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卖豆腐
汤拂晞的思绪从豆腐中拉出来，看着汤父在外面时一贯挺得笔直的脊背，不知是在为村中生计发愁，或是在想那少年。
但不管是那种，她都看不得汤父头顶压满乌云的苦恼模样。汤拂晞强扯了话头来，“爹，您觉着咱今儿能赚多少铜板？”
大家长汤父当然不会跟汤拂晞一般又是画大饼又是白日梦，非常现实地让汤拂晞考虑要怎么把这一车豆腐卖出去。毕竟这可有小一百五十块。
汤拂晞不依，只插科打诨笑嘻嘻地闹他。
正嬉笑着，汤拂晞突地见从不远处的刘家村走出一人。膀大腰圆、满脸横肉，不是此前为难父女两的那壮硕汉子又是谁？
刘二凡！问过汤父后，汤拂晞就狠狠记住了这个名字。
汤父顺着幺女冷下来的目光看到刘二凡来，面色也是一冷。他早想过，要做豆腐路过刘家村往其他村卖，迟早是要被刁难的。只是……他紧紧握住了皮鞭，最好不要是今天……
突然，被父女两严阵以待的刘二凡提着水桶，抬起头来看到两人，眼露惊讶，猛地转身就走了。水撒一地，那踉跄的背影，竟还有些仓皇逃窜的意味。
汤拂晞与汤父对视一眼，都很迷茫。
莫不是叫人去了？
两人不敢放松，继续保持警惕。可从黑驴迈着骄傲的蹄子，缓缓进入刘家村，直到最后从刘家村出来。遇到父女两的刘家村人不是立马转身就是飞快逃窜，连住在主路旁的人家也争先恐后地紧闭房门，好像父女两是什么恶霸般，沾上就没好事。
父女两皆是不明所以，但眼瞧许家村已在眼前便顾不得再想这个。
汤家村所在的随禾镇镇下共有九个村，皆分布在一条主路上。主路一端是背靠后山、经济垫底的汤家村，另一端则是繁华的随禾镇镇子。越靠近镇子，村庄便越富裕。
当然，因刘家村崛起，许家村已经成功从经济倒数第三变成了第二。但作为拥有五百口人的大村子，曾经经济倒数第三的许家村，消费能力仍非常可观。
汤拂晞一手扶着木板，蹲在驴车后，认真地听汤父安排行动，“我切豆腐，你就大声吆喝。爹带你去过镇上集市，人家怎么吆喝的，你还记得吧？”
汤拂晞听的一脸问号。虽然这个安排，她非常能接受。但是！她现在的身份好歹也是个还没出嫁的大闺女，扯着嗓子吆喝这种事……
抬头，她看见了汤父略略发红的黑面皮。
行吧。她倒也是想象不出来自家严肃而端庄的爹在外面吆喝的模样，尤其做生意嘛，还要见人就笑。她爹……咦！
汤拂晞打了个寒颤，拍着腰间绑着的小鱼篓，接受了任务。
在汤父的控制下，黑驴以极慢地速度步入许家村。这样慢的速度很快吸引了沿路人家的注意，三三两两的目光往这边集来。
然后，人们便瞧见驴车后那面容清秀干净的丫头支起身子，清亮的眼睛炯炯有神，双手做喇叭状拢在嘴边。接着，一声清脆吆喝响彻许家村——
“卖豆腐咧！五文钱一大块的好豆腐！快来买咧！！”
许家村人先是一怔，而后第一反应是：咦！这做生意的咋在人家村里卖咧？
第二反应则是：啥？豆腐多钱？
这边刚有人一时到不对，那边已经有胖妇人趴在围墙边问了，“你们这豆腐咋这便宜咧？是不是不如人家镇上的咧？”
汤拂晞只叫停驴车，掀开上面罩着的蚊帐，笑道：“婶子来看看就知道了。”
胖妇人迟疑片刻便推开大门，走了出来。这一看，嚯！满车豆腐整整齐齐地码着，表面光滑、豆香四溢。不用说，肯定是好豆腐啊！
胖妇人喜不自胜，不可思议道：“这样的豆腐，真只卖五文？”
“是咧。”汤拂晞笑起来，面容清秀、笑容和善，让人不觉想与她亲-近些，“我们就把车停在村口，婶子快些拿家伙事来装豆腐。”
说完，黑驴便甩着尾巴，迈开蹄子往前走去。汤拂晞直接下来走着，一手扶着木条，一边继续吆喝，“豆腐！便宜又好吃的豆腐！五文钱一大块咧！”
本这边的人还想再观望下，却只见得村中越来越多的人被汤拂晞的吆喝声惊出来。便赶紧问之前那胖妇人，道：“婶子，那真是好豆腐？”
胖妇人一拍大腿，“这还能有假？我看那豆腐比刘家村的都只好不差，才五文钱。不赶紧去，等会被买完咧！”
有了这话，本还观望的当即拿了家伙事就往村口去，有些热心的还赶紧让自家孩子去通知那些素来与自己交好的妇人。
