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不缺那口粮
其实汤拂晞从某些方面来看,与汤父十分像。
所谓常在路边走,哪有不湿鞋。她爷俩在外抛头露面,总会引来有其他意思的登徒子。只是没想到这天会来的这么快,而且对方还是个登徒……女。
是在许家村,父女两应付过去一阵豆腐热潮,一一同客人道过临时有事,得后天或是大后天才能继续来卖豆腐。
待最汹涌的人潮散去,这位娘子才扭着腰肢来了。眼见她也四十左右,一手拿着帕子,一手拿着瓷碗,身段比起昨天那热情的胖妇人倒算的苗条。
走一步歇两下,她终于扭到驴车旁。给汤拂晞送去五个铜板,她便专心候在汤父身边,搭话:“虽是四月天,正午太阳可毒咧。”
汤父跟没听到似的,利落地切下一块豆腐,抬手塞进她怀里。便揣手与幺女一起眺望远方,等待下一位客人到来。等了片刻,他突发觉自己身边还影着个人。
低下头看了眼这妇人,汤父问:“你还要豆腐么?”
正整理鬓角的妇人闻言,动作一停,面上带笑,“不……”
“哦。”汤父便又揣起手来,跟幺女站在一处去,商量去京城的事。
又过了阵,汤父转身看见她还在这,眉头当即皱起来,“咦!你咋还在这?”
“噗呲~”远处传来几个妇人的嗤笑声,只见几个妇人正捏着瓷碗过来,看着这边的妇人,眼中带着看穿一切的锋利,面上尽是讥讽。
这妇人再也待不住,红涨着脸仓皇走了。几个妇人的调笑却不肯停,各自端着豆腐走了许久,父女两还能听到她们的笑声。
两人对视一眼,汤父拧着眉,“她们笑啥?”
汤拂晞一脸迷茫地摇摇头,“不知道啊。”
今天许家村没能掀起昨日般的豆腐热潮,但大家也十分给力地清扫了一半豆腐。剩下的也在父女两的吆喝声中,在再往前走的张家村和何家村中销售一空。
父女两轻装简行,黑驴吃饱了草料,赶起路来自然快了许多。只是天际才微微暗沉,两人便在离京城外的一家旅馆投了宿。
开玩笑。要是再走些时辰,那可就进京城咧。那住宿费跟京城外可是天差地别。
二楼客房里,正对后院的窗户被大大打开,汤拂晞靠在窗边撑着脸看外面景色。天色已经完全暗沉,夜浓如墨。莹白的月亮从山间缓缓探出来,干枯的老树伸长了树梢去捞月,鸟儿三连成群聚在树干上,一声清啼带起一片响。
寒风从山间刮过来,带着树梢枯叶的轻语也带着一楼食客们的热闹说笑。汤拂晞从中听出汤父的声音,好似在探听着什么。
不一会,汤拂晞的房门便被扣响。汤父走进来,皱着眉道:“倒是听说六扇门擒获了个人贩子,专做不入流的买卖。被拐来的大多已被遣送回故乡……还有一个没找到。”
倒是跟少年的话对上了。只是少年自己不清楚自己家住何方,那人贩也未必清楚。
父女两对视一眼,皆看出对方心中所想。汤父按了按眉心,让汤拂晞早些歇下便出去了。
第二日,父女两赶车进入京城。从玄武小道走了不久便瞧见了一家颇有些规模的豆腐铺子,牌匾上一个大大“刘”字醒目极了。
不出意外,这家豆腐铺亦是大门紧闭的状态,连带着对门的花糕铺子也关着门。这便是原文女主刘小青最得意的了,作为祖上三代都是泥腿子的庄稼汉,有什么是比在京城有两家门面更让人脸上有光的呢?
汤拂晞扫了眼熙攘的人群,开在宽足三辆马车并驾齐驱的玄武小道上,人流量这般大。这两家铺子的日交易额绝不是她与汤父蹲守几日就能算明白的。
驴车依旧慢悠悠地晃着,六扇门很快到了。汤父跳下车,犹豫几瞬还是让守在车上的汤拂晞下来同他一并进去。
随禾镇的镇长不管事,师爷却是有心的。汤父拿着师爷写的信件轻松进了六扇门的后堂,原那人贩的案子虽轰动了一时,但只余一人不见踪迹,大体已算了结,便无专人负责这案子。只汤父两人拿着最后一人的信息来,仍是有捕快来应接两人。
那捕快生的剑眉星目,腰间别剑,身形很是挺拔。先是招呼父女两坐下,才又拿了师爷的信件去再看一遍,才道:“二位不必拘礼,叫我沈捕快就行。这人……到现在还没恢复记忆么?半点记忆都没恢复?”
