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晚娘4.0
这天靳明回来得比较晚,无声地走到房间,一件一件捡起地上的衣裳。
她没有抬头,只沉默地问:“差事到手了?”
靳明不敢直视她,应了一声:“是。”
她起身走到靳明跟前对峙,伸出双手,腕上是一道深深的勒痕,要让靳明看到汪辽对她的作践。“靳大人你好威风,这个怎么说?你可以这么不在意吗?”鼻子一酸,又忍不住哭起来。
靳明忙的拿来一张手帕,为她擦拭哭得脏兮兮的脸,安慰说:“你想开些,就当是跟我在一起。”
她瞪大错愕的眼睛,蒙了一瞬。“靳明,我才发现你心理变态。”
靳明心虚地转去整理床被,任她发泄情绪。“你怎么骂我都行,只要你心里好受些。”
她上前扇了靳明一巴掌,想要打醒他:“你仕途不济,可恨的是他们,你应该站在他们的对立面,而不是跟他们处成一道,你这样子跟你讨厌的模样有什么差别呢!”她如今恨死了自己之前让靳明买官。
靳明辩道:“如果我不攀附他们,那我揭发他们罪行的诉状就根本无法递到陛下眼前,我的冤屈,其他读书人的冤屈就永远无法声张!”
她:“靳明我不明白!你是卖了我升的官,你还要上诉,是去自首吗?”
靳明一时不知道如何反驳,只道:“这里头的事你不明白,也无需明白,不要再过问了。”
她哭得越发无助:“靳明我那么喜欢你……”
靳明:“那你能不能……接受汪大人?”
她本能地捂住身子,跟汪辽的床事闪过脑海,觉得分外恶心:“不要!他很恶心你知不知道!”
靳明急了,脱口而出:“有什么可恶心的,你原本就是娼妓之子。”
一字一句戳中她心坎最敏感脆弱的地方,她张口结舌,愣住了。眼前之人竟变得如此陌生,如果他对她还有一丝愧疚怜悯,就不该说出这样的话!
一股前所有未的疲惫感压来,她失了魂一般地坐在了床边上。陪靳明走到今天,她真的累了。“我要回家,以后的路你自己走吧。”她收住了哭声,用手背擦干净涕泪,转去收拾行囊。
靳明拦住她:“你留下来。”
“留下来替你讨好汪辽吗?你这么上进,自己献媚岂不更好!”她第一次对靳明说出这么冲的话。
汪辽男女皆好,在圈子里已不是秘密,只不过汪辽不喜欢靳明这种五官凌厉的类型。而她长着一双单眼皮,眉心一枚胭脂记,天生一副烂漫无邪的模样,又热情爱笑,很容易让人第一眼就心生喜欢。
靳明:“汪大人中意的是你。”
她难以置信:“你言外之意是,如果汪辽喜欢你,你都赶着献殷勤了是吗?”一时啼笑皆非,“你曾经说,当上账房主事就收手,可是你没有。你还想着当户部侍郎,当户部尚书,当宰相对不对?你读书人的体面呢!”
靳明不再否认:“是!我是想一步一步往上爬。你现在要是走了,我也玩完了!”
她甩开靳明的手:“我已经完了!我不想碰其他任何人!”
靳明:“你怎么就想不开呢!对这种事情没必要太过激,以往是我们亲密,现在不过换个人而已,你偏要这样寻死腻活吗?”
