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野火·肆
大哥并非面上那么凶,意外很好说话,麻利地起身,拿好自己的餐包。
钟观尧在她旁边坐下来,扣好安全带,顺手也把她的扣紧:“干什么呀,我什么都没干啊。”
钱赛天不说话,就看着窗外。
钟观尧拽了下她的袖口,被对方做作地打开。
“一会儿她回来,我就当面把纸条退给她。”
“……”钱赛天脾气来得快去得快,“退了干什么,加上啊,那么漂亮。”
“我脸盲,还真没记住人长什么样。但是这纸条必须得退,我得好好批评批评她,这样对待乘客是不对的。”
“……”钱赛天绷不住了,“你可别,让别人知道多尴尬啊。”
“尴尬也得退,你生气了。”他说得轻巧。
钱赛天大窘,慌乱地按住他蠢蠢欲动的手:“我没生气!”
他目光含笑,翻过手掌,捏住纤细的指尖,扬了扬手里的纸杯,杯口凹凸不平,坑坑洼洼密布:“杯子口都咬成这样了,还没生气?”
“……我那是强迫症。”
钟观尧忍俊不禁,准备把纸条扔进垃圾袋里。
钱赛天把纸条夺回来:“扔也不能扔飞机上,让人家看见多寒心。”
她把纸条收进自己口袋里,听到餐车声越来越近,灵机一动。在空姐掀起帘子走回来时,一把抓起钟观尧的左手臂,撸起袖子,露出腕间的表。
“哎呀,你说你多大的人了,怎么就爱这史迪仔呢。好好的劳力士不要,就要儿童表,真拿你没办法。”
“……”
感受到前后左右投射来好奇的目光,钟观尧想跳飞机的心都有了。
给纸条的空姐失落地走开,大约以为这次能钓个金龟婿。
倒是换座位的大哥积极回头与二人闲聊:“我儿子也喜欢史迪仔。”
“……”
钱赛天噗嗤笑出声。
“但是我看你这是块卡地亚啊,哪买的?”大哥果然慧眼识珠。
“这是我独家定制的,独一无二。”钱赛天很骄傲地拍拍胸脯。
“在哪定制的表带,有微信吗,能给我一个吗?”大哥说着便掏出手机要记她一个微信号,“我想给我儿子买一个。”
钱赛天刚要报电话号,旁边一只大手搭上她的腿。
指尖轻触下压。
“不介意的话,留我的吧。”他说。
大哥心领神会:“行,行。”
有些人的交际能力是天生的,就好比钟观尧。
冬天来才能真切地感受到南城四季如春,路边的树叶子葱翠。七点时太阳刚刚落下,天边残留一点点光。
下飞机前,那个给微信的空姐目光缠绵在钟观尧背影上,很是不舍。
莫名起了炫耀的心,钱赛天撕开随餐附赠的饼干包,只咬下一小口,娇滴滴地喊住钟观尧:“不好吃。”
空姐狠狠剜了她一眼,暗骂她贱。
钟观尧迟疑一瞬,折回来低头叼走她举过来的半块饼干。他不爱吃这种会掉渣的食物,但也很清楚她这是什么意思。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连她喝过的矿泉水也一并要过来:“你请了几天假?”
“严格来说不算请假,我有五天年假嘛,工作满两年还额外奖励两天。”
“挺好。”对于他这种有年假相当于没有的人来说,着实羡慕了。
钟观尧提前联系好南城警局的同事来机场接他们两个,民警小哥哥看到她还怪开心的:“大英雄也来啦。”
钟观尧自然地把行礼包交给同僚,然后转过来看了看钱赛天,没有上车的意思:“我同事送你,那咱俩就……”
就此别过?
“行,你忙你的去吧。”钱赛天哥俩好似的拍拍钟观尧,“注意安全啊。”
“……”他默了默,“就这样?”
钱赛天已经坐上了后座,半条腿伸在外面,像是很着急去找陈星和小耳朵的模样:“啊,还有什么东西忘了吗?”
“……”什么东西,这时候不该有个离别拥抱吗?
因为他无法确定自己回去的时间,所以钱赛天需要自行带小耳朵与陈星回群东。这一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
钟观尧故作坚强,潇洒转身上了另一辆出租车。
钱赛天探头看着他的背影发笑,坐稳后拿出手机发消息给他:【活着回来哟。】
农舍比上次来时干净不少,院落内的杂物整整齐齐堆叠在土墙根下,藤蔓的枯叶已修剪掉。地方虽小,但也是个家。
她到时,小耳朵和陈星正在与奶奶推搡。
临出发前,奶奶突然变卦,说什么都不肯让小耳朵走,拼了命也要把他们收拾好的行李扔回土炕上。
小耳朵不敢反抗,被推了一把后站在门边偷偷抹泪。
钱赛天能理解老人的心情,好不容易把孩子找回来,又因为治疗耳朵要分别至少两个月。老人家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
当然,她也不是没有任何准备。
钱赛天从包里拿出一部未开封的智能手机,蹲在老人面前:“奶奶,您别担心,我们来不是要带他们走,您看这个。现代人经常两地分别,所以大家都用这个来联系,通过手机您能天天见到小耳朵。我咨询过,专家说小耳朵的年纪非常适合做人工耳蜗,所以要趁早做手术。等下次回来,您就能和小耳朵正常对话啦。”
奶奶很心动,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滑过皱纹沟痕。
“您别怕,我真的是来帮小耳朵的,这身衣服您认识吧?”钱赛天拉过立在一旁的民警,“您不信我总信他们吧?”
