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几两·肆
“你为什么每次见到我都很惊讶?”钟观尧跟在她身后走进她的出租屋。虽然楼房很旧,但装修还算精致,一张双人沙发,一张简简单单的木色茶几。茶几上摆了一个花盆,看着像是多肉的盆,但里面放的却是清一色的黑笔。
钱赛天想到自己刚刚搂着他的脖子被扶起来,还有一瞬间脚离了地,身上像是粘了无数细软的头发丝,很痒,但弄不掉。
她大脑一片空白,也忘了对待客人的基本礼仪,直接问道:“你来干嘛啊?”
他把车钥匙丢给钱赛天,没好气地说:“来给白眼狼送车。”
钟观尧的视线下移,落在嫣红的嘴唇上,有一侧拱出一个头,颜色比其他地方更深一些,像是咬过了。
喉咙眼压了一口气,他不由自主地皱了下眉头。
“噢,谢谢啦,你可真是个好人。”
迟疑片刻,钟观尧装作不经意地问:“你跟何泽,这就好上了?”
她本想否认,但突然起了挑逗钟观尧的心思:“嗯呐,怎么了,不是说好不管对方的吗?”
他没回答,神情复杂,说是冷,但仔细看那双眼眸里像在冒火。
钱赛天见他一脸吃瘪的样子,心情大好:“哈哈哈,我怎么可能跟他好啊。我跟他吃饭,是为了打听景年的事儿,你猜我打听到了什么。”
钟观尧眉间纹路更深了:“我不是说会帮你?你不相信我。”
“不是,不是。”钱赛天连忙否认,“我后来仔细想了想,我觉得你这样一个身份做这种事情,是违反规定,我不能让你丢了乌纱帽啊。所以,你不要动用你的关系来帮我调档案,我不希望你有事。”
因她突如其来的“表白”傻了眼,他耳根一热,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如果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可以问我。”
他抽出口袋里的白纸,“我这儿有全部的人员名单。”
钱赛天认为这张名单对她来说是巨大的诱惑,但是得忍住,她摆摆手拒绝:“为了感谢你,冒着巨大的风险帮我。”
她上前一步,面露羞赧,带着暗示性意味去拉他的衣角,“今晚别走了,留下来吧。”
“……”钟观尧目光微沉,逼近两步,“这可是你说的。”
双脚这时候钉在地上了一般,动弹不得,眼见他越靠越近,精瘦的膝盖顶住她的大腿。钱赛天死马当活马医,心一横,撩开他敞怀的外衣,摸上他的胸。
这样还不够,非要故意在他胸肌上下左右轻划,想着这样就能恶心到他,说不定还能换来一句怒斥。
他眯了眯眼,目光锁住她,快狠准地捉住她的手,扯到背后环在腰间:“这样摸。”
肌肉的触感太过真实,让钱赛天心跳攀升,霎时涨红脸。她收回手,推着他往外走:“太晚了你该回去了。慢走不送哦,路上注意安全哦,到家记得给我发微信报平安哦。”
她一鼓作气,将男人推到门外,“拜拜!”
随着沉重的铁门落锁,钟观尧弯了下嘴角,漫步下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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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前泰兴集团竞标成功,盘下最靠近市中心的这块地皮,继而盖起了泰兴广场。不论什么时候,商场里的人流永远络绎不绝。
梅曦把钱赛天修改的手表拿来还给她,来的路上她看过几眼:“姐姐,你就送这个给钟观尧?你不怕他撬开你的脑壳吗?”
“那样是犯法的。”钱赛天兴奋地打开看了看,自鸣得意,“蓝气球0035,花了我11万大洋,他不可能不喜欢。”
“何止啊。还得加上你费尽心思修改的那6000块。”梅曦叹口气,“你俩这婚姻,算是走到头儿了。”
好友这番话,把她的思绪拉回到现实中:“说句实话,我不太想离婚。我本来就对警察这份职业有特殊的情怀,再加上他这么多次以警察的身份出现在我面前,又是我中意的长相,有时候看到他我都觉得他帅得无法直视。”
“你该不会,喜欢上他了吧?”
“只能说是好感吧。人与人之间是有磁场的,他就是很吸我,没办法。”钱赛天把手表放进礼品袋,“其实想想还挺公平,我们俩的感情都不纯粹,为了他的利益和我的一己私欲搭伙过日子罢了。”
梅曦不屑地哼一声:“我看你俩别离婚了,心里都装着别人的渣男渣女,没有人比你们更适合彼此。”
“这叫初恋情怀,像你这种没有初恋的人,你能理解个大棒槌。”
她的反讽无疑遭到了梅曦暴击。闹够了,梅曦搂着她:“不过我还是挺希望你俩能爱上对方。”
“为什么?”
“你看,你俩家世相当、外貌般配,你嫁给他,如愿当了一名警嫂。景年不在了,就凭你,将来肯定支撑不起帝尊,他又是金融天才、眼光毒辣,绝对能帮得上你们家。”
听梅曦认真分析过,钱赛天首肯心折:“这样看来,好像是我赚了。”
梅曦扬起眉毛:“就钟观尧那一百八十个前女友,他也不是什么专情的人,跟你太配了。”
“……”钱赛天越听约觉得不对劲,“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而且,我名义上的前男友确实有过几个,那也都是他们追我、我被分手,怎么能说我渣呢?”
“那还不是因为你最多就给人家牵个手,脸都不让亲。”梅曦无情拆穿她,“pua恋爱,说的就是你。”
“……”钱赛天捂住她的嘴,“姐姐,求你了,别谴责我了,好不好?”
