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等待
一大早，陆怡便在一阵呼唤声中醒来。不用睁眼她就已经可以肯定今天又是互换身体的一天，林母那喊儿子起床的声音她太熟悉了！
“快起来收拾收拾，早点去不用排队。”见儿子醒了，林母吩咐说。
“嗯……好……”陆怡口中应答着，一只手揉着睡眼，一只手在枕边摸索着手机。今天是周一，这个点已经比林墨之平日里的起床时间晚了半小时，再加上刚才林母说的什么排队什么的，难道今天不用去学校吗？
刚登上微信准备问问那一头的林墨之今天是什么安排，却发现他已经主动发来了一条消息:
“真的很不巧在今天换身体……今天是我每两个月去医院例行检查的日子，挺受罪的，抱歉……”
陆怡对医院这个地方还是挺陌生的，因为从小到大她都是一个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的姑娘。这种未知感不仅没有给她带来恐惧，反而变相的激发了她的好奇心，她倒想看看林墨之所说的“受罪”到底是受的哪番罪。可能这种想法多数人都不能理解，不过这就是她内心的真实想法，或许这就是现在人们常说的“受虐倾向”吧。
回了个“没关系”后，陆怡便起床换衣洗漱。她倒也听说过许多检查都需要空腹做，果不其然，林母没有给她打针并且准备早餐。两人随着早高峰的车流，来到了泸州市第四人民医院门口。
虽然是周一的早上，但医院里却已布满了行色匆匆的人们。林母让儿子在大厅边上的椅子上坐着，自己则是去挂号机处挂号。行人们迈着急促的步伐从陆怡身边经过，他们虽有着不同的目的地，脸上却带着相同的凝重，医院或许就是这么个难以看见笑容的地方。
挂好号后，两人来到a区等待叫号。放眼望去，整个科室基本都是子女带着老人来看病，自己大概是这里最年轻的患者了。这一幅幅布满皱纹的面孔，不免让陆怡想起了远在故乡的奶奶和父母。他们的身体状况也并不好，自己虽然几次三番的答应回家看他们，可总是因为这样那样的理由没能实现。可转念又想，她真的是回不去吗？还是给自己找了一个又一个回不去的借口呢？
十几分钟后终于轮到了自己，医生先开了检查票据，让林母拿着票据去付了款后就可以去做检查了。
整个检查过程持续了两个多小时，陆怡本以为要涉及到b超心电图之类的，但实际上检查方式仅仅只有验血而已。不过虽然只是抽血，过程也是十分繁琐和痛苦。胰岛功能的检查需要病人先在空腹时抽一次血，在进食后的两个小时内，每过半小时再抽一次血，总共五次。护士说林墨之的血管不算好，最后一次抽血时针的已经扎了进去却没有能够吸出血来，无奈只得在手背处采血。
护士说检查结果大约需要一小时左右才能出来，于是母女俩就坐在休息区的椅子上等候着。陆怡此时已是狼狈不堪，她一只手用棉花按着另一只胳膊的臂弯处，林母则帮她按着手上的针眼处。前排座位上一位婴儿不绝于耳的哭闹声、周围此起彼伏的咳嗽声、空气中弥漫着的令人不适的药水味、伤口处隐隐传来的刺痛感……这医院里一切的一切都让陆怡感到无比的厌烦和压抑，在这种地方呆久了，真的没有人能快乐的起来。她真的对那什么狗屁检查结果没有丝毫兴趣，她只想赶紧逃出这个“人间炼狱”，一秒钟也不想再多呆！
终于赶在医生中午下班前的最后十分钟将结果递到了他的手上，随着他目光在纸上不断的扫视，陆怡的心跳也不住地加快。大概一分钟后，医生终于放下单子开口道:
“这两个月血糖控制的还可以，饮食方面还是要继续保持。糖尿病患者的胰岛功能会随着病龄的不断增长而逐渐减弱，你这种又属于是一型糖尿病，目前胰岛功能已基本丧失了。一定要做好每天餐前餐后的血糖监测，最好是统一记录下来，便于日后的检查。”
