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落雁·伍
韩志远在观察钱赛天随身携带的定位有五个小时没动过之后，立马跑到公安局报案：“我是万生新闻的记者，我们现在正在调查黑工厂。我同事混进去了，她身上有定位，在这，你们快去救她，这肯定就是那个黑工厂的基地。”
“黑工厂？”民警对他的话半信半疑。
韩志远太着急，亮出自己的记者证：“这是我的证件，求求你们，快去救人。”
“你先别着急，我们需要先核实。你先坐一下。”
韩志远哪能坐得住，急得在原地直转圈。
局长正在和北方来的缉私行动组的人喝茶，听到下属报告“有一名记者来交出一个定位，说自己的同事打入到黑工厂内部，希望警方前去营救”等信息。
或许是因为钱赛天是记者，钟观尧闻言竖起耳朵，也好奇是一件什么样的事。
“他说他们收到消息，南城有一家黑工厂专门贩卖智障人和聋哑人。前几天他们在慈光洞遇到了聋哑人，所以他的同事装扮成聋哑人在火车站蹲守，今天下午被人带走了。他的同事身上携有定位仪器。”下属递上一部手机，“这是他们的定位信息。”
“黑工厂？聋哑人？”局长眯起眼睛仔细看了看，“这不在慈光洞啊，这在大坟山。”
钟观尧一愣：“慈光洞？”
组长反应也很快：“难道跟白糖走私有关？”
“我有个大胆的想法，组长。会不会他们在这两年里，就是通过奴役智障人和聋哑人运输货物？”
“所以我们才一直没能打听到他们的相关窝点。”组长接下钟观尧的话，“非哑即傻啊。这帮畜生！”
“这件事，交给我们行动组负责吧。如果真与走私案有关，届时还需要您的帮助。”组长与局长进行交接。
钟观尧接过手机，放大地图。
周围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组长拍拍钟观尧：“叫上小王、小莫，马上出发。”
在荒郊野外根据一个模棱两可的定位找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们兵分两路，一部分去抓慈光洞上的接头人，一部分根据定位来到大坟山。
红点指示在大坟山的标志上，放大也没用，找不到具体位置。
钟观尧眉头紧皱，只能沿着山路一点点搜。
他们从天黑找到天明，才只走到半山腰，山顶高耸入云，一眼望不到头。
莫西林累倒在钟观尧身上：“哥，我不行了。”
“你这体力是怎么顺利从公大毕业的？”
“公大训练可没这么累，我脚底都肿起来了。”莫西林拖着脚步跟在钟观尧身后，“哥，你体力咋这么好啊？”
“练的。”他淡淡回道。
“特意练的？哇，哥，你真的很爱这份职业啊。”莫西林本就对他异常崇拜，这下更加敬仰了。
钟观尧静默一瞬。
“嗯，很爱。”
日上三竿，他们依旧一无所获。
另一边虽抓到了人，但这些人嘴巴很紧，什么都不肯说。
钟观尧拄着腿大口喘气，体力即将耗尽。
“尧哥，你快来看。”莫西林一惊一乍。
钟观尧低声呵斥：“你小点声儿！”
要不是怕惊动犯罪分子，他们早开车上来了。
莫西林捂住嘴，压低声音：“你快看，这儿有车轮子印。肯定是大货车，还是双轮胎。还有，哥，压得这么深，要么是不久前刚经过，要么就是超载。”
“可以啊你，小脑袋瓜转得挺快。”钟观尧表扬他，“拍下来，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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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赛天只睡了五个小时就又被监工拎起来了。
他们生活的地方不能叫屋子，那得叫猪圈，吃喝拉撒全在一起。
她好多天没好好吃饭，来这里又清汤寡水、睡眠不足，一时头昏眼花。
吃过苦才知道自己以前的生活是多么奢侈的一件事情，钱赛天暗自发誓，回去以后一定好好听主编的话、努力工作，再也不随便捣乱找茬了。
韩哥怎么还不来救她，她真的快受不了了。
小姑娘很黏她，会趁监工不注意，端着自己的工具跑到她身边来。钱赛天也喜欢逗她，没事儿就用水泥捏一个兔头给她看，然后再把它混进砖块中。
小姑娘整日苦丧的脸上才会裂开一丁点阳光。
突然，基地拉响了警报声。
钱赛天抬头张望，所有监工乱成一团，揪起手边的人，把他们塞进面包车里，秉持着能带走几个是几个的原则。
小姑娘有些害怕，抓紧了她的衣摆。