两个女孩子踏着轻快的步伐走向泰兴广场商厦的大门,旁边蹿出一个人影撞到她的肩膀,跑得过急,高她不过三寸。
对方惊恐地看她一眼,随即低下头,压住自己的帽檐。
他一身休闲装,眼角横亘一条细长的疤痕,看颜色是新伤。身高虽然不高,但俨然一副斯文人的模样。
“不好意思。”她虽躬身道歉,眼睛却将他从头看到脚。
黑色运动鞋,看着有年头了。
对方全然不理会,脚步加快,走起路来的姿势略带僵硬。梅曦拉着她放慢脚步,小声耳语:“看着有点诡异。”
凌乱的脚步声响彻在空荡的商场内。钱赛天面对机械声的时候耳朵是最灵的,她一下就从混乱的环境噪音中分辨出枪支的声音。
下一秒,伴着一声锐利的尖叫,刚才那个帽子男人已经随手捞过一个陌生女人箍在怀中,明晃晃的刀尖抵在她脖子一侧。
梅曦离得较近,后背浸出一身冷汗,连连后退。
她身旁的钱赛天试图保持冷静,和歹徒谈判:“大哥,有话好好……”
“闭嘴!”男人撕扯嗓子大喊,“都别过来!”
他们两个人周围已站满一排黑衣特警,其中几个人负责疏散周围的群众,钱赛天被迫退到安全区。
歹徒大哥散发出的汗液味熏得人质头晕脑胀,被痰糊住的嗓音频繁在人质耳边跳动:“都别过来,要不然我就杀了她!”
“怎么回事儿?”
“有人被劫持了。”
“报警没啊,太可怕了。”
“警察就在这,好像是来抓他的。”
“他手上有刀。”
商场内鸦雀无声,突兀的系统铃声划破沉静。
钱赛天兜里的手机一响,她的心也跟着吊起来。
歹徒一惊,破口大骂:“把手机扔了!扔了!”
“好,好。”
钱赛天举起一只手,另一只手慢慢拿出手机,扔在脚边,往前踹到她与歹徒中间位置,“大哥,你别激动。什么事这么想不开?”
歹徒还在和制服人员周旋,刀尖狠狠硌人质的脖子。
钱赛天环顾四周,一名特警正亦步亦趋绕到商场东南角,静候时机。
她把手中的礼品袋交给梅曦:“十二万呢,好好保护。”
梅曦紧紧抱在怀里,拉了要往前走的她一把:“大姐,你不是警察,别乱来。”
她莞尔一笑:“我是做梦都想成为警察的人,以及现役警察家属。”
钱赛天轻拍梅曦的手,示意她放宽心,自己则慢慢上前谈判,“如果你有困难,可以告诉我,我是记者,我能帮你把你的困难传播给社会。”
“滚。不准靠近!”歹徒口水四溅,情绪激动,抵住人质的刀尖又深陷进去几分。
人质脸色苍白、嘴唇看不见一丁点血色。
“好。”钱赛天后撤一步,“我不动。你想说什么,都可以说。”
她小碎步挪到自己丢弃的手机旁,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咖啡色封皮的证件:“我真的是记者。”
怕他不认识记者证,钱赛天又掏出自己的工牌,“我是万生新闻的记者。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对你进行一个专门的采访,你有什么不满,都可以说。”
男人面目狰狞地看着她:“解雇我,凭什么解雇我!我有一家老小要养活,破工作谁干不是干!凭什么解雇我,你们这群吃大碗饭的人,知道我们底层的人生活有多难吗!你们贪了那么多工程款,盖楼的时候粗制滥造,出了问题全推给我们这些人,让我们替你们坐牢,你们是人吗?!老子死都不会去!”
“什么公司?”钱赛天循序渐进。
“泰兴集团。”
“我了解了。”其实她很害怕,心里也很慌,只是那份没由来的英雄主义催促着她继续。
对方拿的是刀,距离她有五米,看着也不像经过专业训练的人,应该是临时起意,“你的情况我都了解了。如果情况属实,你完全可以向有关部门举报,或者向警方提供相关的证据。你有老有小,没必要走极端,你这样报复的不是那些作恶的人,而是你自己和你最亲近的家人。他们会因为你犯了法伤心,也会因为经济贫困颠沛流离。”
歹徒神色暗淡,手上的力道微微放松。
钱赛天瞄一眼他身后的特警,继续说:“我们新闻社虽然只是当地一家小新闻社,您听过蝴蝶效应吗,偏偏就是我们这样的小新闻,能掀起社会风浪……”
特警瞅准时机,动作干脆利落,擒住歹徒拿刀的右手,用力一掰。
歹徒感觉自己的手腕骨碎成骨头渣了,他大喊大叫,因痛松手。特警趁机将他的手臂往后折,把人牢牢按在地上。
水果刀清脆落地。
其余特警反应更迅速,即刻上前支援,其中一个拐弯抱住腿软差点摔倒的人质。
“你这个骗子,骗子!”他面露凶相,猩红着一双眼看向钱赛天。
钱赛天捡起自己的手机,走上前:“我没有骗你,我会申请报道你的事情,记者的工作就是维护公平正义啊。”
男人还是不信她,但也没办法。他被拷上手铐,被两个人按住。
临上车前,他对她说了一句话:“如果你是一名真正的记者,你就应该多帮饱含冤屈的苦命人,揭露那些披着假仁慈外衣的资本家,而不是和他们勾结。”
他走后,梅曦跑到她身边:“别听他的,他是局外人、站着说话不腰疼。记者才是最难当的,每天纠正自己的措辞,生怕一个用词不当把群众的视线引向错误的方向。你不是神仙,医生都救不了所有人,何况是你。”
“我只是不太明白,”钱赛天望着警车开走的方向,“记者和资本家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