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几两·陆
钱赛天是全家最后一个得知钟观尧被不法分子刺伤住进医院的。
她连家都没来得及回,提着给钟观尧买的生日礼物,一路狂奔到医院。她想到他那个打来而她没能接听的电话,眼眶发酸。
病房里只有他一个人,盖着苍白的薄被,双目紧闭,半裸上身,右手臂绷带缠绕了数圈,仰面躺在病床上,面容安详。
钱赛天捂住嘴巴,颇有兔死狐悲的气势。她伏在他的床边,抱住骨骼分明的手背,抵在眼下。
完了,因为她没能接到他的电话,害他浪费了仅有的一次求救机会,被敌人撕票了!
因为失血有点多,又扎了一针破伤风,钟观尧有些发晕,躺在床上闭目养神。梦里模糊间,他听到细碎的脚步声,又看到那年在俱乐部里与他嬉戏的少女模样。
他看见她朝他跑过来,样貌模糊,笑着扑过来蹭他的手。
“别闹了,卷儿。”他脱口而出。
“啊?”钱赛天抬起头眼泪汪汪地看向他,吸了吸鼻子。
话出口的同时,钟观尧猛然惊醒,一眨不眨地盯着天花板。
“你没死啊!”钱赛天擦干净眼泪,破涕为笑,“我还以为我能继承遗产了呢。你刚刚说什么?什么闹……”
“我说……”钟观尧大脑飞速运转,“我说,杜……娟儿……花,杜鹃儿花儿开了,医院的,哈哈。”
他笑容干涩,有几分心虚。
钱赛天困扰在他奇怪的儿化音里,探头透过窗玻璃看一眼楼下落叶弥漫的花坛:“哪个是杜鹃花啊?”
钟观尧拉了一把她的胳膊,把她从窗前拉回来,转移视线:“你是来看我,还是来看花?”
“当然是来看你的。”
她把买来的荷叶粥和礼物袋一并放在床头柜上,帮他倒了一杯热水,“你是不是故意的啊?知道明天自己过生日,特地把自己弄伤,这样就不用回家吃饭了。”
“……”钟观尧这口水喝得很不是滋味,“你能别恶意揣测别人吗?不是什么大伤,不流血了就可以出院。”
只是他妈小题大做,非要让他留在医院好好观察。
“怎么弄伤的?”钱赛天虽然不爱带钱景年玩,但碍于五岁的年龄差和钱父钱母忙于工作经常不在家的情况,她学会了一身照顾人的本事。
她打开打包盒的塑料盖,舀一勺荷叶粥吹凉,喂到钟观尧嘴边。
“嫌犯精神有问题,拿着这么长一根管子把我捅了。”钟观尧右手抬不起来,象征性地与左手配合比划了约40cm的距离。
他看到钱赛天喂他喝粥,下意识头后仰躲开,“啊这……我自己来吧。”
钱赛天不让他接手:“那不行,我得扮演好一个妻子的角色。万一叔叔阿姨、或者我爸妈半路杀回来,看到我对你如此冷漠,一定会对我印象大打折扣,到时候我想分财产都难。”
“……”钟观尧无语了,被迫以腻歪的方式喝粥。
“他们应该不会回来,看样子都很忙,来了不过三分钟又出去了。”钟观尧心安理得地喝完粥,“我爸连来都没来,只给我妈打了一个电话例行询问。”
“钟叔叔比较忙啊,人家搞科研的,为国效力。”
钟观尧撇撇嘴,谁不是为国效力了?
震动刺得她大腿又痒又麻。
钱赛天看到自家妈妈的来电,接起:“喂,妈。”
“多多啊,你去医院了没有啊,尧尧伤得可重了。”
钱母话还没说完,钱赛天便把电话调成扩音,示意钟观尧听一下,“这胳膊都断了,好不容易接上去。你要看着他,不能让他出院,伤筋动骨还一百天呢。”
“但是妈,他的工作特殊,而且也不是腿断了……”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尧尧受了那么重的伤,我都心疼死了。最少也得在医院休息三天,以后你接送他上下班,他这伤不好,开车不安全。还有啊,家务活你也全包了,别让我儿子累着。”
“……”钱赛天都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吐槽,“妈,到底谁才是你亲生的?”
