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嫡子
荣静徽摇了摇头,神色晦暗难明:“我只有一点点把握,匈奴部落长居于草原,随时安营扎寨,一入寒冬只能靠生火取暖,人都没有把握在北疆那里平安度过严冬,更何况牲畜?牛羊马大批冻死,没有充足粮食充饥,他们已经饿了许久了。何况他们的部落内部似有不和,有的主张投靠大齐俯首称臣,有的主张继续扩张征战找到一片更适合居住的家园。前几年匈奴内部粮草饥荒问题已经十分不容小觑,听说今年一入冬他们那里还有瘟疫,虽然并不严重,但对于他们而言已经是雪上加霜了。”
“匈奴人本就野蛮喜欢掠夺,这次想必是被逼无奈,才会抱着拼一拼的精神攻下秦川吧。表哥你知道的,人一旦被逼上了绝路,就会变得不顾一切,所以北疆的守卫兵面对饿极的野狼才会毫无反击之力。呵,李恪真够倒霉的,万分之一的概率都被他撞了个正着,我原本只是想凭着这些伪造的书信,让他下狱,没想到匈奴真的打过来了,皇帝官家一定会气极,他是真走到死胡同了。”
荣静徽这便有些心有余悸了,这次的事情实在过于凑巧,真的被她料到了,只能说老天爷都站在她这边,李恪还真是杀人如麻将自己的福缘都败光了,如今真算是遭了天谴。
齐佑宁听了她这番话,愣是半天才反应过来,一脸凝重,寒声道:“这都是朝廷大事,你怎么会知道的。”
荣静徽不置可否,看他一副不问到底誓不罢休的样子,只得吐露:“四皇兄和我提过匈奴的内忧外患。”
齐佑宁失声道:“四殿下?”
他脑子里登时出现一张脸,那张脸仿佛永远不会产生攻击性,温和又儒雅。
四殿下平日里光风霁月闲云野鹤的,从来不过问朝政,怎么会关心这些事,就算他关心,又为什么会告诉荣静徽。
“别问了。”荣静徽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石门,道,“那人不死始终是隐患,表哥且留意着,万万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什么纰漏。”
齐佑宁只好闭嘴,幽幽叹道:“这次还是多亏了世子殿下,没想到他年纪轻轻就能统军率将上战杀敌,还一举抵御了匈奴三次最为凶猛的进攻,这才守住了秦川,否则秦川沦陷,咱们可就岌岌可危。”
“你是说靖王的那个独生儿子?”荣静徽问道。
“正是!还真是虎父无犬子,这次匈奴早早埋伏,连北桓伯,安毅侯还没来得及有所行动,他是第一个率大军赶往北疆的,不过作战嘛,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匈奴现在士气大减,又没有充足的驱寒冬衣,想必支持不了多久。上战场他毕竟还太年轻,他能力挽狂澜已经立了大功,官家让他先回来,已经派了安毅侯和北桓伯去接替他。”
荣静徽平日甚少听说关于靖王世子的消息,靖王本就是异姓王,靖王妃又只有一个儿子,一家三口既低调又神秘,在西京城里几乎听不到他的什么传言,荣静徽出席过大大小小的宫宴,一次也没见到这位靖王世子。
她暗道,这次回来这位世子殿下估计能掀起不小的波浪。
“瞧你说的,好像很敬仰他。”
齐佑宁听了不好意思笑了笑:“在西京勋贵人家同一辈的人里,他是最出挑的。”
荣静徽并未有多大的兴趣,扯了扯嘴角:“那你可要多学学他,能一人敌千军万马,这样的骁勇,举世无双。”
……
城门大开,街道两边人群熙熙攘攘,夕阳撒了一圈金边在长街明灯上,显得格外灼目耀眼。就连城楼上都是达官贵人家的公子小姐,百姓退在街道两边不停往道路中间撒上鲜花花瓣。
黑马高大英武,不紧不慢走着,马蹄踩踏着殷红摇曳的鲜花游走于长街上。而跨着骏马的少年比骏马还要英俊,修长白皙的手握着马鞭,鲜红如血披风在凛风中猎猎作响,腰间别着宝石柄匕首,腰板挺直,身姿修长,墨发高束锦帽貂裘,惹得许多姑娘红了脸。
“世子殿下好俊俏,真不愧是英雄!”一位姑娘红着脸羞赧道。
映入眼帘的是少年极为出众的容色,高鼻弯唇,天生带了一副尖锐的五官,漂亮的张扬,丝毫不加节制,丹凤三角眼嵌了双琥珀色宝石般双瞳,猝不及防容易陷入那带有勾引意味的温柔乡里。
这正是驱策了千万大军凯旋而归的功臣。
他大约是听见那句夸赞他的话,唇微微上挑,像是心情顶好的模样,他望向了朱漆红色的宫门,宫门守卫大开侧门,沉重的宫门声伴随着号角声荡进了大内,宽阔又明亮的殿宇就映入眼帘。沈梦泽又平复下心情,敛着眉眼驾着骏马在百姓欢呼中进了皇城。
紫宸宫。
正殿内香炉鹤嘴中燃着一截儿沉香,暖阁之中炭火充裕,龙纹华服男人正坐在几案中,用朱笔批奏折。
“朕让你过来坐着,是叫你给朕出谋划策,不是叫你来贪吃紫宸宫的茶水。”文德帝头也不抬,声音已经是中年老男人的那种沙哑感,他瞅了一眼一旁正襟危坐的人,又道,“人已经进去两天了,再不往外捞,可就是残废了。”
对面的人忙慌起身,人已经是过了天命之年,胡须灰白,面色虚浮看着已经有些身体孱弱之感,道:“陛下恕罪,恕臣愚钝,陛下是真的要放李恪出来?”