林母赶忙点头道:“谢谢医生，我们会注意的。”
医生应了一声后又继续道:“糖尿病是慢性疾病，只有长期严格控制，才能延缓并发症的发生。高血糖会伤害体内的血管及神经，控制不当时间久了会导致糖尿病视神经病变和糖尿病足。上午就有个同志，明知道自己得病多年了，还总是喝酒抽烟，胡吃海喝。一开始只是脚上划了个口子，也没当回事，后来伤口几天也没愈合，反而还越烂越大。高血糖导致伤口难以愈合，最后实在没办法，那只脚只能截止，人还不到五十岁………”
医生哀叹的模样和他所说的一切让陆怡感到后怕，她本能地抓住了身旁林母的衣角，林母也随之用手紧紧的握住了她的手。是的，此刻她早已忘记了这具身体并非自己的，继而又想到了同样身患多年高血压关节炎的母亲和年老体衰的奶奶。人类自诩高级生物，可在这种种疾病面前却如同蝼蚁草芥一般。这些得了慢性不治之症的患者，仿佛在确诊的那一刻，头顶上就悬着一把无形的利刃，不知何时它便会无情地刺下。
整个返程途中，陆怡都一直低头保持着沉默。她一次又一次的劝谏自己不要去想那些与自己无关的事情，自己是个健康的人，没有糖尿病，也不必打针吃药。可越是这样想，心里越是混乱不安。她不知道自己和林墨之这种互换身体的情况会持续多久，也许直到有一方去世，也许今天就是最后一次。她害怕当未来的某一天她再次来到这具身体里时，见到的是一个缺胳膊断腿，双目失明的林墨之。
冰凉的手上顿时传来一阵暖意，林母略显粗糙蜡黄的手将陆怡的手紧紧攥住，她的思绪也从混乱中被猛地拉了回来。
“手怎么这么凉，快放在空调出风口烘一烘。”说着林母将陆怡的手拉到空调前，股股暖风席卷而来，令人舒适无比。
“帅哥您好！请问喝点什么？”林墨之的手指在点单机上飞快的操作着，他实在顾不上抬起头和顾客说话。
“一杯‘硕果满园‘，去冰半糖，谢谢美女。”
虽然他早已习惯了交换身体的生活，但每当听见有人喊他“美女”时，他心里便会不可避免的“咯噔”一下。他抬起头看了一眼点单的兄弟，随即道:“一共十八元，多加一元钱可以得到一块能够帮你答疑解惑的指迷酥，帅哥考虑一下吗？”
“你就不能免费送我一个吗？”那顾客笑道。
男生的要求让林墨之感到诧异，不免又抬头仔细打量了他一番。对方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让自己顿感无语。只是他这张脸，林墨之有些印象。不自觉中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更加细致的端详起来。终于，在一阵短暂思考后，他才缓缓开口:“你是……楚泽？”
“你既然连我这个多年的老同学都不认识了，太伤心了，必须免费送我个饼干！”楚泽装出一脸悲伤之色，随后也没管林墨之答不答应自己的要求，扫码支付了十八块后就跑到吧台边坐了下来。
见后面排队的顾客上前点单，林墨之也没空和他计较，将订单拿到操作间后又赶忙跑回收银台继续接单。江暖盈由于身体不适，早上送来了今日份的指迷酥后，实在坚持不住便离开去医院挂水了。就这样，最近本就忙碌的甘茶舍因为她的请假顿时又变的雪上加霜。
“什么时候下班？晚上一起吃个饭吧。”楚泽接过做好的果茶对林墨之说道。
“今天就算了吧！店里很忙，太累了。”林墨之毫不犹豫地便拒绝了，这是陆怡的交际关系，他不该私自做决定。况且，忙碌了一天，他是真的很累。他只想赶快熬过最后的三个小时，然后回家睡觉。
见楚泽仍旧站在吧台旁，没有放弃的意思，林墨之很是无奈。他从服务台内拿出一块指迷酥递给他，又劝道:“天黑了晚上风大，你赶快回去吧！今天真的抱歉了，下次有空再约吧！”
