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启程
“吉时已到，公主启程——”礼部的人身披红绸，鸿声高喝道，“公主出嫁，城门大开，万民相送。”
傅燕头顶沉沉凤凰冠，红衣金冠，点彩绘就的一只凰鸟描在眼角，睫毛湿的粘在一起，眼底下浮肿，显然是哭过的，她站在朱雀台上，受着圣女的点额。
她怎么也想不通，怎么就轮到了她去和亲。
圣旨上写的是安毅侯之女，而并非傅燕。
安毅侯可以是任何人，但傅燕就是傅燕。很明显文德帝哪里是看中了她，分明就是看着她是出身武将世家，否则怎么可能紧着武将祸害。
之前的嫡亲公主陈砚清，郡主尊荣荣静徽，贵妃之妹裴锦儿，哪个不是出身顶级，和亲人选竞争推脱，一下子原有的三人现在全都选择明哲保身，而往后再顺藤摸瓜，就将她给定了出去。
傅熹坑害自家人，将她推了出去。
大齐需要的是安毅侯之女，不是她啊。
若不是傅铮死了，这倒霉的人怎么会是她。
“此去一别，燕儿要保重身体，两国臣民都会感谢我大齐公主只身赴异地，荫佑我大齐。”
文德帝面色沉若潭水，丝毫没有欣喜的嫁女之情，他冷若玄铁，而傅燕犹如置身寒川，她望何巍峨的大齐高殿，面前漠然的面孔与她来说是万般不舍。
傅燕泪盈于睫，瞥向文臣武将一边，傅铭朝袍在身，手握着佩剑柄，他牺牲掉一个女儿，换来了文德帝近卫的身份，可持刀佩剑入殿，护驾左右。
傅铭盯着她，或许是心生不忍，又或者是要硬下心肠诀别面对着傅燕满目热泪，他别过了头去，不发一言。众臣便以为他狠心送女和亲为的是家国大义，如今骨肉分别痛兮悲兮，纷纷安慰。
“令千金舍一己之身为国为民，傅大人教女有方，傅氏一族都功在千秋。”
“傅家人心系国家，吾等惭愧。”
傅燕喉中发出细碎哀鸣，如鸟雀将死，声悲凄厉。一旁女官交换了个眼神，上前去，提醒：“公主，该拜别陛下了。”
她纤细的肩膀抖如筛糖，牙齿都不住上下咯咯打颤，此次一别，当是永生不复相见。
她拜伏下去，高声道：“女儿拜别父皇，望父皇从此身体安康，福寿绵长。”
一杯烈酒下肚，辞别了皇天厚土，从此大齐少了位姑娘，边疆却可再安宁十几年。
号角声起，喜乐礼炮声与送礼人的声音震耳欲聋，傅燕即便是被左右侍女架起扶着走，脚步仍是虚浮，眼跑着步子缓慢下了朱雀台，这高大的台阶此刻竟越发短，迈了几步就下至了送嫁婚车边。
喜婆撩开马车帘，讨笑道：“公主请。”
傅燕不答一声，奴才跪在脚下，她踩上后背迈上马车时，深深凝望了傅铭一眼，钻进了通红的婚车中。
“娘娘做得对，若不是娘娘为二姑娘先好了路，只怕今日披红嫁衣，远嫁和亲的就是姑娘了。”香芸感叹道，“姑娘福气好，运道好，北乌乃破旧荒蛮之地，姑娘千娇玉贵，怎能前去。”
裴锦儿描了喜庆的桃花妆，华丽的衣裙在她肩上显得过于厚重，她肩太单薄，撑不起这件衣裳，她瘦了许多，人也不似曾经顾盼生辉：“我交了好运，拿亲姐姐的命换得我在西京苟延残喘。她已选无可选，我与她又有何区别，不同样是被自家人卖给了家族尊荣，结局如何，我早已不想关心。”
仪仗队伍前进，浩浩荡荡的人马车队开始向宫门前进，裴锦儿觉得眼皮干涩无比，她似乎是快要走到尽头，可又是新的开始，如同那骋雁，生而一对翅膀，却是最无自由之人。
“她解脱了，我被擒住了。”裴锦儿干涸着嗓子喃道。
婚嫁队伍送到了宛城外，这次两国的人都格外在意，生怕再出意外。
送嫁将领一路频频问及傅燕的好，生怕梅开二度。
傅燕在马车里一刻不停地颠簸，胃中翻江倒海，忽然有个人在外面道：“公主殿下，微臣是官家派来的送亲使臣，要将您送到玉明关才能回来。”
这声音的主人，正是许久不见的楼楚恒。
他在家闲置数月，马上眼看着官家根部不打算用起他，傅熹却在朝堂上提了他的名字叫他做个送亲使臣。
这换做以前，他是绝对不会低就做个跑腿的杂官，可他也是怕得狠了，宴长鸣在朝中干到了三品大员，再没有见过他，他自己终于知道是被他利用了，他来不及怨恨，恐惧着官家真的将他忘了，做了个人人忘却，避之不及的弃子。
