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清酿·伍
钱赛天喝上了头,在酒吧骂骂咧咧的。
“听姐妹一句劝,这辈子不要接近狗男人。”她郑重其事地拍拍梅曦的肩膀。
梅曦酒量比她好,喝得也少,敷衍地点点头。
“你刚刚跟谁打电话呢?”
“没谁,广告。”
也不知道钱赛天是不是真的醉了,神志不清胡言乱语,但还能看清手机上的时间点:“十二点了,谁家广告不睡觉,扰民啊这是。来,你把他电话告诉我,我明天就曝光他。”
“行了,你吃点零食醒一醒。十二点了,该回家了。”梅曦把零食盘推到钱赛天面前。
让她吃她还真的吃了,边吃边骂:“钟观尧他就是个棒槌,不识好人心,白念那么多书了。”
身侧罩了一层阴影,把原本暗淡的环境又盖住几分。
梅曦抬头看了一眼,捂着嘴偷笑,也不提醒钱赛天。
“你说。”钱赛天非要寻求她的同意,“他是不是渣男?”
“是是是,太渣了,这事儿怎么能怪你。”
钟观尧伸手扯了一下她的手臂,被喝晕的人无意识推开:“别动手动脚,干什么呢!”
他觉得好笑。
喝醉了还知道洁身自好。
酒吧里的灯变幻成蓝色,这种色令原本就靡乱的环境略显压抑,偏偏身边人的姿态徒增压迫感。钱赛天抬眼认出了他,当即撅起嘴,很不开心:“干嘛,又写了份冷战协议给我签?”
“不是,来给你道歉。”钟观尧外套敞着口,领口折进去一半,很明显是胡乱套上的。他俯身弯腰,“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对你那样。”
“……”钱赛天努力把眼睛睁开,确认面前的人是钟观尧没错,“打个巴掌给颗枣?我不稀罕!”
她戳戳他冰若霜打后的额头,“你这也配叫脑子?这里就只配‘撒尿’两个字,牛丸给你都是浪费。”
“我真的错了,先回家行吗,外面这么冷。”钟观尧要去拉她,却被无情打开。
钱赛天此刻像个泼妇,两只手臂就是哪吒的风火轮,在胸前无规律地挥舞。混乱中,指甲划过他的脖子,印下深深一道红痕。
梅曦拄着脑袋,饶有兴趣地看着。
发现钟观尧还挺有耐心。
无论钱赛天打开他多少次,他依旧好声好气地哄着。
然后他突然不哄了,牵住钱赛天的手,看那架势是想强行把人带走。他站直身子对梅曦说:“一会我让纪弈把你送回去。”
“不用,你给我转两百块钱,我自己打车回去。”
钟观尧也不含糊,说转就转。
而后收力,想拉着她走。
喝上头的人怎么都不肯动,手腕握得发红发胀依然在挣扎:“我不跟你走,男人都是狗。”
一个不松手,一个在乱动。
几番拉扯过后,钟观尧站不稳,摇晃着向前栽,手掌撑伏在大理石吧台边。玻璃杯摆动须臾,漾出几滴水渍。
钱赛天是下意识扶住他胸前。
离得近,能闻到她外套上的薰衣草香。
罪魁祸首意识不清,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只仰头看着他。
他垂下眼眸,视线擦过轮廓模糊的唇沿。这个角度像迎头砸了一道冰柱,由头贯穿到脚,冷热交汇痴缠,搅乱了他的心。
钟观尧拉过钱赛天的胳膊,单手抄起她的膝弯,将人半扛在肩上,对梅曦客气了几句:“回去注意安全。”
随即抱着人往外走。
羽绒服外套沾着冬夜的冷气,冻得钱赛天一哆嗦。她挣扎着要下来:“我不跟你走,你是渣男。”
钟观尧“嘶”了一声,哑着嗓子说:“疼,胳膊没好,要断了。”
钱赛天闻言不乱动了,双手伏在他肩头。
但这一幕在酒吧里实在惹眼,即便是喝醉了的钱赛天也有些不好意思。她□□缠绕上他的腰,搂住他的脖子,拽过自己的衣帽扣住,把脸埋进他肩窝。
就这样还不忘关心梅曦,闷闷地说:“得把梅曦送回家。”
“我跟纪弈说了看着送她回家,放心。”
她“嗯”了声,继续骂:“渣男。”
“……”
酒吧隔了他家四条街,钟观尧没有打车,就抱着她走在无人的路上。
怀里的人体重并不轻,他有些疲乏,把她放在大楼的墙边大喘气:“休息会儿?还是你自己走?”
她不说话,像是刚哭过一场,眼眶通红。
这会儿雪停风止,路灯也是暖黄色的,将黑压压的夜空变得柔和。
钱赛天沿着商场大楼外的墙壁蹲下,眼泪断了线般簌簌坠下:“真不是我……”
钟观尧跟着一同蹲在她面前,双脚往她的方向挪了两步,把人圈在身体与墙中间:“我知道,是我不好,对不起。”
“我跟他们说了,他们不听我的。”她越说越委屈。
钟观尧抬手蹭去她脸颊上的泪水:“我知道,我错了。你别哭,好不好?”