“好好照顾尧尧,你都长大了,懂点事儿。今晚呆在那照顾尧尧,要是被我知道你不在,你看我怎么收拾你。”说完,她妈挂断电话,都没给她反驳的机会。
钟观尧忍俊不禁:“我可算是知道你这说话夸张、不听人解释的行事作风像谁了。”
“为什么要听人解释。”她不以为然。
钟观尧艰难地坐起来:“万一有误会呢?不解释的话,怎么解开误会,你怎么有理由原谅对方?”
“我要原谅一个人,不是因为他的理由合理、值得我原谅,而是因为我想原谅他。”
她的目光炯炯有神,“明白吗?是我想。所以解不解释对我来说就是一个过场,没什么意义。”
钱赛天这番话,令钟观尧想起了卷儿。
后来他们两个没有再闲聊,莫西林哭着打来电话询问钟观尧的情况,又向他汇报侦查进度。
钱赛天则在坐在椅子上编辑新闻稿,互不干扰。
时间如白驹过隙,再查看时间时,已夜过10点。
“饿不饿?”钟观尧晚上喝了一碗粥,但钱赛天什么也没吃。
她低头的时间太久,肩膀酸痛,点头:“饿了。”
“撸串去?”他挑挑眉。
这句话显然击中钱赛天的兴奋点,她当即跳起来拍手:“好好好。我扶你起来?”
“不用,帮我拿着手机。”
钱赛天还是怕他行动不便,在一旁虚拢手臂,随时准备接住他。
但钟观尧不愧是警校出身,经过训练的专业人士,他单手便能把自己撑起来,轻松地跳下床。
她拿出床头礼品袋里的手表盒,装在口袋里。
钟观尧回头喊她:“走啊,干嘛呢?”
“来了来了。”
往常夏天最靓丽的一道风景线便是路边歪歪扭扭的桌椅板凳和不到天亮不消散的欢笑声。这几年整改市容,这些也全都无影无踪。
但烧烤店里依然络绎不绝。
有许许多多的男女老少陪伴,黑夜也如青天一般热闹。
“给你点个小腰子补补。”钱赛天在菜单上勾下“爆炒小腰”,“吃花肉还是精肉?”
“我都行。”钟观尧在想自己哪里看起来需要吃腰子补补的样子?
“你要喝饮料吗?”
男人喝口大麦茶,摇头。等服务员把菜单收走后,他才开口说:“今天给你打电话你为什么不接?”
“约会咯。”她谄媚地笑着,正在回复梅曦的微信消息。
钟观尧突然闷了一口气,伸手去夺她的手机。钱赛天条件反射摁一下息屏按钮,与钟观尧拉扯过程中主动松了手。
“干嘛,打劫啊?”
“看看你给我戴了几个什么质量的绿帽子,我好斟酌一下还给你。”他二指轻捏手机前后,顺滑调转手机头尾,到手后才发现这姑娘把手机锁住了。
钱赛天在他对面得意地晃了晃脑袋:“没有密码,你解不开吧,嘿嘿嘿。”
“……”钟观尧冷静沉着,似笑非笑地抬起头,“你信不信,我看着你的眼睛,就能知道你的手机密码?”
“吹吧你就,公大教你这个?”
