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想念
林嘉裕感冒了。
今晨他裹着被子起来,头发乱哄哄的还没有理,人已半歪不歪地倚在床头,瞧眼前一会儿朦胧一会儿清楚的,脑中还些许晕眩,便明白过来。
这感觉太熟悉了。
他下楼到酒店大堂问了路,七拐八拐找到酒店内也不知何故开得位置隐秘的小商店,买了几瓶感冒药对付。
回时碰见程响,与一群男的勾肩搭背走在一起,约莫都是班里玩得很开的兄弟,整整齐齐穿着条大花裤衩配白t。
倒是很有海岛风味。
“哟,阿裕。”程响眼尖,搂着一帮兄弟率先瞅见他,“干吗去?”
林嘉裕扬了扬手中塑料袋,带着鼻音开口,“感冒了,买点药。”
“这酒店里还有商店呢?”程响目光顺着他手里的袋子打了一圈转,又移上来,“你这小身板真是不服不行啊,水里泡一泡都能感冒?小时候没少生病吧。”
“差不多。”林嘉裕揉着泛红的鼻尖,有些困倦,“我不跟你说了,上楼睡觉去。”
他与程响那块儿相熟的几张面孔轻轻点了点头,便欲转身离开。忽听程响又说:“哎,哎哎哎别走啊。”
他只得又停下来。
程响拍拍边上人肩膀,走过来又勾他的肩,“今天不是海岛游最后一天么?学校发善心给咱们自由活动,不去玩点好玩的?”
“海南能有什么好玩的。”林嘉裕拨开他的手,轻描淡写,“说句老实话,学校这几日的安排,甚至让我觉得,海南很穷。”
程响“嗤”一声乐出来,俩酒窝明晃晃地呈在颊边,“海南是穷。学校也穷。但是,这不影响兄弟咱出去乐呵啊。”
“出去乐呵?”林嘉裕对他的诡计多端早已深有体悟,此时听了他一番势在必得的言论,不自觉警惕起来,谨慎地说,“乐呵什么?”
“喏。”程响吊儿郎当地一拍腿边,花裤衩在白花花的腿部风骚晃荡,“咱们去海边。”
林嘉裕没说话,黑漆的眼眸点金似的,上下审视他。
“我们设备多齐全。”程响打定了主意不放过他,往后退几步,从朋友手里捧出来个小型蓝牙音箱,对林嘉裕显摆,“咱们到了海边,点几个串儿,喝点小酒。再玩点游戏,听听歌。”
程响双臂展开,陶醉道:“多美啊。”
虽然这个日程被他说得很完美,但林嘉裕并不心动。头脑中的昏沉已经掩埋掉对待生活的所有热情,又或者他本来就不是多热情的人。
他手指拨愣了一下程响抬到眼前的小音箱,说:“算了吧。”
“别啊,怎么就算了?”程响不大理解,“在床上躺着也没意思啊,你在那躺着,觉也睡不着。但你要是跟着我们一起,不仅能吃串儿,还能看美女。”
林嘉裕对美女没有兴趣,闻言挑着眉扫他一眼,“滚。”
“美女还不行?”程响见他要走,登时把手里音箱揣给朋友,快赶几步过来拦他,“那美女不行,美男总行吧?”
林嘉裕微笑补刀:“自己滚还是我帮你?”
程响几乎要在大庭广众下嚎啕了。
“池帅哥,白帅哥行不行?”程响扯他不让走,“今天要没让我碰见就算了,谁叫我碰上你了,非她吗的把你拽过去,不然我都没底气跟江有意搭讪的。昨儿那兄弟俩你也看见了,江有意老跟他们待一起,你去帮个忙,把他们仨拆散!”
“这才是你的真实目的吧。”林嘉裕嘲讽他,“还兄弟的快乐?满脑子江有意哪还有兄弟。”
“哎呀哎呀,女人如手足兄弟如衣服嘛。”触上林嘉裕看傻子的目光,程响才猛然反应过来,轻轻对着脸拍了一巴掌,“我这贱嘴,说反了说反了,兄弟如手足,嘿嘿。”
海岛的海洋与别处没什么不同。
波澜起伏,壮丽遥远,林嘉裕静下心去听海,听到了它的呼吸,他看见阳光下跃动的碎金,层层叠叠铺在海面,随波纹轻微律动着。在真正的自然面前,所有人渺小起来,他是那沧海蝼蚁般微不足道,所有的一切都淡化了,眼前只剩下那片蔚蓝的彼方。
“好看吧。”程响边撸串边打嗝儿,“我跟你说你还不信,还一脸禁欲样一副‘贫僧不入红尘’的死人脸。跟你说了,看海是最容易缓解压力的,心情不好的时候,就要去海边。”
“心情不好?”林嘉裕舔舔干裂的唇,敏锐发觉了话中之意,“我吗?”
