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青春
周旁是排队等着体验鲨鱼穿越的人群,熙熙攘攘的欢笑声不绝于耳,身处在这样热闹纷杂的景象下,林嘉裕却觉周身岑寂,静得离谱。
白墨亭立在身侧,安静得像是在棺材里躺了几天的活死人,林嘉裕抬着眼,木然地看着前边队伍越排越前,越来越少。
终于,轮到了他俩。
林嘉裕这几天与程响待惯了,下意识抬肘往边上碰了碰,示意该过去了。当手肘触碰到一片冰凉滑腻时,他才猛地一惊,也说不出为何慌乱地望去,猝不及防对上了一双平静的眼睛。
那双眼本是灰得漠然,却又因眼里有了光彩,而无端散发出一种蔑视苍生的怜悯之意,二者并相交融,共同勾兑成林嘉裕深埋骨血的模样。白墨亭目光轻轻地扫向眼尾,垂着眼睫看过来。
他的视线一如既往冰凉,就像方才肌肤相触,他冰凉的胳膊一样。
林嘉裕向来稳如老狗,处事临危不乱,在朋友眼中出了名的冷静看得开。但此时被这双眼一碰,也不知怎的尴尬起来,许是太久没有与这人说过话了,他上下牙齿一撞,咬着了嘴唇。
白墨亭看着他,等了半晌却没等到下文,而前方的工作人员已经巴巴张望二人许久,可能是心里终于生起了难得的慈悲心,白墨亭眼珠转回去,出口的声音又凉,又轻:“走吧。”
二百零四天。
这是分开又重逢的二百零四天之后,他们第一次说上话。
林嘉裕抬指碾过咬破的嘴唇,伸出舌尖小心地舔了舔,有浅淡的腥气弥漫至唇齿间,他不甚在意,跟上了已走出两步开外的白墨亭。
老天赏饭吃,长得好看的人向来更得偏宠。
盛世美颜一来来俩,工作人员接过二人的皮筏,眼珠却黏在二人身上没离开过。
“二位第一次来咱们水世界?”工作人员弯身把皮筏浸入池水里,“瞧着面生。”
现在网络这么发达,传播速度快得惊人,他说的面生,显然单指林嘉裕。
林嘉裕落后白墨亭两步,遥遥冲工作人员笑了一下,“第一次来,跟团游。”
“真好啊。”工作人员检查着皮筏,艳羡地说,“我们上学那会儿哪有这待遇,你看今天,水世界里全是学生,都快被你们占满了。”
林嘉裕只是笑,不认同,也不反驳。
“好了。”工作人员见皮筏并无问题,拍拍手对二人道,“都检查过了,没什么问题。你们坐上来吧,前头的先上。你们商量一下谁前谁后,后头的人会有些压力,一定要压好前面的。”
林嘉裕看了眼白墨亭,见他并无要动的意思,便迈前一步。
他踩着水,脚底凉沁沁的,坐在了那皮筏前端的位置。中段是掏空的,他整个人往下陷去,膝弯一凹,两条长腿搭在皮筏上,却还能踩到水。
身后窸窸窣窣,似乎是白墨亭踩着水走过来了。
他感觉皮筏的后端猛然一沉,接着冰凉的感触从肩颈传来,他听见工作人员叫白墨亭伸长腿,叫自己打开臂弯。
他尽力舒展着,感受到臂弯里忽然冒出的一点凉薄,如同雨后春笋,凉滋滋地泛着潮意。又润又潮,还是夜下的。
他不禁抬高了臂。
工作人员按着他抬起的手压回去,“你们俩人互相牵制,牢牢抓紧了,中途不要掉下来。外面那可是实打实的鲨鱼。”
修长有力的小腿从他腋下穿过,白墨亭的腿部肌肉带着水粒,干净得像是奢侈品店里刚刚打磨光滑的润玉。
他整个人都被捞进了白墨亭怀里,肌肤相抵,似乎偏一偏头便能嗅到白墨亭身上,随呼吸规律起伏的唯一热气儿。
“好了吗?”工作人员问,“要出发了哦。”
工作人员按着皮筏末端,轻轻一推。
他们顺潮而下。
林嘉裕顷刻间踏入了蔚蓝的世界,海洋般的水沐浴着千万里外从云层裹挟来的光泽。甬道内的一切瞬息而过,他眨了眨眼,再一掀开就是另一个世界。那神奇又广袤的天地包围了他,连带着身后坚实却冰冷的臂膀一起,他逐渐兴奋起来,身子在下坠中紧张得颤抖,因刺激而缩拢的肩膀轻轻覆上一点寒冷,白墨亭扶稳了他。
那点冷像是夏日里支撑他的唯一救赎,唯一冰凉又恰到好处的舒适,像是一片雪花,自酷暑天际轻悠悠地飘落下来,落到林嘉裕摊开迎接的掌心,落在林嘉裕最讨厌的夏日里。而内壁的光影晃动着,扑朔迷离地投映在脸上。
他眼底被那破开深海的清光一晃,缓慢地浸起薄雾,眼前的瞬息幻影全在这场突如其来的雨里模糊了,取而代之的是几年前青涩的自己。
青涩的林嘉裕,青涩的白墨亭,青涩的……他的青春。
水花在烈阳下飞溅而起,搏动的心脏瞬息归于原位,失重感猛一刹倏然消失。他闭上眼,睫毛上沾的水沁湿了眼睛,再睁开时,眼圈都是红的。
等在一旁的程响早已拿着浴袍扑了过来,乱七八糟地揉他的头发,生怕孩子冷了冻了,“快快,别感冒了。”
林嘉裕避开他的蹂躏站起,把被程响揉的皱皱巴巴的浴袍抖落开,披在身上,哭笑不得地说:“我是小孩吗?”
“可不嘛。”程响行云流水、志得意满地接上,“咱们林嘉裕是谁,那得是景艺的宝藏,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你看咱们景艺那么多女生追你,有人成功吗?你还不是天天跟我混在一起,哎哟,想想我就浑身舒爽。还得是我啊。”
不待林嘉裕回话,他忽然面色一变,勾着林嘉裕的脖子把他带离些许,小声道:“白墨亭跟你有仇吗?”
“没有。”林嘉裕准备推他的指尖一顿,“怎么?”
“没有?”程响嘶了一声,声音越发地小了,做贼心虚一般,“可我刚刚一说话,他看过来的目光像是恨不得撕了我。”
林嘉裕被他搞乐了,目光稍稍往后瞟了一眼,“他看人就这样,总是凉飕飕的。”
白墨亭早已拿着皮筏转过身去,交还给工作人员。浑身的肌肤在水里一润,白得像珠玉。
“这人简直了……他拍抖音开滤镜吗?我死三天都没这么白。”程响也回过头看着白墨亭的背影啧啧感叹,忽然道,“不过你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
“什么叫‘他看人就这样总是凉飕飕的’?你这么一说,你俩好像很熟的样子。”程响侦探附体,一双大眼直勾勾盯着他,“难道……”
林嘉裕一愣。
“有情况?”程响凑过来,一脸贼笑。
“有个屁。”林嘉裕可算逮到机会推他,“管好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