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畅快
汤父被幺女惊动，目光随着幺女的目光一并看去，很快发现端倪，眉头紧紧皱起。
驴车很慢很慢地从豆腐铺前经过，隔壁一家香膏铺子的掌柜正打着哈欠出来，一见父女两这模样，笑道：“咋？二位跟豆腐铺掌柜的相熟？他们回去好几天了，找人得去刘家村。”
汤父问：“敢问掌柜的可知道缘由？”
掌柜又打了个哈欠，嗤笑道：“听说是村里做豆腐的法子给泄露了，正严查呢。”眉眼间一副对刘家村小家子气做派十分看不上的模样。
汤家父女借着还要去采买东西的由头阔别掌柜，这下可都明白今天神经兮兮的刘家村人是为啥了。
等采买完东西，父女两踏上归程时，天色已有些暗下来。父女两不约而同地想起早上刘家村人生怕与自己扯上关系，避如洪水猛兽的模样。说起来，他们今天豆腐能卖这么快，关停豆腐铺的刘家村人有一半功劳。
想想曾经戏谑汤家村想学做豆腐，必须全村改姓刘的刘家村人这会正鸡犬不宁地查着谁是卧底。想想曾经耀武扬威的刘二凡，现在连看都不敢多看他们一眼。再想想今天卖豆腐刘家村人的一半功劳。
汤拂晞：“爹，我有点想笑。”
汤父呵斥：“不行！女娃家家的……”说中间，他嗓间溢出一声笑。
夜色中，分坐驴车两侧的父女两不知是谁先起的头，颤着肩膀大声笑了起来。欢畅笑声直震得漫天群星都跟着发颤。
畅快啊！得意啊！
他们汤家村没偷学不有愧，他们汤家村腰板挺的直咧！
待汤家父女踩着夜色回到汤家小院，听到动静的汤母和汤怀生快步从堂屋出来，后面还跟着个小翠。
看着三人又急又不好直问今天收益的模样，汤父眉眼略有骄傲却端着架子不张嘴，汤拂晞只好担起报喜鸟的任务，“今天的豆腐都卖完了，我们还在镇上买了好多东西！”
听到全卖完了，三人皆是一愣而后才一并欢喜起来。又听到汤拂晞说买了好多东西，见她将车上罩着的蚊帐掀开，三人赶紧上前，借着月光往驴车上瞧去。
“呀！”汤母的目光瞬间被占据了小半个驴车的豆腐模具引去，她拿起一个细细抚摸着，“有了这个做出的豆腐肯定更好咧！”
汤怀生则看着占据剩余所有空间的两个大麻袋，“咦？这是啥？”边说着，他伸手往麻袋上摸去，瞬间，粒粒分明的冰凉触感从手指传到脑中，让他直直打了个激灵，“这！这！！”
汤父敲了敲空烟杆，非常矜持地说：“是米。怀生明天给大家按人口送米去，这么两袋也够村里人喝口稀粥了。”光吃后山野菜哪里扛得住？他们家发了小财，也得给其他人一点盼头才是。
汤怀生激动地语无伦次，“够咧！肯定够咧！！村上多少人多少天没米粘牙了，天！两袋米，这可是两大袋！”
小翠站在最角落的地方，看着大麻袋，眼中也是欣喜，却又不安问道：“明天有粥，后天咋办？”
汤拂晞疼爱地摸了摸她的小脸，“后天的明天赚呗。”说完，汤拂晞从驴车角落翻腾出三副药来，“这是镇上张医师给阿婆开的止疼药。”并非治腿疾的药。
单靠今天父女两赚的近七百文钱买了模具与米粮，所剩已不十分多。就只买这止疼药还是张医师看着常年给阿婆治病的份上，算了友情价。
但这已经足够让小翠激动了，她呆愣愣捧着药半晌没能说出话来。可一反应过来就是双膝一软就要给汤家三口磕头，汤拂晞吓了一跳，赶紧将人搀起来。
汤父拧着眉，“小翠这是做啥咧！咱都说了，黑驴算租的，按日给租子。咋？你莫不是嫌叔给你换成药，多了事？”
小翠哪里是这个意思。她家又不是没将黑驴租借给别人过，可乡里乡亲的，每次都只收几文钱了事。可这药，哪怕是止疼药，也得几十文啊！这才仅仅租了一天而已！
劝人哪里有这么劝的。汤母看着被自家丈夫唬的眼泪要掉不掉的小翠，只觉太阳穴一跳一跳的，一手将汤父扯到身后去，她温柔蹲下，跟小翠道：“翠儿，莫哭。你培水叔没怪你的意思，这药啊……”
院里热热闹闹，突然屋里传来一声清脆的碎声。
乐得看汤父吃瘪的汤拂晞如醍醐灌顶突然醒神，呆滞看向众人，“一，二，三……人都在这。娃没人看！”
说罢，她首当其冲往屋里跑去。汤怀生与小翠紧随其后。
推开房门便见月光从外倾泻一地，炕上空荡荡并不见人。