钱赛天蹲下，打手势示意她赶紧趁乱跑走，掏出记录仪随手扔在地上，然后一个人冲到监工面前。
别人可以走，她必须要跟着。
她身上有定位仪，如果她逃出去了，这些人短时间内就不会再获救。
如她所料，监工慌乱中把她推上面包车。她如愿以偿地坐上去，和同是天涯沦落人挤在一起。
没过几秒，小姑娘也上来了。
直奔她而来。
她皱紧眉头，想说“不是叫你走、你怎么跟上来了”。奈何她根本不会打手语，气急败坏地瞪了一眼小姑娘，自己坐着生闷气。
小姑娘笑笑，又抓紧了她的衣摆。
两辆面包车，超载带走了二十几个人。剩下的奴工，监工也顾不上了。
逃命要紧。
钟观尧赶到时，没有抓到头目，只找到抱团蹲在角落里的奴工。他们身上破破烂烂，伤口还在往外渗血。
他沉默着喘口粗气，仔细与同事分开搜寻这块基地。
“尧哥，你瞧。”莫西林捡起一块灰砖，觉得重量太轻，他找来锤子砸开，白花花的糖粉暴露在他们眼前，“他们就是这样走私白糖的。”
钟观尧低头沿着地缝一直走。
一个小巧、墨黑的物件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他跑上前捡起来，认出这是随身记录仪，一定是那个记者留下的。他拿出专门看定位的手机，定位虽然在动，但是因为有延迟，此刻显示还在山里。
钟观尧取出记录仪的内存卡，交给当地警局的同僚：“这个应该是那个记者留下的，你们拿回去看看吧。”
车上就坐着技术组的人员，同僚把内存卡交给技术人员。
技术人员很快在笔记本电脑上播放出画面——从漆黑一片到大货车出现、监工无情的打骂、以及他们日夜的工作与吃一碗清澈见底的面汤。
钟观尧愁眉怒容，向同僚借了一辆车，拎过莫西林：“你看着定位，我们去追人。”
“就咱们两个吗？”莫西林很惊讶。
“嗯。先追上，你负责跟他们联络。”
“好。”莫西林紧紧握着手机，坐进副驾驶。
钟观尧启动汽车，一脚油门冲出去，吓得莫西林捏紧了安全带，“哥，你以前开赛车的吗？”
“成年之后玩儿过。”他实话实说。
“……”莫西林的本意是让他慢点开，注意安全。
莫西林在的作用还有一个，就是当钟观尧的人工导航：“他们往右边走了。对，前面这个路口右拐。”
这个时候他不得不感叹钟观尧的开车技术——每过一个90度的弯道，钟观尧几乎都是漂移过去的。
钟观尧顺着莫西林的指示行进，一旁的小男生一惊一乍：“哥，走错了。他们的定位在左边的路上。”
钟观尧低骂一声。
“定位有延迟，他们又不走直线……”
莫西林越说声音越小，他也没办法啊。
钟观尧快速掉头，按照原路返回，再踏上另外一条路。
莫西林被他晃得快要把隔夜饭吐出来了。
每辆车都超载，他们不敢走大路，三拐两拐在凹凸不平的地势上奔驰，有几次差点刹不住车，明显感觉到车的重心往右侧偏。
超载要不得。
“037没跟上来，是不是走错了？”其中一个监工拉开窗帘张望，嘴里骂着，“这群白痴。”
他瘫软在车门旁，打开一条窗缝，点燃一支香烟，和其余两名监工闲聊：“条子怎么会找到这来？老郭那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那群人嘴就没个把门的，肯定是被抓了。”
“老刘说昨晚没人去拿货，他们那边也出岔子了。”
“真他妈的事事不顺！”他啐一口，心情极差，捞过手边的男孩子照头“咣咣”打了几拳。
男孩子痛苦地抱住脑袋，监工冷笑一声，“本来就傻，多打你两拳能怎么了。”
被打的男孩子不敢哭，把头埋得极低，偷偷在抹泪。
钱赛天搂在小女孩后背的拳头逐渐捏紧。
车内窗帘拉得死死的，钱赛天看不到车窗外的景象，只能通过前挡风玻璃看到他们走在人迹罕至、百里不见房屋的黄土路上。
经过一整夜加一上午的折腾，原本就破烂不堪的球鞋更加潦草，糊在鞋侧的水泥也已风干开裂，碎成渣往车里掉。
钱赛天注意到了。
她不动声色地微微抬起右脚，让整只脚处于半悬空状态。
司机突然一个猛刹车，紧接着是一通谩骂：“要死啊，死狗。撞死你算了。”
原来是被路旁冲出来的流浪狗逼停。
他这一个急刹车刹得太猛，车厢里的所有人都被甩到汽车的前半部分，车尾部轻轻撅起又很快落下。
“你他妈会不会开车。”一名监工非常不满。
叽里咕噜，非常细小又沉闷的声音。
黑乎乎的扁方块滚落到监工脚边，他踩了一脚才发现有什么东西。他伸手捡起来，举到眼前。
钱赛天侧过脚背，低头瞄一眼满地水泥灰块、露出一个洞的鞋面。
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