她的天都塌了,而靳明心中第一位永远是仕途。
她无欲再跟靳明吵下去,现在靳明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匕首直刺她的心脏。“你说的对,我是小性,我没有你心大,我就觉得恶心!我受不了!”她决定离开京城,离开这个是非地。
次日她便将两个茶铺托付给了自己的学徒,又过两日,打点好行李,临走前到城外的莲台寺向老方丈道别。
她每个月都会到莲台寺祈福,捐赠香火,一来二去跟老方丈结成了知交,每每买卖上遇到困惑,她都会来请老方丈指点迷津,也会将自己的体己钱存在老方丈那里。
这三年来,茶铺生意兴隆,收益比她预想中的要高得多,她早能够在京城买下一座带院落的宅子了。靳明从来不过问茶铺的生意,她也担心财富来得太快而磨灭了靳明的斗志,才一直隐瞒。
可现在,这笔财富对她而言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她取了一些,足够自己陪伴母亲度过晚年,剩下的都赠给了寺庙,用于帮扶来京谋生的、不如意的人们。
她隐晦地向老方丈诉说自己这次跨不过去的难事:“是一件很大很大的冤事、龌龊事,我不能说得太明白,以我的力量只是蚍蜉撼树,希望佛祖能听到我的心声,为我解困。”
老方丈:“不妨与我明白说来,我为你解围。”
她摆手道:“不行,会惹祸上身。”
她想揭发汪辽一干人以权谋私的恶行,送他们上断头台,也算是为天下读书人出一口恶气。
靳明已经走火入魔,现在检举他,还罪不至死,只多坐五年的牢,永不能为官。堵死靳明当官的路,兴许他就会踏踏实实跟自己做买卖了。
可是一旦揭发他们,又怕会像靳明说的那样,无法直达圣听,自己反而会变成众矢之的,遭到陷害。
正如此无奈,她才不得不离开。
老方丈从容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如若此举能造福众生,死亦得其所,而往生极乐。”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她回去的路上一直重复叨叨着这句话,好似悟了,回到家后写了满满二十页的日记,又将日记打包,送到莲台寺交给方丈保管。
三日后,她写好诉状,跑到刑部将靳明和汪辽告了。
很不幸,被扣上一个诽谤的罪名,被当场拿下,连同诉状一起送到了汪辽那里。处理她这桩案子的人是郑元,官任刑部侍郎。
她不敢想,刑部这么一个秉持正义的司法部门,竟然也是蛇鼠一窝。她本就心灰意冷,这下更是绝望。
汪辽将她关进了小黑屋,嘲讽道:“这天底下有千千万万件事,但陛下只是一个人,只有一双眼睛,一对耳朵,一个脑子,是没有心神来管这些小事的。”
她挣扎道:“放我走!”
汪辽:“放你走?你已经不是以前那个纯良可爱的姑娘了,你已经学会告状了,怎么还可能放你走?再说,爷还没玩够你!明儿我请吏部的大人、工部的大人也来玩玩,你就知道什么叫无力回天了。对了,把靳明也叫来吃茶,哈哈哈哈!你猜,到时候靳明会救你吗?”
“不要!”她恨不得当场撞死,可又相信靳明一定会救她。
日次,汪辽找来了三两个奸佞轮番玩弄她,又将靳明安排在墙外喝茶。
她听到汪辽和靳明在墙外谈话,竭斯底里地喊道:“靳明,救我!”
靳明听了,端茶的手不住地发抖,茶水都贱了出来。
汪辽清闲地问道:“你听到什么声音没有?”
靳明:“……没有。”
汪辽揉着被她咬伤的手腕:“我最近逮回来一只野猫,真不听话,还会咬人,不通人性!”
“靳明,快救救我!!”
随即是一阵嘲笑声。
靳明起身告辞:“大人,我今天有点头晕,失陪了。”
汪辽:“你真没听见猫叫吗?”
靳明摇摇头。
汪辽满意道:“明儿还来吃茶吗?”
靳明:“最近事务繁忙,不得闲,谢过大人一番好意。”
汪辽:“那你忙去吧。”
靳明离去,她万念俱焚,一头撞向身旁的墙,却没能痛快死去,而被救醒了过来。
照顾她的是一个叫“江祁”的男宠,对她百般劝说:“你还不如依了汪大人,把汪大人伺候好了,他一高兴,恐怕还待你好些,就不让别人碰你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怎么不懂这个道理?这些年我也被他们玩腻了,现在也不碰我,我虽然还是给他们当牛做马,也好过那些吃不上饭的人。同命相连,我说这番话全属爱惜你。何必跟命过不去,快吃些饭吧。”
她谁也不再相信了,以前听靳明说,宫墙之内不堪至极,她未能体会,如今吃了这苦头,才见识到什么叫人性肮脏!而最为摧心剖肝的是,靳明绝情至此。
靳明年少有为,是十里八乡不可多得的才子。来京城时母亲特别交代她要好好照顾靳明,未来全都仰仗他了。
母亲说,嫁与读书人就能改变一生,麻雀变凤凰,不再被人笑话。而她为靳明所做的一切,哪有那么多利益计算,纯粹是太喜欢他。
就在一个月前,她还幻想着有一天靳明会八抬大轿娶她进门,怎么也想不到转眼间会沦落到这步田地。她本来可以一走了之……
“我要笔和纸,可以吗。”
江祁大概想到她要做什么,又劝道:“这要是被大人知道了,你九条命都不够活!”
她现在的模样连鬼都觉得可怕,还畏惧死吗?既然江祁不肯帮她,她则闭上了眼,打算把自己饿死。
江祁急了:“好好好,依你依你,但是你要保证,你写的东西绝不能让他们发现。”
她得到纸笔,才有了丁点活下去的意念。每日以血为墨,写下这干人的累累罪行,藏在了房梁上。
后来听了江祁的话,向汪辽示好,得到汪辽的“专宠”,才免于被更多的人糟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