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落雁·肆
钟观尧耳朵里灌进喝水,难受得很,手里还拖着刚刚与他在水中搏斗的男人。
男人在被他抓住的一瞬间还有力气反抗,几脚踹在他的肚子上,现下有隐隐作痛感。
钟观尧咬牙拎过他的脖子,扣住他的下巴,把他拖到浅水区,按在泥沙上。
“尧哥,你没事吧?”莫西林大喊。
钟观尧抖出耳朵里的水,给渔夫扣上手铐:“没事儿。赶紧带回去审,周围如果有他们的人,肯定会通风报信。”
他从头湿到脚,水坠得他寸步难行。
钟观尧就近在地方设置的临时营地里换一套干净的衣服后,才跟着警车回到南城公安局。
“老实点儿,孙成可都撂了,你还准备什么都不说?想讲义气你回家讲去啊,侵害国家的利益来讲你的义气,你算什么东西!”
组长越说越激动,拍案而起。
“你以为你不说,我们就挖不到你们内部了?我告诉你,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要是老老实实交代,还能减刑。你只是个打工的,别蠢到让自己的后半生把牢底坐穿!”
渔夫委屈巴巴地开口:“我也不知道他们具体是什么人,只知道帮忙搬货的都是一群傻子,要么就脑子有问题,要么就不会说话。”
组长与钟观尧对视一眼,钟观尧眉头深锁,把他所说的信息记录在本子上。
组长将火气压下来:“你继续说。”
“他们不定期会走几辆货车,时间也不一定,没什么规律。有一个人负责跟我联系,他就在慈光洞山上的一片废墟里。他们会把货用水泥包起来,做成砖块的形状。”
“把这些通知给情报处,让他们去查慈光洞。”
“收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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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是偏僻的山村,但镇里唯一的火车站鱼龙混杂、人满为患。
钱赛天已经在这个地方扮演聋哑人四天了。
为了让自己演得更像一点,她还特地学了最基本的手语。
她在自己的脸上、身上摸煤灰,端着一个碎裂一半的瓷盘跟过往的乘客乞讨。晚上睡觉便在附近找个长椅,和那些流浪汉们一起。
好在南城对市容管教较松懈,没有人来把她抓进收容所。
她时刻保持警惕,以脑力屏蔽所有的声音,生怕自己露馅。
定位器装在鞋底板与鞋中间,她唯恐踩坏,不得不踮着脚走路。
以致于她现在扮演的是一个又聋又哑还有点跛脚的人。
第四天已过半,依然没有“有缘人”捡到她。她不知道如果再换地方的话,哪里比这里的人更多了。
就在她心灰意冷的时候,她的面前出现一个打扮娇俏的女子。
她肤色正常,近距离能看到眼下的纹路,瓜子脸、黑长直,化着淡妆,看起来无害又和蔼。
来自侦查的直觉,钱赛天觉得,就是面前这个人。
女人对她做了一串手语,她完全看不懂。
钱赛天只能装成又傻又呆地啃指甲,瞪着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她。
天知道她此时有多反胃。
做戏做全套,为了不被在暗处的敌军拆穿,她这几天连手都没好好洗过。
钱赛天要吐了,但她还是要忍。
女人笑了笑,向她伸出手。
钱赛天欲拒还迎,垂眸看一眼手,又看向对方的脸。
女人又指了指她,伸出手握紧四指,摸着耳朵点头,最后指向自己。
这个手语她看明白了。
——你可以相信我。
钱赛天握住她的手。
那只手又软又温暖。
她此刻想起了那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或许她就是被这样一只手骗去地狱遭受折磨的吧。
女人把她带上一辆车,钱赛天端正坐好,看向窗外。
韩哥看到她被带走了没有?
韩哥有没有跟上?
面包车里只有女人和一个司机,他们两个谁都没有说话。
难道他们也是聋哑人?
破旧的面包车拐进山路,剧烈颠簸了一下。
女人没忍住骂了一句:“操,你不会好好开车啊!”
原来会说话。
他们也十分警惕,不轻易相信钱赛天是真的聋哑人。于是黑长直女子拿出一个便携式音箱。
钱赛天默默倒吸一口凉气,心里祈祷千万别用这个来测试她。
下一秒,震耳欲聋的尖锐声从音箱中传来。
司机大吼一声:“小点声,要死啊你。”
“小点声怎么测试她是不是真的聋了,傻逼。”女人不理他,毫不留情地把音箱怼在钱赛天耳朵旁。
有如天崩地裂,脑浆在大脑里狂啸,搅得她近乎晕厥。
钱赛天咬紧牙关,把眼神放空,尽力保持平静,手心却被汗渍浸满。她歪头疑惑地看向音箱,内心哭天喊地求她把这玩意拿走。
女人一手堵住耳朵,仔细观察了一下她的表情。
“赶紧关了,老子路都看不清了。”
女人也觉得可以了,把音箱关掉,扔在后座上:“行了,到地方给钱。”
钱赛天被带到之前看见小女孩的慈光洞山上的大院子前。
怕被看守的人认出,钱赛天把自己好几天没睡好觉形成的眼袋用力挤出来,以此来改变自己的样貌。
好在对方没她这么好的记忆力,没认出她。
几个彪形大汉又把她架上另外一辆车。
山路不平坦,钱赛天坐车坐得都快要吐出来了,头晕脑胀。
她被顺利送到黑工厂内部,两名女监工在她身上摸来摸去,搜查是否有通讯仪器,还强行脱掉她的鞋。
钱赛天心吊到嗓子口,胸腔内激烈跳动。
她的恐惧升至极点,指甲抠进掌心的肉里。
“这什么东西?”其中一个监工揭开她的鞋垫,抽出来。
她心里“咯噔”一声。
“塞个纸球是什么意思?”女监工把纸球拽下来,拿在手里转着圈看。
钱赛天心生一计,瘸腿跑过去夺下纸球,紧紧攥在手里,指了指自己的腿,又对她拼命摇手,示意不能动。
“哦,刚刚进来的时候就看她有点瘸。”另一名女监工说道。
监工把鞋垫随手扔在地上,白了她一眼,不满地说:“还是个瘸子,这样的废物,用你就不错了。下次能不能买个健康一点的啊。”
我看就你最不健康!