“您好！点单！”还没等楚泽开口，又有两位客人光顾，林墨之也顾不上他，应了声后就赶忙抽身回到了收银台前。
楚泽也没有再多言，盯着她的背影看了许久，随后拎着果茶推门而去。
一直忙到八点左右，店里才逐渐安静下来。王骁终于得闲去街对面买了两份盖浇饭，两人的晚饭这才得以解决。
“你那朋友还在等你呐！他刚问我什么时候下班。”王骁边嚼着口中的饭边说道。
林墨之顿感诧异，停下手上扒饭的动作，问道:“不会吧？你告诉他下班时间了？”
“他就在店门左边那棵树下，这大冷天坐在那儿等了那么久，怪可怜的，我就告诉他了。”
林墨之这才慌忙掏出手机，果然陆怡早已给自己发了几条消息:
“楚泽来找我了？”
“他说等我去看电影，什么鬼！”
“在吗在吗？空了给我回个消息，急！”
见此，林墨之抓紧回道:“今天暖盈姐生病不在，店里忙得很，没空看手机。楚泽已经在店外面等了两个多小时了。”
得知楚泽的所作所为，又不自觉的联想起上次沐晴和自己说的话，陆怡陷入一阵纠结中。
片刻后，她还是决定答应楚泽的邀约。金陵城初冬的寒风她是切身体会过的，她明白楚泽这样做拿出了多大的诚意，于情于理自己都不该这样无情地拒绝。至于对方到底仅仅是出于多年的同窗之情，还是真如沐晴所说夹带着儿女私情，这些她都打算在这次事后好好和楚泽说清楚。
“你没搞错吧？我一个大老爷们儿大晚上和另一个大男人去看电影？”知晓陆怡安排后的林墨之差点没惊掉下巴，以至于险些被最后一口饭噎死！
“我知道你累了一天，也不想去，但这次真的没有办法，人情世故，理解一下吧……”陆怡安抚道。
林墨之的脑海中忽的浮现出今天陆怡替自己去医院检查受罪的场景，心一软，就当一报还一报吧，最终还是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
做好了今天店内的善后工作，王、林两人准时下班。几乎在林墨之脚刚踏出店门的那一刻，坐在不远处树下的楚泽就迫不及待地迎了上来。王骁见此，朝着林墨之贱兮兮一笑，随后转头大步离开了。
“嘿嘿，你终于下班了，咱们走吧，我叫了出租车。”楚泽来到他身前柔声说道。
林墨之心里一阵作呕，之前总是不理解班里女生为什么都骂网上那些“女夹子”声音恶心，今天他总算是感同身受了一回。或许女生会对楚泽现在这种“暖男音”赞不绝口，但这对林墨之而言，简直比班长的娘言娘语还要折磨。他害怕楚泽继续对自己进行“言语攻击”，立马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向前方走去。
将自己那边的事情安排妥当后，陆怡便准备早早休息。上午从医院回来后，她在网上了解到许多关于糖尿病的知识。她知道不同种类糖尿病的发病原因，也看到了这种不治之症的终点是令人触目惊心的透析和谭而色变的尿毒症。她第一次尝试使用血糖仪，为此还特意找了一本本子将今天饭前饭后及睡前的血糖全部记录了下来。
林母见此也倍感意外，虽然医生一直都要求像林墨之这种一型糖尿病患者每天要检测八段血糖，但他自从出院后几乎就没严格遵循过，基本上都是几天测一次。看到孩子胳膊肚子手指上满是针眼，她这个做母亲的心里也早已千疮百孔。每每孩子在身上多扎一针，她心里的愧疚与自责便会增添一分。如果没有当初那场婚事，是不是一切都不会发生……
陆怡见不得任何人饱受病痛的摧残，尽管她做的这一切只不过是杯水车薪，但她仍希望尽己所能，推迟并发症和悲剧的到来。哪怕晚一天，晚一刻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