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红梅
沈梦泽不置一言，算是默认。
这便对了，和荣静徽猜的一样，没想到就露了个脸计划就全被看穿了。沈梦泽不知是敌是友，但荣静徽一定要稳住他。
“你去边关查李恪，你是不是真想救他？”荣静徽试探问道，随即又笑笑，自言自语道，“算了，我问这么多有什么用，他已经死了。”
“殿下一片忠心报国，不会要去圣上面前告发我吧。”荣静徽半开玩笑道。
沈梦泽黝黑的眼瞳盯着她，他根本不会手下留情。
他身后是层层叠叠怒放的红梅，清冽的寒香在风中无孔不入，几乎在他们四周越发肆无忌惮地弥漫。
荣静徽一叹气，摇了摇头：“那么人情讲不过只好谈谈交易了。”
她从袖子里取出一块圆形玉佩，是极为罕见的紫玉，在光下格外温润，一看便知道价值不菲。
“你闭嘴我就给你。”
沈梦泽不禁被气笑：“我没猜错的话，这东西应该是你在地上捡到的，你拿着地上捡到的东西和我谈交易？”
“怎么会，这不是地上捡到的，是在树杈子上捡到的。但是也没差啊，反正不是你的。”荣静徽眼波里含着盈盈笑意，捏着红色的绳穗，道：“你方才就是在找这个东西，我看到了。你要是现在不想要了我就物归原主，这枚玉佩看起来价值不菲，若是丢失，恐怕左相和夫人会肉痛许久。”
沈梦泽皱眉，不悦道：“荣静徽，我劝你最好别威胁我。”
“沈梦泽，我也劝你最好见好就收，你闭嘴对你我都好，我们井水不犯河水，都是奔着前程去的，说不得以后要互相帮衬呢。”荣静徽平静看着他，静静说道，“我只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在西京城讨生活本就不易，李恪不除我日夜难安，李恪不过是孤雀腐鼠，何必为了已死之人与我对立。”
“人总要学会变通，今日你几次三番在席面上点拨我，你让我给你弹琴取乐我做了，不是因为我怕你，不过是觉得世子少年英雄我心生仰慕不想驳了你的面子，不曾想我对你是以友相待，你想对我赶尽杀绝。还是说你现在想杀我，这里是相府，杀了我的后果绝对不轻。”
沈梦泽垂下眼，又睁开，眼中一片冰凉，嘲讽道：“玩苦肉计是吗。”
荣静徽一笑：“你要和我说你不吃这一套？那我还有别的法子，美人计你吃不吃。”
沈梦泽从未见过这样不知羞耻的女人，不但狠心无情，还连道德都快丧失了，方才在前厅大方优雅的样子像是枯朽的白骨架上批了一层名为礼仪的纱，简直枭心鹤貌，毒如蛇蝎。
沈梦泽深深吸一口气，思量了半天，朝她伸出手：“给我吧。”
荣静徽不解，非要他亲自说出口。
他咬牙，道：“我不说行了吧，给我。”
她心下放松，珍而重之将玉佩交给他，微微屈膝：“多谢了。”
沈梦泽施施然离去了，他走得潇洒，荣静徽强撑着连背影都看不到，心下猛然放松下来，整个人像被抽干似的跌坐在鹅卵石路上，晴雪咬牙看着沈梦泽离去的方向，摇着荣静徽胳膊，语气染上焦急：“郡主，怎么办，这个人他会不会告诉官家。”
她摇摇头，满手心冷汗，沈梦泽其人，是个不能小觑的存在，他不似李恪那般像一抹柳絮可以轻轻拂去，她没有自己的势力，沈梦泽在她眼前就像座无法跨越的大山，像猎鹰对蟒蛇而言，存在了一种威胁。
方才他的话是什么意思，她的复仇也会阻碍他的谋划吗。
他与陈明冀又是表兄弟，万一他告诉了陈明冀——
陈明冀一定会杀了她。
这个沈梦泽，顷刻间变成了她的心腹大患。
该死，可恶。
荣静徽回了前厅，万幸的是，没有人发现她消失了一会儿，大概被沈梦泽找人用一个拙劣的理由搪塞了过去。
“敏安妹妹，走了这么远的路，喝些热茶润润嗓子。”
一只白净骨节分明的手握着白玉茶杯朝她伸了过来，她现在神情有些恍惚，道了谢，将茶水喝了一干二净。
她笑道：“多谢四皇兄，正好有些口干了。”
陈明烨与她坐在廊下，一起欣赏前面的花旦唱角。
陈明烨对她的道谢没有说什么，毫不在意一笑。
他的生母是个不起眼的庄才人，身世普通但是模样和才情皆是上乘，偶尔与皇帝谈论诗词歌赋还算是应对如流，一来二去就有了陈明烨，，再后来便香消玉殒了。
庄才人是不是样貌才情出众那不得而知，但陈明烨确实皮相清俊英发，文德帝那份英武之姿在他身上融合得恰到好处，更多了些阴柔温润，使他一颦一笑皆是君子风范，双目淌出的永远是温和从容。