“朕叫你过来,就是商量这件事。李恪这些年替朕也算鞠躬尽瘁,这次和匈奴勾结的事,朕回去有细细想过,现在想来疑点颇多啊,你说呢楼爱卿?”
楼远第微微拱手:“李恪心志不坚又极易被利益蛊惑,此番进了大狱,必然是会吐出点真东西的,陛下就算可以认定他没有私通外敌,又难道可以保证日后再用他心中坦然无疑吗。李恪要是真走漏什么风声,陛下千年的名声岂不毁于一旦?”
楼远第为三朝元老,一双平静的眼睛下勾网住李恪的命运将他往阿鼻地狱的深渊里拽。
文德帝写字的动作停住,眼中意味深长:“楼爱卿之意——”
“陛下既为天下臣民之主,自然当以天下养,任何能构成以对陛下有威胁的人都要斩草除根。”
楼远第深深俯下身去:“陛下可以不为自己,但是不能不为了大齐皇帝的脸面,现在前线吃紧,绝不能给胡夷人任何侮辱陛下的可乘之机。”
“这是大齐的尊严。”
宋公公满面笑容,自殿外走来,微微一屈膝:“陛下,三殿下来了。”
楼远第听见来人的名讳,便拜礼:“老臣告退。”
文德帝搁了朱笔,从如山的奏折堆中走了出来,来至窗边,费力地看向远处。
“传。”
未几,玄衣少年进殿,对着高位上的帝王恭敬喊了一声父皇。
文德帝抬起头。
他有二子三女,子嗣不算丰茂,却个个出类拔萃。他的嫡子也是长子,正是这个眼前意气风发的少年,他眉峰凌厉一如文德帝,一双桃花眼中似乎有一片阴霾,红唇妖冶如血,智多近妖,尤其是有一副尖尖虎牙,透着阴森的光,高挺笔直的腰背挺直,腕骨清晰,是极英俊的公子少年郎。
先皇后元悫皇后是文德帝的发妻,生下了嫡子陈明冀和嫡女陈砚清没几年就撒手人寰,而四皇子却是个不入流的才人承欢一夜所诞下的孩儿,文德帝自然更爱他的长子,可是人过了不惑之年就力不从心,看着年轻体盛的儿子们羽翼渐渐丰满,他总是不舒心。
就像丛林的规则那样,弱肉强食,新旧总要交替,但是没有哪个帝王愿意将皇位拱手相让,哪怕是大权旁落,都不能忍受。
哪怕是亲儿子。
何况——
文德帝如鹰隼一般的眼睛快速扫了一眼陈明冀,他知道他这个儿子也并非良善之辈。
“沈梦泽该到宫城门口了,依朕的意思,他这次立了大功,朕应该有功当赏,你觉着朕该赏他什么?”
陈明冀皱眉,旋即道:“父皇,明斟这次无令擅自出城去秦川,已经是一道罪名,幸而他是胜了,若真是有个万一,这次功过相抵何须给他什么奖赏。”
“诶。”文德帝挥挥手,拿起茶盏抿了一口香茶,道,“到底是个十八岁的年轻人,又报效国家一代少年英杰,就是年少气盛些,说起来沈梦泽那小子也是你表弟,一家子骨肉,你这话可有些不中听,你替朕正经想想,赏他个什么物件还是给他一道恩典?”
陈明冀漂亮的眼睛闪过一丝不耐烦,依旧谨慎恭敬道:“父皇,明斟真的还需要磨砺,他立了一次功就要赏他,难道以后次次立功都要赏?安邦定国是人臣本分,他只是行应尽之职。”
陈明冀的目光始终盯着乌金靴踩着的羊毛地毯,面上什么情绪都没有,仿佛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文德帝的目光像是沉淀了许久,发酵出一种莫名的情绪,像是试探,终于满意点了点头,顺势而下:“既然你都这样说了,朕也不好再说什么,靖王的儿子,确实不错,可堪大用。罢了,以后再有什么适宜的时候朕再赏他吧,还有件事情令朕颇为头疼,你替朕办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