听得此言,父女两皆是一惊,一并摇头。
沈捕快又问了父女两几句关于那少年的事,才抚了抚剑柄,叹气坐下,“那这事可麻烦了。二位没跟他说过话,恐是不知道……据那人贩招供,这人是他在东南齐木镇捡到的,却是西北口音。我们已修书齐木镇,只重心应是西北才是,可西北又这样大……”
一东南一西北,这可是对角线啊。汤拂晞回想前日少年对自己说的那个“水”字,当时只当是他昏糊涂了,所以发音有些奇怪,却没想到是西北口音。
她现在所在的大盛朝算不得是林立各国中最大的,却也排在中上游。这么条对角线……少年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还被人贩带着往北走了些,不论京城或是随禾镇都是靠近正东方位的了。这少年也是够坎坷的。
“不过二位也不必担忧。”沈捕快为此烦恼一二便很快缓过来,道:“据人贩供述,这人性子温和并不是穷凶极恶之辈。只他目前受伤不好移动……”沈捕快的话音有些苦恼起来,似不知如何开口。
汤父倒是爽快,能赚钱了底气也足了,抚掌道:“庄稼人不缺一口吃的,再收养他几日也不是难事。”
沈捕快当即松下一口气,前几日他方接手个案子。猎户家捡到个受伤的小孩,急吼吼就送到六扇门来。受伤的身子如何能来去颠簸?还没到六扇门来,那小孩就没了气。
他当捕快三两年,还是第一次见这么个枉死的法子。现下还心情沉痛。但汤父如此通情达理,沈捕快眉间阴翳少了些,抱拳道:“烦请老丈再照料一二,待他稍稍好些能动弹了,我们便会移去善堂。届时医药费、辛苦费自然少不了……”
汤父连连摆手,起身,“我们倒不在意这个。”
沈捕快笑道:“老丈仁义,可咱们做事都是有章程的,届时该给的还是得给。按以往,我们应当是月余就会上门。可若是那人近日便能下地,烦请老丈修书予我。”
说罢,两人交换住址与名讳,才各自抱拳阔别。
驴车又摇晃一日,汤家父女伴着月色回了汤家村。汤母估摸爷俩今夜会回来,锅中给两人坐着饭。少年还在睡着,一家三口便在堂屋靠门口的地方摆上了小桌。月色倾泻下来,照的院子里亮堂堂。
两大袋米粮分出去还剩小半袋,并着汤怀生从后山掏来的鸟蛋,汤母给父女两做的是金灿灿、香喷喷的蛋炒饭。
锅烧干放油,油温七成热打入鸟蛋,快速翻炒出蛋花。锅中减柴用小火慢慢炒出蛋香,而后加入米饭,大火翻炒。最后加入盐巴、葱碎,翻炒片刻便可出锅。
米饭松软,蛋香四溢伴着葱碎的香。一口下去全是满足。
汤母看自家幺女哼哧哼哧吃的跟小猪仔似的,面上不觉挂上笑,给她倒了碗水才应汤父,道:“说起来也是个苦命的孩子,住便住吧。只我们晞儿要多住哥哥房间几日了。”
汤父汤母对女儿的教养这块略有不着调,但平日物质供养上倒是很靠谱。汤拂晞的房间采光是最好的,家具是最好的,连带着被褥也是最好的。当然用来给病人休养亦是最好的。
汤拂晞摆手表示自己不在意。父女两用完了饭,一家三口坐着聊了会才各自去睡了。
汤家小院突然多了这么个神仙似的漂亮娃娃,汤家村人自然不会注意不到。
乡里乡亲的,谁也瞒不过谁去。汤家三口便将少年来历据实以告,汤家村人说是朴实倒也朴实,但每个村都有那么几个混不吝。或许对自己村人没办法,却有的是办法欺负外乡人。
汤拂晞留了个心眼,让汤怀生平日注意着莫让谁将小月欺负了去。是了,因那坠子上的“月”字,少年便被众人叫做小月。
可几天过去,甭管是留心眼的汤拂晞还是天天跟着萧琅月的汤怀生都觉得实在是多心了。原因无他,只因萧琅月的人缘实在是太好了。
汤家村百口人,上到阿婆,下到黑驴,就没有不喜欢他的。
跟妇人们家长里短的聊得来,汤拂晞倒也能理解,说不准这么个瓷娃娃般的人以前也是泥腿子呢。但指导大姑娘们的针线活是不是有点离谱了?
而且……汤拂晞看了眼自己袖口上的缝补,好像还确实比汤母的功夫好那么亿点点。
跟小娃娃们处得来,这汤拂晞是很明白的。毕竟萧琅月识字呀,村上识字的人可不多,但凡会写个自己名字都是小才艺。
作为为数不多的文化人的汤父天天端着个脸,小娃娃们谁敢问他?可萧琅月脾气好啊,不论谁来问,不论问几遍,他都能眉眼含笑地拉过人家小手,一笔一划在人家手心教。
至于汤拂晞担心的几个混不吝。听说是几人趁汤怀生不注意,将萧琅月哄到后山去让他给他们上树摘果子。那果子树又高又滑,几人端的是要看萧琅月出洋相。
可谁料到萧琅月蹭蹭蹭几下就上了树,摘了一兜子果子给他们。末了还温柔笑着让几人以后吃果子都找他来摘。
几人吃着甜滋滋的果子,觉得难为萧琅月没必要,真没必要。
但凡事也有例外,萧琅月也不是对谁都这么温柔这么好。汤拂晞就是那个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