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清酿·肆
钟母早已在家哭了一场又一场。
“没事儿，我行得端做得正，他们查清楚就好了。”钟父刚从机场赶回家，外套半脱，耷拉在肩膀上，安慰钟母。
“这对你的名声有损啊，谁这么缺德举报你啊。”钟母哭得梨花带雨，伏上他的肩头，“还有这些新闻媒体，几笔几句话就能害死一个人啊。”
大门沉重地打开，吱呀一声。
“尧尧，你怎么回来啦？”钟母哭得眼睛都肿了。
“我回来看看你们。”
钟母拉着他的胳膊：“尧尧，我听说第一个发消息出来的是万生新闻。万生新闻是不是多多妈投资的那家公司啊，你说会不会……”
“妈，这事儿跟她没关系。她就是个打工的，操控不了这些。”钟观尧打断她的话，扶着他妈坐下，“如果多多知道的话，一定不会让这条新闻发出来。”
他看着爸妈的眼睛，“我相信她。”
钟母一时语塞。
她其实是想让钱赛天帮忙好好调查一下，但是钟观尧明确表明了她在公司里无权无势无地位，这口也不好开了。
“别难为她。”他补充道。
“……”钟母忽然没了伤心的情绪，眨巴着一双大眼，故意阴阳怪气道，“我也没说什么啊，怎么就难为她了？”
钟观尧烦得很，也没心思去揣摩妈妈话里的含义：“放心，这事儿我一定能解决。爸，你也好久没休过假了，趁这段时间好好休息一下，和我妈出去旅旅游。公司这边有我呢，污蔑您的那边也有我呢。”
“我儿子真靠谱。”钟母开心了，捏了捏钟观尧的脸。
钟父是真的没担心，除了有点丢人。因为他身正不怕影子斜，没剽窃就是没剽窃。
“山竹拿了吗，多多没尝尝好不好吃。”钟父随口问道。
钟观尧一惊。
完了，完了，全气忘了。
-
酒吧里觥筹交错，霓虹灯光闪烁躁动。酒杯碰撞声倒是清脆，但融在嘈杂的环境里，也难免扰人。
“男人都有毒。”钱赛天坐在吧台前，仰头一口闷。
“姐姐，这不是果汁是伏特加，你慢点儿喝啊。”梅曦按住她的手。
“我生气啊，他有没有良心？他怎么这么没良心，我都不惜跳预言家了压新闻，他跟我冷战有什么用啊。”
梅曦与她同仇敌忾：“对，真不是个东西。”
语毕，她又说道，“不过我说句实话，迟到的正义是有瑕疵的正义。毕竟在新闻发酵的这段时间里，给钟教授以及方圆集团造成了实质性伤害。”
“……”
“不管你承不承认，你们万生确实做了件非人事。”
钱赛天哇哇哭出声：“我知道嘛，可我也管不了啊，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钟观尧解释。他可真决绝，跟以前一模一样。对你好的时候就真好，说翻脸就翻脸了。”
梅曦对她口中的“以前”摸不着头脑，但钱赛天太伤心，哭湿了她半边肩膀。
现下也不好意思开口问八卦。
“梅曦，我好难过啊。”
“难过什么，难过他生你气？”
钱赛天不答，哭了一会又抬起头来继续喝酒。
梅曦换个问法：“你想不想见他？”
“想。”她没有片刻犹豫，“特别想。但是我有骨气，绝不先低头。”
钱赛天摇摇晃晃拿出手机，打开尘封已久的qq，把她与阿野的聊天记录调出来。即便换过几次手机，唯独这上面的聊天记录，她一直保留着。
对话截止在六年前的8月7日。
钱赛天在十二属相街口等到夜幕降临，犹豫着要不要发消息问问对方。她打了删，删了打，最终也没能拼凑出一句完整的话。
21点10分，钱赛天在长椅上终于坐不住了。
夏天的蚊子最毒，她的脚腕不知被什么虫子叮了一下，整个脚踝高高肿起，落地都痛。
要不是钱景年及时赶来找她，她都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走到路边去打车。
更可笑的是，当时她因为阿野一天杳无音讯，心里胡乱猜测他是不是因为远远地看见她、觉得她不漂亮，所以一声不响地消失。
这种自卑情绪在她脑海里放大、扩张，压得她喘不过气。
所以见到钱景年的那一刹那，她找到了出气筒，狠狠推开他的手，耍无赖般和他吵了几句，继而捂脸当街大哭。
钱景年好心来接她还无缘无故被骂，也很委屈，但一见姐姐哭，他心就软了，主动上前道歉，又光速去路边买来两支她最爱吃的草莓糖葫芦。
钱赛天不想吃，让他拿着，自己靠在出租车门上发呆。
钱景年说，等十八了就去学车，这样不管几点，都有人接她回家。
她左耳进右耳出，没有放在心上。
哭过一场后，钱赛天冷静下来，脸上还挂着泪痕，掏出手机给阿野发消息，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不那么在意：【你今天去了吗？】
对方回得很快，却是烧了钱赛天半颗心的话。
他说：【以后别联系我了。】
钱赛天：【？】
她不知道该怎么接，双手止不住地颤抖，喉咙堵着一团棉花，吞不下去、吐不出来。
恶心，无止境的恶心。
那天她一夜未眠，和钱景年窝在房间里看了一整晚恐怖片。也是唯一一次，没有害怕，没有后遗症。
第二天天蒙蒙亮，钱赛天气急败坏地在qq上回怼：【谁稀罕联系你！】