钱赛天默默把纸球塞回去。
这纸球是她怕踩到埋进鞋底的定位器和记录仪,多设的一道关卡,每当她要把脚落实时,突起的硬物感会提醒她:不能踩下去。
还好她在韩志远的嫌弃下毅然决然地塞了个纸球,还好她藏定位器和记录仪的时候费了点事、用刀割开鞋侧,又用补墙漆糊住。
真是救了她一命。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真正被贩卖来奴役的人围坐在地上,双手端着一碗清汤,连面条都看不见几根。
每个人都骨瘦如柴、伤痕累累,伤口未经处理已经化脓,血红的肉外翻,在微弱的灯泡照射下,活像行尸走肉。
钱赛天一丁点都吃不下,她完全不能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
这里似乎是这些人的肆虐场,他们飞扬跋扈,丝毫不把奴工当人看。
有些人还没吃完饭,监工手拿皮鞭,抽在离得最近的人身上:“吃什么吃,赶紧干活。”
他们急急忙忙放下碗筷,投身于工作中。
钱赛天也被迫去干活。
她这才知道,他们最忙的时候不是白天,而是半夜三更。
当她面对成包的白色颗粒时,她迷茫又手足无措。不知道这些是海洛因,还是单纯的白色粉末。
她的衣角被人轻轻拽住。
钱赛天垂头看到那张充满期待的稚嫩面庞。
小女孩把她认出来了。
这是她在她脸上唯一能看到的信息。
小女孩拉着她蹲下,拿来一块长方形的盒子,在盒子底部铺上一层青灰色的水泥,又把白色粉末放进去,再用水泥全部盖满。
她在演示给她看。
钱赛天心里发酸。
她从小锦衣玉食地长大,而面前这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却在这里承受这些。
在阴暗的角落里,为了活下去而努力。
见她不动,小女孩焦急地摇晃她的衣角,催促她快一点。
下一秒,小女孩被监工冠以“交头接耳”的罪名遭到一顿毒打。
他们无情地把她踹到在地,对准头部狠狠击打。与此同时,旁边要来阻止的男孩子也被监工踹翻在地,被疯狂地踢打下身。
钱赛天险些哭出来,扑过去,推倒监工。
另一名监工见了,揪着她的头发,随手抄起铁棒,一锤击中她的耳朵。
所有的声音在一瞬间消失。
她撞倒在墙边,眼前一片漆黑,痛得身体在发颤。
她不能喊,不能发声。
监工不依不饶,走过来狠狠踹她,甚至抓住她的头用力撞墙。
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来。
撒气撒够了,监工提了提裤子,扬长而去。
钱赛天的左耳像被堵住一般,又闷又难受,隐隐约约有温热的液体流到耳朵外部。
她用脏兮兮的袖子蹭掉眼泪,半走半跪地回到工作岗位上。她扶起小姑娘,拍干净她身上的灰。
闭紧嘴巴,投身于黑夜中。
她保持镇静,时刻观察监工的位置,抓准机会找到一个漆黑的地方,趁人不注意,抠破了手指、经历过刺骨的疼痛才把记录仪掏出来。
她管不了那么多,随手捏一把水泥,把鞋底的缝隙补好。
继而把记录仪挂进领口边缘。
她要尽快收集证据,然后逃离这个地方。
希望韩哥快点来救她。
他们这些奴工一直埋头干到凌晨2点,还要时不时收到监工的毒打。正当钱赛天因饿而犯晕的时候,忽然听到很闷的货车发动机响,由远及近。
她偷偷探头看一眼。
大货车上走下来一个人,嗓门粗犷:“今天再走两吨。弄好了赶紧往上搬。”
男性奴工们勤劳地搬着之前晾好的砖块,女性则兢兢业业地制作砖块。钱赛天冷笑一声,分工倒是很明确。
然而有的奴工因为吃得太少,体力不支,一头栽倒在车旁。
货车司机惊呼一声:“这他妈什么玩意!”
监工立刻抄起小皮鞭,不要命般抽在倒地的人身上。
他明明已没有了力气,却因为千刀万剐的疼痛不得不爬起来,摇摇晃晃又投入到搬砖的工作中。
破晓带来的不一定黎明。
也可能是新一轮对黑夜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