“我比谁都讨厌只顾讨论热度的新闻,我是想尽力还原新闻真相,但我没有能力,钟观尧。”她哭出声来,“我没你那么有本事,我什么都做不好,我只能活在自己制造的乌托邦里。”
有一万只小针一齐扎在他心口上,痛得他直不起腰。
“没有,你做的很好,真的。”一滴泪滑到她唇边,钟观尧抬手拭去,指尖蹭过柔软的唇瓣。他一顿,触电般移开,帮她把帽子拉紧了些,“别哭,有风,脸要皲了。”
钱赛天吸了吸鼻子,眸中落了光,水润润的。
搭在她肩膀的手忽而攥紧,指关节顶住她的后颈,腹腔蹿起的无名火唆使他倾身靠过去。不过弹指间,灼热的呼吸交织,唇珠轻摩。
临门一脚,钟观尧还是咬牙打了方向,快速在她脸侧印下一吻。
轻如落羽。
“我也没本事,你看,我都哄不好你。”他给她擦泪时不敢太用力,只能一点一点吸掉那些眼泪。
偶尔有车呼啸而过,前灯将两个人的影子放大映在石壁上。
“别哭了,真的对不起。”
“好吧。”她呢喃道。
“原谅我了?”钟观尧捏了捏她露在袖口外的手指。
她点点头,五官却皱巴巴的:“那你以后不能对我冷暴力,有事儿说事儿。”
“好,我一定改。”钟观尧扣紧她的领口,“我抱你走,还是自己走?”
“……”钱赛天要站起来,发现自己被他箍在墙前,没有空间动弹。面前人也没有让路的意思,与他对视僵持良久之后,她小声嘟囔,“我自己走。”
钟观尧把她拉起来,朝她伸出手:“那你牵着我。”
“……”她迟疑了一瞬,牵上他的手。
回家这段路,两个人没有再交流。
钱赛天走得歪歪扭扭,要不是钟观尧及时攥紧手臂,她早摔几百回了。
好不容易走到家楼下,钱赛天实在走不动了:“我想吐。”
钟观尧转身,二话不说把人抱起来,几个大跨步爬上三楼,进门后也抱着她直奔厕所。
钱赛天没吐出来,摇摇晃晃地脱掉外套,在钟观尧的伺候下刷牙洗脸。
她后知后觉地拉住他的衣摆:“疼。”
“什么疼?”
“腰疼。”她手扶上腰后。
钟观尧忙放下手里的水杯,半抱着她撩起衣服。
不知道什么时候磕到了,已经破了皮,残留有一点点血迹。
钟观尧皱皱眉,翻箱倒柜地找出碘酒和棉签,再让钱赛天趴在床上,给她上药。
洋酒的后劲又上来了,钱赛天抱着枕头哭诉:“我对你这么好你还凶我,你说你是不是渣男?”
“……”
“你说,你是不是渣男!”她扭过上半身质问他。
“我是,我是。”钟观尧把她按回去,“别乱动。”
“天下渣男千千万,我一个人就能遇到一大半。”钱赛天自言自语,忽然痛苦地大叫一声,“啊——”
钟观尧顿住,手举在半空中:“怎么了,很疼吗?”
“钟观尧。”她愤愤地说。
“你在挖我的肾吗?”
“……”
-
凌晨五点,天还未亮。
钱赛天是被渴醒的。
她醒时手边空空如也,房门紧闭,门下有条缝隙,漏了点光进来。
钱赛天没断片,几个小时前的一切历历在目。
她忽然觉得羞耻。
钟观尧站在煤气灶前愣神,听到撞到玻璃门的声音才回过头。
门口站着个睡眼惺忪的人:“你怎么起这么早,今天不是周六吗?”
“给你熬碗粥醒醒酒。”
他不是醒得早,而是一夜未眠。
昨晚给她上完药,钱赛天大脑皮层兴奋,折腾着要吃山竹,还得配合着鬼故事,不讲就胡闹。
结果讲了吧,她又吓得往他怀里钻。
钟观尧猜,应该是折腾的时候碰到嘴了,所以她的下嘴唇肿起来一块。
他环住她,抬起她的下巴,想看看她嘴怎么了。
那条肉疤非常非常浅,拢在唇纹之间,时而能看清楚,时而又看不清楚。
他做不出任何反应,只呆愣把她抱进怀里,去抚摸她的乌发,去感受她炙热的体温。
钟观尧也不知道自己是开心、还是震惊又或是恐惧,这种不明的情绪困扰着他,无法入睡。
六年,他日日夜夜盼望着再见她一次。
可真的见到后,他临阵退缩了。
钟观尧想了一晚上,觉得现在这样就挺好。
那些糟心的事,就别再想起来了。
“还吃山竹吗?”
钱赛天正在餐桌前滴眼药水,干眼症又犯了,磨得她眼皮生疼:“啊?吃完饭再吃,我是得清清火。”
钟观尧心甘情愿接受她的白眼,看她因为不熟练而滴得眼角都是水痕。
“山竹好吃吗,我昨晚就记得有点酸味儿。”
“不知道,我爸说那是给你的,不让我吃。”
“……”钱赛天同情地看着他,“没事儿,我让你吃。”
他低头笑笑,用勺在粥里打圈,然后去捞中间的旋涡。
“本来说今天跟你讨论一下底土层人士,可我的采访稿被主编收走了,唉。”
“我就跟你说一句,重点注意高宾宸。”
“不应该是陈美兰吗?”
钟观尧不置可否:“我现在只说高宾宸,上次的热搜事件你也看见了。他背后的资本力量远比你接触过的还要强大。”
他补充道,“我告诉你的意思是让你离他远点儿,别去查他,明白?”
钱赛天点点头,直勾勾地盯着他。
满脑子都是他昨晚跟自己道歉、照顾喝醉的自己、抱她、给她擦泪的温柔模样,还有那个趁人之危又及时刹车的吻。
“钟观尧。”
他抬起头。
“我们谈恋爱吧,柏拉图式的恋爱。”
钱赛天觉得,谈恋爱这件事,一定要亲口说出来才算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