往里走几步，才见到瓷碗碎在远处，少年卷着被子跌坐在地上，绝美的脸上汗涔涔，唇瓣干裂，看到她来先是往后缩了一下，像是一直处于危险状态的人的本能自我保护，而后便神志不清地向她道：“水……”
汤怀生急吼吼冲到汤拂晞身边来，他在黑夜中的视力并不那么好，四处张望，“咋咧？咋咧！人咧？！”
汤拂晞推了他一把，“倒碗水。”
而后她便往炕边走去，身影被倾斜的月光拉得又宽又大，整个将少年笼罩。
少年不安极了，眼皮颤动，长睫像振翅的蝶。但几日不进米粮的他到底还是弱了些，眼皮怎么挣扎都不能一直睁着，稍不注意就垂了下去。
汤拂晞俯身，感觉有人逼近，少年眼睛猛地睁大。而后，他身子突然一轻。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他便已经躺在了炕上，那人很快放手，他甚至没来得及反抗。
汤怀生端着水走过来，路上顺带踹翻个板凳。汤拂晞非常不放心地将水接过来交给了小翠，让她来喂。
走在最后的汤父汤母也跨进屋内，显然汤父已经将今天去镇上府衙没有收获的事同她讲过。
汤母微微蹙着眉头，“这么大的孩子丢了，谁家都会着急，是该去京城走一趟。要是娃儿醒了就好了，就不用跑远路了。”
说罢，众人都将目光转到少年身上。可有了水喝的他十分安静，跟小猫般乖乖喝完了一碗水，就在众人热切的期盼中，头一歪睡了过去。呼吸均匀，是个好眠。
汤拂晞坐在炕头上等了会，感觉遥遥无期就打着哈欠对仍准备轮流照看的汤母和汤怀生道：“娘，怀生哥，我先去睡了。”
除去明天她要早早起来做豆腐，汤父卖完豆腐去京城也准备带着她。或许是这几天汤拂晞显露出的聪慧能干让汤父非常中意，反正他老人家现在有自暴自弃式将汤拂晞彻底当顶梁柱养的倾向。
汤母与汤怀生皆应了她。
可汤拂晞刚走了一步就觉得腰上一紧，转头去看便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的腰带被少年紧紧攥在掌心。
“奇怪。”汤拂晞嘟囔一句。
小翠弄完少年次日要用的药膏，正要进来向几人说一声就回家去，结果一进来就看到少年扯着汤拂晞腰带，而汤拂晞眉头微蹙的无奈模样。
心头微动，她记得阿婆以前腿痛的时候也攥过她的衣裳，这是依赖呀！嘴角挂上笑，小翠刚准备张嘴，“晞……”
汤拂晞直接将腰带从少年手中抽了出来，毫不犹豫，动作流利。
小翠的话僵在嘴里。
汤拂晞眨巴眨巴眼睛，强打精神从小翠身边路过，拍拍她肩膀，“等会让你婶子送你回去，小翠辛苦了。”
“不辛苦。”小翠干巴巴地回，又眼巴巴地看着汤拂晞离去的身影。虽然穿着很简单的粗布麻衣，但随墨发在腰间微微摆动，窈窕身姿尽显。
又看床上那小哥哥，更是好看。
小翠微微叹气，多相配的一对啊。晞姐姐难道不觉得吗？
她的晞姐姐回屋洗漱后，倒头就睡了。
第二日，汤家父女醒来便知道少年夜里醒来过一次。但是非常不幸，他脑子空荡荡一片。姓甚名谁？今年几岁？家住何方？皆是一问三不知。
汤母在厨房往稍稍冷却的熟豆浆里冲卤水，“倒是记得自己醒来的时候，腰间曾经有个坠子，刻了个‘月’字。余下的……”
汤母的神色变得复杂，犹犹豫豫看了汤拂晞好几眼，才对父女两道：“我听他那意思，该是遭了祸流落在外被人贩子捡去了。他相貌虽好却是个半大小子了，恐那贩子不是正经的。”
汤拂晞听到这话，只专心归置豆腐当自己不存在。虽汤母在汤父带领下也对她有自暴自弃的放养之意，但两人绝对还是受不了自己对这种事发表意见的，说给她听已经是极限。
汤父扫了眼汤拂晞，见她没甚反应，才在灶膛边敲敲烟杆，“晓得了。这几日你在家中，将怀生娘也叫来陪你罢。”
怀生娘孀居多年，一人带着汤怀生过活。叫来陪汤母几日也算不得打扰。
纵使汤母心中也有此意，但被丈夫这般关心，心中总是甜的。她点点头，“我明白的……呀！都说了多少次，莫要将烟杆往灶膛边敲，灶王爷要发怒哩！”
豆腐很快做好。在汤母的叮嘱和小翠的不舍中，汤家父女背着干粮赶着驴车，晃晃悠悠往村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