哪怕是有一丝出头路面的机会他都愿意来。
直到是将傅燕交到了北乌迎亲队伍的手中，大齐这边才松了一口气，告别故国，接着就是踏上茫茫无际的和亲路。
“左少将，前面就到玉明关了，出了玉明关就是公道了，咱们领着王子妃回王都了！”
左少将四十多的光景，将腰边的酒囊拔开塞子仰脖灌了一口马奶酒：“好啊！咱们北乌一个公主都没付出去，大齐的人反倒是赔了两个公主，这买卖做得划算！”
一旁的副将接过他递来的酒大喝一口，直呼过瘾，他用袖口擦了擦嘴：“这大齐的女人性子不是再柔顺不过了吗，怎么上一个还那么不乐意嫁，嫁到咱们这儿是她的福气，他奶奶的还敢拿乔，还敢蹬鼻子上脸了！这要是我婆娘，我丫头，我他妈拿鞭子抽死她！”
“这女人不打心就要野，还真他妈以为自己什么绝世货色了，我看上回军营里那个娘们，身段就比她好！王子娶了这么个女人回去，有的他调教的！”
这两人的话越说声音越响，声音丝毫不知收敛，傅燕在马车内耻辱地咬着手帕，连几个迎亲小将都敢将她不放在眼里，可见大齐找她这个假公主有多不受北乌待见。
楼楚恒和一小支的大齐兵跟在公主马车边，听到这话觉得北乌目中无人，竟敢如此懈怠大齐公主，可他们人微言轻，楼楚恒面颊像是被羞辱得充血，他咬紧后糟牙，侮辱就侮辱吧，他要学会忍耐，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玉明关近在眼前，傅燕偷看一眼外面，终于明白了陈砚清为何宁愿自尽也不愿意和亲。
这萧索的地方，粗俗的话语，简直可以将悲哀的下半生一眼望到头，傅燕没有那自尽的勇气，她只觉得小小的马车内压抑无比。
出了玉明关，就是彻底离了家。
大齐再也管不到她，她成为了那茫茫大海中的一叶扁舟，永远无法泊岸。
“咱们北乌的女子多柔顺，尤其是那云黛公主，还有薄月公主，妈的，上回王都里云黛公主跳的舞，真带劲，要不是家里边有婆娘了，老子挣军功也得娶！”
北乌的公主太多了，与大齐正好相反，凡事物以稀为贵，北乌虽然男女地位平等，但其他约束女子的不公平条约数都数不过来，公主一多就成了便宜货色，只要军功挣得够多，想要娶个公主回去也不是不行。
北少将送了马蹬踹了他马肚子一脚：“娘了个腿儿，你他妈喝一口酒就懵了，你当心听见这话的人给你告到桑将军那儿，你想被吊起来打？”
“我这不——说笑呢嘛，哪有真喝醉。咦，玉明关的值守在哪里？”
玉明关的关隘口就在前方，荣平与荣东带着兵恭候多时。
北少将傲慢得很，没有下马，反而是将过关符节扔给了手下，让人转交。
“荣将军，本将军带着王子妃要回王都了，两国的大喜事，请你沾点喜气！”
他手里掷出去一个布袋子。
荣平稳稳接住，拉开了布袋：“这么多的喜钱和糖块，北少将一路走好！”
“祝一路高升！”
大齐人喜欢祝人长命百岁，万寿无疆，北乌人则是凭着军功升官，喜欢恭喜人升官发财。
北少将拍马起步，握拳高举：“过关！”
此时天已经快黑了，傅燕颠簸一天七荤八素，腹中空空，有些难受：“都已经天黑了，我们不可以休息吗。”
北少将骑着马，前面先锋的一路小兵举着火把，将前头照得通明，他连头都不回，面不改色：“公主啊，咱们得抓紧时间赶路，要是错过了巫女算的吉期，末将担待不起。”
“休得对公主无礼，一日未进水米，你们扛得住，公主怎么受得了。”楼楚恒忍无可忍出言反斥。
北少将嗤了一声：“小兄弟啊，我们当兵的说话都直，没你们文官说话文邹邹的，你听得不舒服别放在心上啊，这路是停不了的，到了下一个驿馆，你们大齐人休整休整就可以回京了。我们就此别过！”
听到快要到驿馆，可以睡在床上，而不是羊毛帐篷，傅燕觉得还是坚持吧：“楼大人，那我再忍一忍好了。”
一条黄沙漫天的沙土大道上，队伍仍在两壁山中间艰难前行，这地方怪石嶙峋，时不时能听到遥远山涧野兽的长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