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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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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风吹走街道上的熙熙攘攘,卷来寒夜里的清清冷冷。

    林墨之像落叶一般在风中飘荡,心中的绝望,愤恨与委屈三者相互转化着,此消彼长,最终还是愤怒占据上风。

    如果每个人心中都封印着一个怪物,而酒就是打破封印的钥匙,那她为什么不能在父亲用他的“怪物”伤害自己的时候,也释放出自己内心深处的“怪物”与之对抗呢?让一个有血有肉且情感正常,头脑清晰的人去面对一个毫无理智,情绪失控的“怪物”,是不是太不公了!他不该一次又一次的忍让,这样除了林父的变本加厉外,什么也换不回。

    怒气使人果断,林墨之就近找了家超市,拿了两罐啤酒和一瓶江小白。他从来没有亲身接触过这自小就令他深恶痛绝的东西,自然也不了解自己的酒量。包装上四十度的酒精含量对他而言没有任何意义,他现在只想知道这小小一瓶一百五十毫升的由高粱加水组成的产物是如何解放人心里的恶魔的。

    这个夜晚、此时此刻,去他妈的糖尿病,去他妈的理性,他只想让自己人生的字典里多添一个词,叫“一醉方休”。

    撕开一罐啤酒,金黄色的酒液伴随着碳酸饮料般的“呲呲”声灌入林墨之的喉咙。一口下去后他又咂嘴回味一番,对于他这么个从来没喝过酒的人而言,这酸涩又难以形容的味道真的是难以接受。难怪每次林母看到醉酒的林父,都会恨恨地骂上一句:“马尿又灌多了!”看来能将这二者相提并论也绝非空穴来风。

    他依旧不在乎路人的眼光,左手握着那罐没开封的啤酒,右手将另一罐往嘴里倒,外套口袋里塞着那瓶只露出瓶口的江小白,活脱脱一副酒蒙子模样。

    离家不远有一个还算挺大的中心广场,那儿兴许是这座大城市中唯一一块与“净土”还算沾点边的地方,林墨之自然而然也就把目的地定在了那里。

    当他穿过广场的中心地带,穿过广场舞的音乐声,穿过一张张低语的长凳后,终于来到那个他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这里位于广场后方的一片树林深处,是一座木质的四角小亭。亭中心是一张方石桌,桌两旁又挨着两个圆形小石凳。时光在四柱上刻出道道裂痕,也在桌凳上盖上厚厚的一层灰。不难看出,鲜有人会在此驻足,更谈不上在这石凳上留下一抹来过的痕迹。

    林墨之的突然来访打破了这儿的凄凉,他没有嫌弃脏兮兮的桌凳,一屁股拍在石凳上,将那瓶江小白掏出放在石桌上。

    这座亭子他在小学五年级时就发现了,因为广场中心处总会有三三两两的孩子们一同玩闹,为了不吓到他们,小墨之便独自绕开了人群来到了这里。这周围种着许多树,亭旁还流着一条小河。起初他只觉得这里的空气令人舒适,后来年龄渐长,来这里的次数也越来越少。最后不知为何,这里变成了他心灵的避风港。只有当他情绪极度低落时、才会想起这里。这里无数次见证过他考试失利后的忧愁,也见证过他被排挤后的孤独……他上一次来这里,还是上次与付莹见面的那天晚上。

    没有任何下酒菜,短短几十分钟,两罐啤酒就被林墨之硬生生灌下肚。只觉得腹中咕噜噜响个不停,脸上愈发温热,时不时打上两个酒嗝,除此之外没什么异样。这算喝醉了吗?他不知道。

    夜色逐渐深沉,身着睡衣的林墨之也越发感到寒冷。都说烈酒能驱寒,他也没有过多犹豫,拧开瓶盖,像刚才喝啤酒那样就往嘴里灌。

    酒液刚触碰到口腔的刹那,一股强烈的灼烧感便升腾而起,仅瞬间,林墨之因受不了这阵感觉将这口酒全部吐了出来。

    他吐着舌头,缓了好一会儿才感到不再那么难受。这么一尝试下来,他更加不能理解那些酒桌上的人是怎么做到一口气干掉一杯白酒的了。

    既然自己没有那实力,林墨之便改变策略,开始浅酌慢饮。总是如此,他还是很难接受白酒的灼烈。每当他想停止这疯狂的行为时,父亲一次又一次酒后失态的暴力画面便又会回放于他的脑海中。心中那即将被释放的恶魔好似也随之蠢蠢欲动,仿佛不断地暗示自己再多喝几口。

    夜色配酒,俨然一副:“举杯邀明月 对影成三人”的情形。不过这么说似乎又不大恰当,今晚的下弦月在云层中时隐时现,而除了那似有似无的月光外,周围再无一丝光亮,自然也就无法映衬出林墨之的影子,“三人”于是就只剩下自己一人。

    林墨之掏出手机放起音乐,因为走得匆忙,没顾得上带耳机,现在只得外放。除他以外,周围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人,他将音量调到最大,而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试图杀死一种叫孤独的东西。