梅曦第一次看到这份聊天记录，没有同情，反而笑话她就是喜欢争这些没用的口头上风，打嘴仗永远不能吃亏。
钱赛天见她没心没肺地在笑，狠狠拍了她脑袋一下，清脆声悦耳。
“你别喝了，一会醉了咱俩就回不去了。”
“别停，继续喝。”钱赛天把梅曦半满的酒杯端起来，“今晚不回去了，我对狗过敏！”
“……”梅曦无奈接过来，“行行行，陪你。”
-
钟观尧开车回到单位，为了拿山竹，顺便把借来的车还回去。
晚上起风了，有点大。
他裹紧外套，拿出手机翻了翻微信的聊天界面。
没有新消息。
钟观尧叹口气，从路边拦了辆出租车回家，没等到家门口就收到了纪弈发起的群语音。
途经楼下时，他看向平时停车的车位。
空荡荡的，只有一片干枯的冬青叶，人一踩，就破碎不堪。
“我今天又被刷新了世界观。”路北刚从宿舍楼出来，又无语又气愤，“你猜他说什么？他说没人指使他，是他自己看见的，之所以举报是为了让老师离他女朋友远点。我真是笑了，你信吗？”
钟观尧显然一个字都不信：“别浪费时间，直接起诉。”
“行吧，我明儿就联系律师。”
“我爸真的没和女学生有染吧？”他还是不太放心。
“你还怀疑你爸吗？我反正是不信，老师一生都奉献给科研事业了，就是想勾搭小嫩花也没时间啊。”
崔恒知道这事之后也时刻关注着最新动向，客观评价道：“钟老爹不可能出轨，钟阿姨倒是有可能。”
钟观尧轻笑一声：“你俩还真是我爸的绝对拥护者。”
“那当然。老师有个研二的学生，我学弟，向东的资料就是他扒出来的。才跟了老师两年，对老师的人品无条件信任，可见老师是真不错。”路北人在学校，听说老师被带走，惊得晚饭也没吃。现在终于忙完了，心情一好，胃口也好，打算请学弟吃饭去，“老师那边怎么样？”
“挺好的，我爸心大，能吃能睡，我走之前他跟我妈还去泡澡了。”
“不愧是钟叔叔。”纪弈感慨一声，声音在他耳边放大，“对了，关于小舅子那件事啊……”
他像是在试探，怕这时候钟观尧不想听到关于钱家的事。
“你说。”钟观尧的语气软下来。
“关于高宾宸，他名下挺干净的，现在只控股几家知名的数字企业。前段时间他不是被爆出来结婚嘛，然后我问了一大圈才问出来，高宾宸没结婚，但他有个人尽皆知的老婆，名叫洪秀，是个模特。俩人没领证，据说有孩子，算是金丝雀吧。”
钟观尧也是服了纪弈这先扯闲话的习惯：“说重点。”
“嘿嘿，高宾宸名下干净，但金丝雀名下可乱着呢。洪秀八年前左右因为走私化妆品进去过，三年前才放出来。而且她担任法人的几家公司，全是空壳。现在的gh传媒，就在她名下。”
他想起来了。
一个月前港口那艘轮船爆炸事件中，最先燃起的是一辆运载硅泥的汽车，汽车所属私人。因为这是海关的事，他没跟进，后来闲着没事的时候去了解过一点。
车主就叫洪秀。
“她和帝尊有什么业务来往吗？”钟观尧人已经进了楼栋里，说话时偶有回音。
“完全没有，帝尊和高家别说业务往来了，出席的酒会都不是同一个领域。洪秀曾与汪氏集团有过经济往来，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洪秀和金融根本不对口，她肯定是替高宾宸顶罪，俩人的谈判条件就是高宾宸养她一辈子啊，或者娶她之类的。我认为，高宾宸很有可能是通过洪秀名下这些空皮公司在洗钱。”
纪弈推理纯凭第六感，钟观尧接受过的教育告诉他这样做不对，但不得不说，纪弈的第六感有时候也挺准。
而且是合理猜测。
钟观尧将钥匙插进锁芯，防盗门在打开的那一瞬间，往下坠了一下。
连同他的心一起。
家里也没人。
钟观尧没由来地心烦，他把泡沫箱扔到餐桌上：“先这样吧，有什么事再跟我联系。”
“好。”
他打开客厅的灯。
钟观尧偏爱暖黄色的灯，因为光线较暗，总能让他想起十几岁在假面夜行的日子。
他趴在桌子上，枕着手臂，把手机解锁、左右划两下再关上，然后再解锁，如此反复。
就这样在客厅坐了整整两个小时。
十一点了，钱赛天还没有回来。
钟观尧坐不住了，打开微信点进通讯录。
手指掠过骆姗姗的名字。
但是钱赛天说过，她现在和骆姗姗走动得比较少。
于是他在搜索栏里打出“梅曦”两个字。
不巧，他当初就手贱没给人家备注。
钟观尧深吸一口气，从次卧拿来钱赛天的笔和纸，罗列出没有备注的微信号，一一进行筛选。
最后只剩下两个微信，百分之五十的几率。
不管了，试试吧。
他拨通微信电话：“您好，请问您是梅曦吗？”
对方声音沧桑，一听便知是上了年纪的妇女：“我不是梅西，我是贝克汉姆。”
“……”
他抱歉地挂了电话，拨通另外一个微信。
希望这个是对的。
“喂？”对方声音懒懒的，且背景音杂乱。
“梅曦？”
“啊，有事儿吗？”
他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钱赛天跟你在一起吗？”
对方哂笑一声：“算你有良心，知道找不到人给我打电话。”
“所以钱赛天跟你在一起吗？”他没耐心和她兜圈子打哑谜。
“定位发你了，赶紧过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