他没有向任何人吐露过心事,那些过往就像消散了,永远被埋藏在最深的心底,他能狠心对自己,也能狠心不去想,不去跟任何人倾诉。
就像从没发生过一般。
程响不以为意,踢了踢沙子,拿起一瓶酒,“到谁了?干了来!”
他们把沙滩上的躺椅拼在一起,买了酒点了外卖,玩着游戏。
江有意面颊微红,眼梢轻轻眯着。她拿起那瓶酒饮尽了,豪情万丈地说:“真心话还是大冒险?你们挑!”
“大冒险!”池明宴看热闹不怕事大,弯眼笑得像只狐狸。
“去,什么大冒险。”程响拿个空瓶怼他,“真心话吧,真心话好,是吧阿裕。”
林嘉裕没去看他拼命使来的眼色,淡定地夹了口菜喂嘴里,口齿不清地说:“是。”
“对吧。”程响笑了,看向江有意,“少数服从多数,真心话吧。”
“什么少数服从多数?”江有意瞥他,往边上努努嘴,“人白哥还没说话呢。”
几人便又看向白墨亭。
他正坐在那里看书,眼睫低垂着,修长手指不紧不慢翻着书页,又是正襟危坐的姿势,实在与眼前狼藉混乱的场景有些格格不入。
连林嘉裕此刻掺和进来,都顺道被冲上了烟火气,这人却像是不染分毫,依旧镇定自若的。池爸让他来看顾弟弟,还真便不辞辛苦地跟了一路。
发觉所有人都在看他,白墨亭莹白指节一顿,微微曲了起来,敲打着书页,抬眼问:“看我干什么?”
“白哥。”江有意笑笑,晃着一口干掉的酒瓶,“你帮我选,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不知是不是林嘉裕的错觉,那一瞬间,那道凉薄的眸光似乎轻慢地扫向了他。
白墨亭收回目光,漫不经心地说:“真心话。”
“好!”程响几乎要跳起来欢呼了,“谁问,谁问?”
见没人秒接,他便自告奋勇道:“那我来问!”
“行。”江有意倒是爽快,把空瓶搁在瓶堆里,“你要问什么?”
“问……”程响眼珠一转,“问你的生日。”
“就这么简单?”江有意看起来有些失望。
她爱交朋友,也喜欢刺激,这个问题太过简单,实在不像是程响这类人会问出的问题。
“是啊。”程响哑了一下,搔了搔脑后发丝,“不行吗?”
“十月二十四。”江有意说完,俯身去转椅上的瓶口。
“我草。”程响挠着头,喃喃,“那不就是下月?”
这下一转,转到了林嘉裕。
“真心话还是大冒险?”江有意递来满满一瓶酒,被程响拦住了。
“哎哎,我们阿裕感冒了,可不能喝酒。”他说着,又扭过头来看林嘉裕,“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真心话吧。”林嘉裕没喝酒,但有点晕,不大想动。
“谁问?”程响环视一圈,“没人可就我来了。”
“去去,你跟嘉裕那么好。”江有意拨愣他,“问点无足轻重的就给人放过去了,人本来就减轻惩罚了酒都没喝,再不来点厉害的?”
“那就……”程响目光在剩下仨人里头打转,转悠来转悠去,最后转到那位看起来“百年孤寂”的、与此地气氛格格不入的甚至无聊到快要长草了的人身上,“白哥来吧,白哥跟阿裕不熟,不会耍心思,让他来。”
白墨亭这次倒是接的很干脆,他放下书本,清薄的眼底似是敛了雾,第一次主动对林嘉裕开口,问道:“此时此刻……你在想念谁?”
这段话出口的毫不犹豫,利落得像是在心里上演过百次千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