“嗯。确实教过我们通过研究对方的微表情猜密码,心理学老师教的。”他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可能是他长相正直,又一身正气。钱赛天居然信了,还很期待地睁大眼睛,一闪一闪地盯住他:“那你快试试,我看你猜的对不对。”
钟观尧前倾身体,与她对视,一双狐狸眼像要把她吸进旋涡中。
清冽的音色在她可听范围内逐渐放大:“看着我,别眨眼。”
钱赛天心跳突然加快,认真看着他。
他的手臂经过常年在外暴晒,已和身上的肤色形成明显的界线。由于不方便穿衣服,只胡乱套了一件薄运动开衫,拉链拉到胸口,露出精美的锁骨。
与手臂肤色不同,他的脸白里透红,看着干净又舒服。
钱赛天不免有些愣神。
钟观尧就是在这时点亮她的手机屏幕,飞速对准她的面部。
锁屏中间的小锁标志变成打开的样子。
钱赛天后知后觉地闭上眼,又气急败坏地睁开:“啊!你赖皮!”
他居然用这招骗了她一个面容解锁。
“所以我说这个面容解锁真的不太安全。”大赖皮问心无愧地在分析手机行情,一边翻看着她的微信好友。
“你这是无耻。”
钱赛天手机里并没有什么,她每天聊天的人除了同事就是梅曦或者展依依,所以她并不怕钟观尧看,“我今天中午和梅曦在泰兴广场遇到劫持人质的了,大概就是生活不如意,报复社会。下午去采访了那个劫匪,然后我又被主编骂不务正业、长臂管辖。”
“劫匪?”钟观尧笑容收敛,“劫持的谁?”
正巧这时他们点的烤串陆陆续续上桌,她拿起一串先递给钟观尧,然后自己才开始吃。
“你这个人能不能好好看新闻。这个人叫虞鹏,虞姬的虞,之前是泰兴集团子公司的房地产开发的项目经理,两个月前因为楼房出现安全问题被解雇。不过据他自称,他是替罪羊,泰兴集团高管贪污工程款,所以导致房屋质量不过关。现在这套房区成了危楼,没人敢住,住户闹到泰兴去,泰兴为了给大众一个交代,就把所有的责任推在他身上。”
她咬一口滋滋冒油的肉串,咸腻入口,“目前是一面之词,不过我回去后看了关于那片小区的相关报道,确实有墙壁砖瓦脱落、粪水流到地下室之类的情况。”
钟观尧嗤笑一声,目光从说话人脸上落回到手机屏幕中那个备注为“小姗姗”的名片上:“这泰兴集团还真是状况百出。”
“什么意思?”泰兴集团的副总经理是骆叔叔,所以她对泰兴集团的关注很少。
“生意场上没有不脏的,就看你脏得巧不巧妙。”钟观尧说得模棱两可,但钱赛天基本上能明白。
“他今天还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他对我说,‘如果你真的是记者,应该多揭露那些资本家,而不是和他们勾结’。谁和谁勾结了?”
钟观尧目光沉沉,喘气声也加重,皱了皱眉,把这个话题略过去:“骆姗姗就一个微信吗?”
“是啊。”钱赛天又仔细想了想,“谁有两个微信吗,不都是一个?”
钟观尧没有回答,返回到桌面,把手机还给她。
他可以很确定的是,那晚骆姗姗加他的微信账号,与钱赛天手机里的账号不是同一个。
很显然,加他的那个账号是新注册的账号。
或许是职业使然,钟观尧对骆姗姗这个人,开始有所提防。
他刚想静下心来,好好用唯一能活动的左手吃几口饭,结果电话又响了。他烦躁地接起来:“喂!”
纪弈被他吓了一跳:“干嘛呀,想不想知道昆山道的事儿了。”
钟观尧脸色恢复正常,瞥一眼好奇看着他的女生:“你说。”
钱赛天见他一直没时间吃串,再等下去肉串都凉了。于是她拿过他的盘子,摆在两个人中间,用干净的筷子把签子上的肉撸到盘子里,再夹起来递到他嘴边。
钟观尧一愣,迟疑一瞬,然后吃下去。
他轻轻扫一眼她,在对方抬头的同时高频率眨眼移开目光。
“你先别跟嫂子说,这只是我的猜测。”
纪弈依旧是那个不知悔改、胆大妄为的纪弈,“这场聚会组建的目的,就是针对钱景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