“锦城去找万国公家的孙女玩了，敏安妹妹怎么不一起去？”
“适才走路脚有些酸痛，不便打扰她们好兴致。”荣静徽回笑着。
陈明烨含笑而望：“妹妹永远这么体贴，倒招人怜惜。”
荣静徽有些不自在，轻轻移过头，答道：“兄长不也是这样吗，人人都夸赞你是温厚敦和，温润如玉，做什么事都游刃有余。”
他没有接着她的话说，反而岔开了话题：“父皇最近公务繁多，我过几日大约会出趟城，届时可以给妹妹带些新奇有趣儿的小物件，妹妹可有什么想要的？”
荣静徽轻轻一摇头，幽幽叹息：“四皇兄，你忘了？敏安已经快十六了，不需要什么东西解闷，你还是给锦城买吧。”
她平时说话也很迂回婉转，不会和人生分，却也带着划清界限的疏离感，陈明烨一愣，随即笑着：“是我忘了，敏安妹妹也是个大姑娘了。”
荣静徽浅笑着，找了个理由便告退，去找陈砚清了。
前厅里，裴锦儿坐在一边，眼睛瞅着荣静徽，心还看着沈梦泽。
沈梦泽在和一位英武的少将讲话，荣静徽在裴锦儿对面百无聊赖打着珠络，他终于和人说完话了，沈梦泽一闲下来，正好院里的少爷姑娘们在玩投壶，胆子再大一些的在射靶子。
姑娘们玩的不亦乐乎，万国公家的三姑娘一下子连中三次红心，院内喝彩之声不绝于耳。
射中箭的人正是万国公家的万礼遥，她正为前三箭而沾沾自喜，打算再创一把辉煌，谁料身后有人已经有人再搭弓射箭抢在她前面射了一箭。
万礼遥正要骂人，转身一看原来是世子殿下，她一脸不高兴的把弓扔给侍女，瞬间没了玩的兴致。
沈梦泽连射了好几箭，精准度高的不可思议，有许多家少年郎纷纷带头鼓掌，裴锦儿也挤了进去：“世子殿下身手真好，让锦儿也试一试如何。”
沈梦泽回头往大堂上看了一眼，大堂上的人都出来了，就荣静徽还在门口，她曾经也是将门之女，不过还来不及和父辈学一学本事就到了皇城，沈梦泽被众人包围着，眼睛却还在荣静徽身边打转。
荣静徽在他再三催促的眼神里也挤进了人群，乐得看裴锦儿是怎么在众人面前射箭的。
意外的，裴锦儿还真不是绣花枕头，她手法很稳，动作也专业的漂亮，连射了几把，连陈砚清都意外，方才想要看她笑话的人此刻也说不出一句话来，众人接连喝彩。
沈梦泽悄悄和她说：“不然你也上去试一试。”
荣静徽不会这些，淡淡摇头，这时听到大家欢呼雀跃着，原来是裴锦儿和陈砚清比射箭，裴锦儿高分获胜。
裴锦儿正兴奋地找着沈梦泽，看到沈梦泽又和荣静徽并肩站着，不禁喊道：“郡主殿下，可愿意和锦儿比赛来一把。”
众人齐齐朝荣静徽看去。
荣静徽也没推脱，拿起弓才射了两个来回，明显败下阵来，她摇摇头笑道：“输了，不比锦儿姑娘文武俱佳。”
众人也没有纠缠，裴锦儿虽然赢了，但有些不痛快。
荣静徽不喜欢在人多的地方呆久了，回了大堂坐着，荣静徽喝了一口任雯新泡的茶，茶叶清新细品还有浓浓的回甘之味。年轻的姑娘可能都不爱喝略带苦涩的茶，任雯的茶是雪泡茶，倒是很迎合她们的口味。
打闹了半晌，荣静徽注意到座位远处有位藏蓝云纹长袍的男子，自始至终没有融入过人群里，低头自顾自下着棋。
荣静徽眼光冷了下来。
沈梦泽看到她在看什么，在她耳边说：“这是楼远第的嫡长子楼楚恒。”
“楼楚恒。”荣静徽重复了一句。
楼楚恒是去年刚刚中了进士，楼远第又颇为器重他，刚刚任职在大理寺监，但他极少爱出现在人群中，就譬如此时，他喜欢一个人下棋。
“沈梦泽，你是不是能很轻易猜到别人的想法。”荣静徽和他面面相觑，眼神飘忽，“我忘了，你是打仗的，不揣摩出对方的心思怎么会将敌人打得落花流水呢，这样的事对你来说易如反掌。”
沈梦泽跳开了眼神，说：“你会对他感兴趣的，她是云妃的亲哥哥，楼远第的长子。云妃和裴贵妃分庭抗礼，楼家和裴家现在在朝堂上也势均力敌，这是官家好不容易才达到的制衡。”
“后宫中的事，你怎么会知道那么多。”荣静徽在后宫呆了十多年，对于后宫的事了如指掌，对于前朝的事只能从齐佑宁口中得知，这还是她第一次从外人口中探听到朝中局势。
“我说过，大内的禁卫军有一半都是我们家的，没有我不知道的。”沈梦泽的眼里涌着莫名的情绪，讳莫如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