而那些还在犹豫的一看这么多人都去了，当下也犹豫不住了，上好的豆腐可只五文钱，不买白不买啊！
这下可好，汤拂晞在前面吆喝着，后面一群人跟着。
沿路人家被她的吆喝声惊出来，不用她来推销便自动有许家村人热切道：“咦！别看咧！上好的豆腐，一大块只五文钱，还不快来买咧！”
待驴车停住时，父女两并一驴已经被人潮包围了个严严实实。
面对这么多人，汤拂晞仍游刃有余，看着众人打趣笑道：“婶婶们，伯伯们，这豆腐可不兴挤啊。”
人潮中响起妇人响脆的声音，“咦！老三挤啥咧？没吃过豆腐咧？”
一个横冲直撞的黑瘦汉子当即红了脸，伴着众人的互相打趣调笑，人潮与豆腐车的距离总算拉开些，让两人有了活动的空间。
汤拂晞不着痕迹地呼出一口浊气，而后挂上笑容，接过离她最近的一个妇人的碗，笑问道：“一块豆腐五文钱，婶子要几块？”
妇人犹豫一刻，道：“一块吧。”
“行。”叮咚几声响，五枚外圆内方的铜板落进小鱼篓，汤拂晞将粗瓷碗递给汤父，“一块豆腐。”
虽将最引人注目的吆喝交给了幺女，汤父这会还是有些放不开。想他当了村长多少年，在外面就端体面端了多少年，可一朝竟成了个切豆腐的小商贩。这要是遇到熟人咋办，要是被笑话了咋办？汤父心里一团乱麻。
但很快他就没精力来想什么熟人了，各式各样的瓷碗源源不断地从汤拂晞手中转过来，三块五块六块各不相同的数字，让他手忙脚乱，脑子里只剩下切豆腐一件事。
汤拂晞这边也不轻松，铜板入篓叮叮当当响，豆腐卖出去大半，她的脸也笑僵了大半。
“家里五口人都爱吃豆腐咧？三块咋样？”
“咱就尝尝味啊，那就一块吧。”
刚转手给汤父递过去个瓷碗，汤拂晞眼前突然出现个比脸大的褐色大盆。盆往边上移，一张圆乎乎的脸出现在她眼前，是最先与她搭话的那胖妇人。
胖妇人面颊微红，气喘吁吁，“我怕你这豆腐今天没卖出去，以后就不来咧，就去村里吆喝了一圈。谁想到她们腿这么快，我差点没的买咧！我家人多，给我来八块。”
难怪人潮来的这般密集凶猛。汤拂晞先道过谢，才接过大盆，笑道：“以后我们每天这个时辰都来。婶子家里几口人？八块怕是太多了。”
胖妇人听了这话，微微犹豫后将手中铜板收回去五个，“那就七块。”
一把铜钱入篓，汤拂晞将盆转给汤父，喊道：“豆腐八块。”
胖妇人先是一惊，而后便欣喜地笑起来，一边赞着汤拂晞真是个会做生意的妙人，一边赶紧去接豆腐。
在胖妇人之后，人们要的豆腐数量渐渐小下来。六块，三块，两块……
但许家村众人的消费能力还是超出了父女两的预料。
正午时分，许家村口的大槐树下，目送着最后一位顾客离开，豆腐车上已经只孤零零躺着一块豆腐了。
其实两人本想着起码走完三个村子才能卖完来着。再悲观些，走遍七个村直到去镇上溜一圈才能卖完。谁能想到……
父女两深沉地对视一眼，眼底喜悦精光在跳跃。汤拂晞用板子将那最后一块豆腐抵好，汤父一甩皮鞭，驴车摇摇晃晃启程。
可还没走出几步，两人便听身后传来一声叫喊，“别忙走！还有豆腐不？呀！还有一块，我要了！”
最终，还是没有一块豆腐能逃出许家村。
汤拂晞盘腿坐在驴车前数铜板，汤父叼着空烟杆赶车，待父女两赶到镇上已是下午。
汤父从县衙出来，向汤拂晞摇了摇头。
汤拂晞奇怪，“咦？镇上竟没有丢孩子的么？那娃娃才多大，哪那么能跑。”
汤父也是这般想的，他跳上驴车，扯起缰绳，“镇上不管事，明儿去京城问问。”
别看随禾镇镇下有汤家村这种穷的饭都吃不起的村落，离京城却算近的，来去只两天功夫。
只是随禾镇没山水没景色少良田，硬件不行，交通也闭塞，唯有一条同往京城的路，路况还不怎么好。故而即便贴近最繁华的京城，随禾镇的经济也跟吃了秤砣的王八似的，横扫十镇十六郡，铁了心地窝在最后垫底。
汤拂晞对汤父的决定不置可否，只晃荡着腿坐在驴车上看镇上繁华的店铺，“咦？”
她突然看到属于刘家村那几家铺子，素来只买早市不过晌午的豆腐铺关着门就罢了，几家花糕铺子也紧紧闭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