“是啊奶奶,我们保证,她男朋友也是警察,绝对不是坏人。”民警附和道。
钱赛天听到“男朋友”三个字唇角轻扬,但面前的老人还在伤心,她忙低下头遮住嘴。
小耳朵吸吸鼻子,满脸泪痕地跪在奶奶面前,打太极似的比划一番。奶奶看后抱住她嚎啕大哭。
钱赛天和民警识趣地往后退。
她好奇小耳朵说了什么,于是把陈星叫到门外去。陈星与她视频通话时大大方方,这会见了面又拘谨起来,紧紧扒住门框,不肯向前一步。
或许是奶奶这种抗拒的心情传染到他身上,陈星突然不想跟她走了。
钱赛天不急,耐心开导他:“你如果不想走我们就不走,行吗?这几天你先带我逛逛南城吧,上次走得匆忙,没能好好逛。我听说你们这里有一种特别好吃的饼,叫什么……叫什么来着?”
“鲜花饼。”陈星见她实在答不出来,好心提醒道。
“对对,你带我尝尝呗?麻烦你啦。”
“……好吧。”陈星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
入夜多云,撑在大坟山顶头稍显阴森。刮起一阵三级风掀飞耕田外的篱笆,整片天在雨与不雨之间犹豫。
山路依旧陡峭,只有一束光由半山腰晃晃荡荡地循上来。
钟观尧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知道就算再来一次当初的窝点也不会有收获,况且已经过了近两个月的时间。
大坟山名字不吉利,当地很少有人愿意上来,久而久之这里就成了一片荒山。
即使撤走警戒线,这片地依然没有任何踩踏过的痕迹。别说人的脚印了,连动物爬行的印都看不见一点。
当时他们仔仔细细在这里搜查、取证、提取了指纹,结果表示都是那些监工和奴工的,没有外人来过的痕迹。
踏进这片乱葬岗一般的土地,钟观尧拿起手电将每个角照亮一遍,而后叉腰站在那时发现受害者的房间门口。说是房间,更像是围墙加高的猪圈,无门无窗,更没有床,只用一堆干草胡乱堆叠铺在地上。
他保持着手电照顶墙的姿势——这样反射下的光能将整间屋子映得通亮。
眼前是空旷的水泥房,连空气都有点脏,脑子里却将监工的证词零碎拼凑在一起,试图与这里的一切对上号。
那名监工原话怎么说的来着?
——我们只见过老板几次,刚开始干的时候,他一般下午一二点左右的时候会亲自开车来送一次货。最近一次见面是在半年前,他来拿过一次货。人挺胖的,戴着口罩,头发也老长。
现在想想,这话真是漏洞百出。
同行的南城缉私局同事抬头环顾阴森森的荒山,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钟观尧踮着脚往里走,拳头大的蟑螂正沿着墙缝漫步。它腿上像是沾了根枯叶,枯叶又湿,所到之处皆留下深色的印记。钟观尧拿手电照了下阴暗的墙角,大步走过去蹲下。
地上有几片干草叶,很小很碎。
钟观尧用镊子夹起来凑到鼻下轻嗅,不似长久在阴湿环境下的霉味,那味道很淡,独特又醇香。
如果判断无误的话,这应该是烟草。
但他们当初现场复勘的时候并没有这个东西,也就是说——
这两个月里有人来过。
外面风停了,钟观尧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拍照存录后他拿出自封袋,将所有的烟草装进去,巡视一番没有其他发现,再按照来路返回,耐心地磨平自己留在泥沙上的脚印。
南城地方虽小,夜生活倒挺丰富。接近十点,马路上依旧门庭若市,路边吃什么的都有。
叫花鸡的荷叶味十里飘香,钟观尧不饿也被其吸引住目光。
老板娘见来了个白白净净的男人,眉开眼笑,用一口流利的方言招呼他过来。钟观尧在摊位前驻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抱歉,我没听懂您说什么。”
“外地人呀?”她的普通话带着乡音,并不标准。
“是。”
“来尝尝我们家的鸡,可嫩嘞。”老板娘热情似火,拉着他的手殷勤地推销,“你别看这是泥巴,敲开后是我们南城的春叶,春叶里才是烤鸡。”
她边说边剥开一只刚烤好的鸡举到他眼前。
这下钟观尧也不好意思说不要,他稍稍尴尬地接过来。
“不要觉得吃起来很复杂,有首歌不是唱得好,风雨过后是彩虹。就是因为泥巴和春叶包在外面,才能保护好鸡肉的鲜美。”
她嘴巴很碎,喋喋不休。
钟观尧脸上的笑容瞬间敛起,抱着烫手的叫花鸡,急急忙忙付了钱往马路对面去。
杨处长这几年精神衰弱,这个点他肯定没睡着。
钟观尧拨通上级的电话,尽量避开人群,压低嗓音:“杨处,有新发现。这段时间里有人去过大坟山,并且留下了疑似烟草的东西,我现在送去南城市局检验。我怀疑他们走私的不止是白糖,这可能只是他们的保护色。我判断有误,那个监工不是被吓到、而是故意提供假线索误导侦查方向,需要重审。我申请做痕检。”
杨处长快速接收信号及联络缉私局进行计划部署,连夜成立“一二二七专案组”。好好一个安静的夜晚,顿时鸡飞狗跳,不得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