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陈年·陆
清晨露未晞,后山菜园里的鸡鸣声声入耳。
钱赛天是被冬日少见的晨光照醒的。
肩膀上传来压感,裸露在外的皮肤冰冰凉凉、半贴着她的下巴。后面那人温热的呼吸透过睡衣缕缕飘进来。
她眨了眨眼,不敢喘气。
还好两个人还是各盖各的被子。
钱赛天不敢大幅度动作,怕吵醒他继而发现他们两个抱着睡了一晚上。她想要想出一个办法脱离他的怀抱,但是任凭她怎么努力。
大脑就是不动。
怎么就忽然抱上了呢?
钱赛天隐约记得昨晚是她过于恐惧,一定要抱着钟观尧的胳膊睡,钟观尧给她一个枕头她还不愿意要。
最后没办法,他忍痛把自己的胳膊递过去。
钱赛天悔得肠子发青。
再也不看恐怖片了。
这时候搭在她肩膀上的手臂突然拢紧,紧接着是深深吸气的声音。
他要醒了。
钱赛天立刻装睡。
钟观尧似乎没她这么不知所措,反而淡定地抽出手臂,翻身坐在床边醒了会神后才下床。
他动作很轻,除了衣服摩擦声之外,几乎听不到其他噪音。
钱赛天睁开眼,心里火烧火燎、焦躁难安。
他咋这么淡定?
为了不被钟观尧识破,钱赛天硬是又躺了十多分钟才起床叠被子。
防盗门重重打开,又关上。
正当她好奇钟观尧是不是出去了时,门外传来钟母的声音:“还是我了解你,知道你这个点醒,你爸非说你早就起了。”
钱赛天一愣,还没穿好拖鞋便跑去开房门。
钟观尧站在房间门口喝水,透明水珠由嘴角沿着下颌线划过喉结,凸起的小驼峰上下滚动几圈,水珠滴滴流进睡衣领口。
竟然有点……性感。
“我不是说了,你们要来之前给我打电话?”钟观尧面上没什么表情,态度却并不友好。
“这不是来给你们送早饭嘛,你瞧你。”
钟母见钱赛天从钟观尧房间里出来喜出望外,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多多起来啦,怎么不多睡会。快去收拾一下,来吃早饭。”
其实他们都心知肚明,钟母为何要搞突袭。
上次钟母从钟观尧这里要了一把钥匙,就是为了来检查两个人是否真的像那些小辈说的那样,貌合神离。
钟观尧轻飘飘扫了她一眼,沉默着走向餐桌。
钱赛天却松了一口气。
天时地利人和。
“爸妈来这么早啊,以后可别辛苦跑一趟啰。”钱赛天跟在屁股后面讨好道,“应该我们俩去给您二老送早饭。”
“还是多多会心疼人。”钟母慈爱地看着她,转头对坐在餐桌上聊微信的钟观尧吹胡子瞪眼,“钟观尧你学着点儿,别出门给我丢脸。”
“……”
钟观尧正在回复纪弈的通宵留言,听到这句话后顺手打开与钱赛天的聊天界面。
在镜子前刷牙的钱赛天便收到了一条鄙视:【舔狗。】
纪弈好像很急,钟观尧刚吃饱饭就接到了他的电话:“尧哥,我跟你说的事你看了没有?”
钟观尧退到微信里又看了一眼,确定纪弈的消息是在凌晨四点发过来的。
而现在才七点。
“你在修仙?”
“没有,你快点,这部剧好多人都在争,我们到底投不投啊?”
“不投。”
纪弈打来电话并不是想听这两个字:“为什么啊,这部剧主演都是流量,肯定很赚钱。”
“与泰兴有关的,都不投。”钟观尧只这样说了一句。
纪弈很听他的话,现下有一百个不愿意也没理由反驳。
钟观尧边打电话边同钱赛天一起出门:“有时间你不如多做做慈善。”
“啊?什么慈善?”
