头昏脑涨，听到最后一句几乎是摆明说他们往日行径是泼皮无赖的话，马上反驳，“什么叫没必要的心思？死丫头，你……”
“娘！”她还没说完，便被自家儿子打断。
汤怀栋一脸怨恨地盯着她，“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当泼妇？！能不能先救下我来！”
汤二婶这才醒神，赶紧哭天喊地地扑到汤怀栋身边去，一边告罪一边安慰。
周围乡里看得是瞠目结舌，“这到底谁是谁娘？怀栋现在是越来越不成器了。”
“怪不得怀栋，你看他娘那把娃当祖宗的模样。跟没见过孩子似的，就是大秀才也得被她养坏。”
流言蜚语与嗤笑一并往汤二叔的耳朵里钻来，将他脑子砸得嗡嗡作响。要是以往，他必定要因为自家落了面子而大发雷霆，但今天……
这脸丢的太大，竟一时生不起气来。
哭闹的儿子，告罪的妻子，嗤笑的乡里。眯着眼的老三，笑眯眯的侄女……
在连续的打击下，在鲜明的对比下，汤二叔在此时此地有了个从来没有过的疑问：怎的都是一个肚皮里爬出来的，他就这么不如人家？
村里的泼皮破落户汤俊文见汤二叔一直没个动静，便跳出来道：“二叔，干不干你倒是给句话啊。哎哎哎！都叫侄女给你一呀二呀的给脸色了，你不会还想的要跟人家卖豆腐吧？快只让人家给你付个折旧费就算了。”
这人嘴上是这么说，目光却忍不住往汤家小院里的石磨上飘。
汤二叔当即看出他这是想着几句话让自己下不来台，一怒之下退出豆腐车队，他好顶上。
前面那问题没想明白，但这事，汤二叔还拎得清。
你不是想捡漏吗？我还非不让你捡！
“没问题。”汤二叔看向汤拂晞一家人，一口应下三个条件，“明天我跟怀栋跟着你们出车，这银子，你们先帮我们垫上。以后……”
汤二叔脸上有些不自然，但很快勉力镇定下来，“以后自然不会……就跟晞丫头说的一样，我都应下了。”
得了这句话，汤拂晞一家也不拖拉，汤父拿出笔墨改欠条，汤拂晞则拿了银子给伙计。劳烦人家辛苦一趟陪自家做戏，还多给了辛苦费。
事情平息，人潮逐渐散去。
汤二叔一家也走上了回家的路。
汤怀栋见他爹面色不对，虽那会被汉子拧得胳膊都疼，却不敢大声嘟囔，只偷偷揉着。
汤二婶跟眼珠子掉了似的，心疼得要命，跟着嘘寒问暖。
汤二叔看着这场面，当即就怒骂出声，“他个大小伙子，受点伤能咋？你少在这惯。再叽叽歪歪的，你就给我去舅哥家待几天。”
汤二婶见汤二叔动了真怒，也不敢触霉头，只小声道：“自己的娃，自己不心疼还能有谁……”
汤二叔瞪眼，“你再说？！”
汤二婶抿抿嘴，“本来就……”
“你给我回去收拾东西。明天就走！”
汤二叔这次是真被汤二婶气到了，第二天卖完豆腐还真不顾她哭天嚎地，硬是将人送回娘家去“休养”了。
又不是小媳妇闹矛盾，这都老夫老妻了还被丈夫送回来，汤二婶一见到兄长就哭得跟泪人似的，闷头回了兄长给自己一家留着的屋子，被子盖住脸就嚎啕大哭，再不肯见人。
汤二叔听着这动静，跟大舅哥对视一眼，只能叹气，“劳烦舅哥了，实在是……我知道小娃还没足月就没了，她心里一直记挂着。但也不能把对小娃的爱加在怀栋身上，变成对他的害啊。怀栋心里也不舒服，再这么下去，只怕……”
舅哥摆了摆手，“就让她先住着，你那兄弟家是有出息的，跟着人家好好干。”
汤二叔听到这话一愣，很快反应过来，起身告辞了。
汤家村的豆腐车队又操办起来，甚至因为汤二叔家这段时间的安分而更加红火。
汤母在窗口瞧着汤二叔领着汤怀栋出了自家院门，快步走到正在拨算盘的汤拂晞身边去，“一个铜板都没少？”