    “……月也摇晃,人也彷徨,乌篷里传来了一曲离殇。泸州月光,洒在心上,月下的你不复当年模样,太多的伤,难诉衷肠,叹一句当时只道是寻常。泸州月光,梨花雨凉,如今的你又在谁的身旁……”

    音乐是随机播放的,前几首都是林墨之用于排遣孤独的电音英文歌曲,可这首许嵩的庐州月却突然不合时宜的蹦了出来。忧伤的旋律配上醉人的酒精,万千思绪又再度涌上心头。

    父亲说的好像也没错,自己确实是个废物。白觅悠的怒目,付莹的泪水,同学的挤兑……无一不在诉说着自己青春年华的失败。父亲在自己这个年纪,和几个叔伯结伴来到泸州打拼。给了自己舒适的生活环境,让自己吃穿不愁。相比之下,自己确实算不上是个男人。

    烈酒带来的不适远远不及心中愁绪所给予悲伤的万分之一,不知不觉一瓶酒的近乎一半都被他咽下肚去。

    想像中醉酒后的亢奋状态并没有如期而至,反倒是头脑愈发昏沉,喉咙处的烧痛感挥之不去。他再也喝不下去,趴在石桌上逐渐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叫醒林墨之的是深秋寒冷的夜风还是胃部强烈的灼烧感。音乐在不觉中因为手机的电量耗尽而停止,夜的世界顷刻间又只剩下林墨之一人。

    不过此时生理上的痛苦显然战胜了心理上的惆怅,他的腹中阵阵翻江倒海,强烈的呕吐感也随之袭来。他赶忙弯下腰,酒液混合着胃液以及食物残渣一并吐了出来。刺鼻的味道顿时炸裂般钻入他的鼻腔,从而又勾起他继续呕吐的欲望。此刻的林墨之落魄到甚至连一张擦嘴的纸都没有,无可奈何下只得用手随意擦拭着嘴角沾染上的浊物。

    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自己妄图借助着酒劲儿和父亲对抗的行为是多么的幼稚且愚蠢!体外是无尽的寒凉,体内又是烈火焚烧般的滚烫,他终于无法再忍受这种冰与火的折磨,手撑着石桌缓缓站起身,他现在只想回家。

    凡事只有亲身经历过,才知道其中虚实,原来那些“酒鬼”在路上东倒西歪真的不是惺惺作态,酒精和昏暗的灯光让视力本就不好的林墨之更加步履蹒跚。

    借助着树木和灯柱,终于重回灯光还算亮堂的广场中心。算然不知道具体时间,但空无一人的广场已经验证这夜的深邃。

    在跌跌撞撞踉跄了无数次后,林墨之终于强撑着身体的不适,来到了小区门口。正当他伸手欲扶前方的告示牌时,背后的一声高呼让他身子不由一怔。

    “儿子!你到哪去了?”

    这是母亲的声音,林墨之这才回想起来,自己从离开家到手机关机,都没有和母亲发过一条信息。自己最后一次看手机的时候都已是九点多钟,母亲必然是在外面寻了自己许久。感受着夜晚冷飕飕的风,林墨之心里不禁愧疚不已。

    没等林墨之回答,林母便已三步并两步跨到他面前。死死的拥住儿子,灯光将母亲的眼角照的透亮。

    “妈…我…”母亲手上的冰冷,让他更加难以启齿。

    无需林墨之开口,身上浓重的酒气早已诉说了一切。林母看着儿子通红的面庞,感受着他口中呼出的气味,心里自然也多少有数了。儿子刚才去了哪里显然已经不重要,平安归来才是她最想看到的。

    母亲出乎意料的没有责备他,只是默默搀扶着重心不稳的自己往小区里走。母子俩心照不宣,没有谁去提林父的事。

    家里空荡荡的,只有地上碎裂的玻璃片和未干的水迹证明着这儿曾发生过些许不愉快。林母给儿子打了针后,便督促他睡下。林墨之有好多问题想问母亲:有没有和父亲打架、父亲人去哪里了、找了自己多久……可头部的晕眩和胃部的痛感都要毫不留情地将这些问题推迟到明日,他甚至无暇去给手机充上电。

    当他再次睁开眼,已是翌日十二点。头部的昏沉感已经消失,只有胃中残存的钝痛表明昨晚的一切都是切实发生过的。

    手机已经被充满电,开机后,微信九十九加的消息提示赫然在目,母亲昨晚在短短两小时内给自己打了近百条电话。

    最后一条消息是今天上午十点发来的,她说舅舅舅妈从金陵赶了过来,中午一起出去吃个饭,锅里炖好了排骨汤,醒了自己热一热吃。

    家中已经恢复原样,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林墨之忍着腹中的疼痛,就着餐桌上两道清淡的素菜和排骨汤吃了些饭后,他又躺回床上,会想着自己昨晚近乎疯狂的行为。

    他知道舅舅他们不会无缘无故大老远赶过来,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酒。它带来的除了父子俩的一夜荒唐与癫狂,似乎就只剩下难以平复的痛苦、惭愧与追悔莫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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