钟观尧对另一边送完早饭要离开的父母摆摆手:“帮助聋哑人、残疾人、贫困山区的慈善活动。”
“……”纪弈看了看电话备注,确认没打错,“尧哥你怎么转性了?”
“积德。”
-
钱赛天刚到公司就听到于洋洋他们在讨论影片的事,前几日上线了一部战争题材的电影,因画面血腥遭到家长举报,迫使影片下架。
“我真的搞不懂,大可以不带孩子去看嘛,为什么要投诉呢?”
“典型的开不好车怪轮胎呗。”
“这群整天只知道投诉的家长才是需要正面引导的对象吧?”
“一味的避讳没有用。”
“我更好奇这则新闻算民生部还是算咱们娱乐部啊?”
于洋洋回过头问钱赛天:“赛天你说呢?”
“民生部吧,新闻主体是家长。”钱赛天的办公桌上整整齐齐,也空空荡荡,只有一支孤零零的签字笔从左滚到右。
于洋洋坐在万向轮的软椅上,推了一把桌子边,人滑到钱赛天旁边:“但是今天民生部的头条不是这篇诶。”
“那是哪篇?”
“一女子闹离婚被丈夫砍死。”于洋洋干脆把他们的标题念出来,“很可怕,对不对?”
“发出去了?”
“对啊。”
钱赛天绕到于洋洋身后,在她手机上查看那条新闻。标题虽如此,但内容里表明该男子是在离婚冷静期的时候砍死自己的妻子。
并没有“闹”这回事。
“真是标题党。”钱赛天冷淡地翻个白眼,“我有时候真觉得娱乐部和民生部应该换换,他们太适合来当营销号带节奏,充分调动大众的兴趣。”
“你以为他们不想啊。”于洋洋指指楼上,“他们巴不得跟你换呢,要不怎么传你被包养。见明星的事,谁不乐意?”
钱赛天一巴掌拍上自己的胸口:“我,我可太不乐意了。”
紧接着,她怅然地呼出一口气,“这样下去不行啊。”
“什么不行?”
钱赛天没有说。
于洋洋也没有追问,自顾自地感叹:“你一定得低调点,民生部看你是块刺儿头,都等着拉你下神坛呢。”
“我已经在最底层了,还能下到哪去。”
“反正他们觊觎你这位置许久啰。”于洋洋收拾东西准备和她出发,“哎,上次我看到你和骆姗姗在说话,你俩认识啊?”
“啊,发小。”
“我去。”于洋洋羡慕地看着她,“下回我能不能跟她合张影啊?”
钱赛天点点头:“行啊,你要想要,to签我也能给你拿了。”
“耶!”
一整天走访了八家公司,钱赛天腿都要断了。
临近下班时间,路上的车逐渐多了起来。
钟观尧破天荒给她打来电话:“一会我跟同事去市中心办点事儿,估计会经过你那,你在公司等我?”
“行,晚上要一起吃饭吗?”
钟观尧大概是没想到这层,一时有些语塞:“你想吃什么?”
既然他都这么问了,那她就不客气了:“锅包肉,酸汤肥牛,剁椒鱼头,辣子鸡,咕咾肉。”
“……”钟观尧在脑中重复一遍,嘴上不忘损她,“你报菜名呢?”
钱赛天嘿嘿笑道:“不要让我等太久哦,人家会寂寞啦。”
对方挂断电话,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钱赛天倒挺开心的,对着手机屏幕傻笑。
“你该不会是谈恋爱了吧?”于洋洋手里掐着路边买来的手抓饼,细细品味着她的表情,“我好久没见你这样笑过了。”
“哪样笑?”