见汤拂晞点头，汤母半是不敢相信半是欣喜地坐下，呆愣愣看着院门方向，过了几刻才转头看向汤拂晞，“这是之前从没想过的。变了变了，跟你之前说的一样，你二叔真是变了。”
汤母自顾喃喃一会，才扫了眼汤拂晞的账本，“这盈余，可是要再添豆腐车？”
汤拂晞摇头，“豆腐车足够了，再添不得。该让爹选人准备在镇上开豆腐店……”
话没说完，门外传来一声压抑不住的笑声。
陌生又滑腻。
“谁？”汤拂晞眉头一皱，快步出门，却只能瞧见个男子身影跌跌撞撞地跑远，并不能辨认出身份。
“是谁啊？”汤母也跑出来，那人却已彻底消失，她只能奇怪道：“都乡里乡亲的，咋还躲人家墙根偷听哩？”
汤拂晞瞧了一眼账本，“当然是心怀鬼胎的家伙……不妨事，他总要自己跳出来的。”
两人正这般说着，萧琅月与汤父提着两大篮子玫瑰回来了。鲜艳的玫瑰舒展着花瓣散在篮子里，还没走近就感觉一阵馥郁香气扑面而来。
做精油虽然简单，前期对玫瑰花的挑选、清洗可是精细的大工程。见汤母满脸跃跃欲试，汤父也一脸想做些什么，汤拂晞也没客气，直接让二老参与进来。
新鲜的花瓣被轻轻从花梗上摘下，筛去有残缺或有异色的花瓣，将完好的花瓣用棉布沾着水轻轻擦过。这样精细伺候，两篮子花瓣直让汤家四人忙碌到黄昏。
汤拂晞搭手与汤母做了下午饭，四人一并吃了这才将铁锅好好涮洗几遍，直到再闻不出丁点异味。
掺水，架笼屉，放花瓣。灶膛里燃起明亮的火焰。
汤拂晞用的火很小，过了半个时辰才见锅盖上的凹槽里有东西缓缓滴下。落在下面崭新的木桶里，发出清脆一声“啪嗒”声。
汤父现在对自家女儿是一百个放心，不论她做什么，只管支持。
汤母却跟个好奇宝宝似的蹲在厨房，见那凹槽终于有了动静还专凑过去看。
夜里黑，厨房也没点油灯，灶膛的火光照不到全部。她自然什么都没看到，那馥郁浓郁的玫瑰花香却沁到心脾里。
汤母坐回小板凳上，“这也太慢了。明天你与小月还要卖豆腐，这火让我与你爹看着就是，你快去歇着吧。”
汤拂晞自然推辞，但汤母态度十分强硬，她又想着自己这会在这守着，汤母也没休息，不如自己早点歇下，明天早点起来搭手。
她松了口，叮嘱汤母再蒸两个时辰就熄火，将木桶放到干净地方用竹篾盖住，这才去洗漱了。
第二日。
汤拂晞与萧琅月的豆腐车仍旧停在了张家村。因汤母仔细将铁锅洗过，虽昨晚用锅蒸过玫瑰，今天这豆腐却没丁点其他味道。
但她与萧琅月这一身的香却像是行走的大玫瑰，引得蜜蜂来回观望就算了，村里不少婶子也将她扯去问这是什么香膏，味道竟然这般浓郁。
到何家村，更是有家底丰厚的妇人扯着汤拂晞要买她这香膏，“小掌柜莫藏私，你不肯告诉婶子这香膏是哪里买，那卖给我些总是使得的。镇上香膏要五百文一盒，我多出五十文买你用过的，可好？”
汤拂晞看着这坚持的妇人，简直哭笑不得。
她倒也想买，但还没做出来啊。最后还是说这香膏是自家做的，日后回去镇上开店，届时绝对通知她，这妇人才勉强撒了手。
这事教汤母知道也是一阵哭笑不得，笑罢又赶紧将装了大半桶东西的木桶提上来，“晞儿，这东西要怎么处置？”
早年她也曾用过点香膏，香味就那么点，要是不小心敞着盖子，不到半日香味就散完了。
这半桶东西今日源源不断地向外散着香味，那浓郁的味道，直散得汤母心慌。
汤拂晞笑着说了声不着急，转身从萧琅月手里接过来个“大勺”。说不是勺吧，它是个勺的模样，说是勺吧，它又有些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