于洋洋词穷,不知道怎么形容:“特别像……从盲盒里开出了自己喜欢的东西。对,就是这种感觉。”
钱赛天垂眸看向浸了一层油的纸袋。
然后决定买两份桥头排骨回家。
不过于洋洋也没有说错,的确是抽到了自己还蛮喜欢的奖品。
她们两个说说笑笑地提着小吃回公司,不料在大厦楼下看到了一个熟悉又不太熟悉的身影。
“啊,是十一任。”于洋洋轻掩嘴唇,偷偷看了眼钱赛天。
夏克往下拽了拽衣摆,看见她后显得有些拘谨,一小步一小步朝她走来。
“你先上去吧。”
“那我先走了啊。”于洋洋快速从二人中间穿过。
夏克在她面前站定,把她从头到脚看了一遍才开口打招呼:“好久不见。
“你把我删啦?”
“不然呢?”钱赛天想抱手,发现刚出锅的桥头排骨有点烫,只好把手背在身后,“我还怕留着你会被商稚找麻烦呢。”
提到商稚,夏克就头疼:“我不知道她是这样的女人,当初我也是鬼迷了心窍,一时糊涂。”
钱赛天不接话,听他瞎扯淡。
“赛天,我从来没遇到过像你这样的女孩子。”
“废话,全世界只有一个我。”
“……”夏克噎了一下,“我的意思是,我们其实挺合适的。”
“哪里合适?我可连211都没考上,配不上您这个985。”
夏克略显慌乱:“我并不在意这些的,211也好,普通院校也好,最重要的还是两个人聊得来,有共同语言。”
“咱俩有吗?”钱赛天真诚地发问。
夏克毕业于名校,或许是从小到大成绩出色,给他带来了非凡的优越性,潜意识里会觉得高人一等。
包括找工作也是一样,看上他的,他却对人挑挑拣拣;而他看上的,人家还不想要。
“咱们之前相处不是挺融洽的吗,三观相同,交流也很舒服。”夏克尴尬地挠了挠头。
“你觉得聊天舒服那是因为我在接你的话茬,不是因为咱俩有一样的三观。”
钱赛天感觉高材生是不是都学傻了,“说句实话,我跟你聊天的时候,并没有轻松的感觉,总是驴唇不对马嘴,还要经常听你说自己多么多么厉害,高中拿过多少多少奖。我承认你是在学习方面挺优秀的,但是你的这种优秀引起不了我的共鸣。”
她一字一顿,“这就不叫合适。”
夏克垂下头。
临近年末天气冷,这几天又经常下小雪,围脖遮住他的下半张脸,眼镜片因此蒙上了一层水雾。
“没什么事的话,我先上去了。”
钱赛天要走,夏克突然扣住她的手腕,差点晃翻敞口的桥头排骨。
她不满地咂了下嘴。
“我知道你在气我,我们重新开始吧,好不好?”他恳求道。
钱赛天不明白自己哪里表现出了舍不得他的样子。
她抽不出手,无助地看向四周。
不知道那人从哪开始看的,总之,他站在距离她不远的地方,一只手揣在口袋里取暖,另一只手提着三四个打包盒,目光牢牢锁住这个方向。
“你放手,我男朋友来了。”
钱赛天冲街边的男人喊道,“尧哥,过来!”
钟观尧这才慢悠悠地走过去。
夏克看到一个比他高、比他有气势的男人走过来,心慌地松了手,退开一步。
人刚到钱赛天面前便被她急不可耐地拉向身边。
就像第一次见面那样,毫不客气地拉出他的手,牵住。
钟观尧往回抽了一下,仅仅一下。
这个动作反而把人拽到离他更近的位置上。
“商稚其实挺喜欢你的。有个什么金主,很正常啊。一个没背景没实力的花瓶要在职场里混出个名堂,抱大腿是最简便的方法。”
钱赛天攥他攥得紧,尽力表现出亲密的样子,“你也就别嫌弃人家了,你条件确实不咋地。”
“……”
她又指了指钟观尧:“跟我男朋友比,你这种姿色能泡到商稚已经算是最强王者啦。”
钱赛天转头去寻身边人的视线。
钟观尧正低头看着她,眼里落了路灯光。
安静得风过也无痕。
她不得不承认,那一瞬间,心跳滞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