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晚娘5.0
一日，江祁偷偷溜进小黑屋，给她带来了一个大消息。
江祁知道她是存了死志的，眼下正有一个机会，不成功便成仁。江祁小声道：“三个月前南方闹洪，五望之首的晏氏来到京城向达官显贵募捐善款，用作灾后重建，这会子已经到府上了。”
晏氏大名如雷贯耳，即便是皇室也要敬让三分。坊间流传着这样一句话：但信晏氏，不信神佛。
如果能得到晏氏相助，铲除这帮奸佞就有机会了。
如此说来，江祁带来的的确是一个好消息！
“我信得过你，才将这个消息告诉你，你若是有什么行动，栽了千万别托出我来。我只能帮你到这了，我还想活命。”江祁说完匆匆要走。
她拉住江祁，如抓住一线希望，求道：“我被关在这，怎样才能见到晏氏？帮我想想办法。”
江祁：“门我给你留着，待会儿大人请晏氏用膳，席上吃茶喝酒，席后少不得入厕。茅厕挨着这边，又人少，到时候我支开别人，引他往这里来。你到东面墙角蹲着，晏氏过来后，我远远地叫唤‘小胖（猫的名字）’，你当即翻墙出来，简明扼要地说出自己的难处，交待清楚就快快躲回来，尽量不要让他们发觉破绽。懂了吗？”
她点头：“懂了。”
“身穿一件半新不旧的艾青色素净衣裳的人就是晏氏。”江祁叮嘱再三后便出去伺候。
她从房梁上取下血书，又草草添了几笔，然后溜门而出，蜷在东面墙角处。一个时辰后，果然听见江祁叫唤“小胖”的声音。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翻出了墙，重重摔在地上，抬眼看见一个四十来岁、玉树临风的男人走来，她疯了一样地扑上去，将血书塞进了晏台怀里，急急说道：“先生我要捐善！我有一万两寄存在城外莲台寺，拿此血书找到方丈！我有冤屈，恐命不久矣，先生一定要为我伸冤！”
江祁看见汪辽从远处走来，俨然是来不及报信了，先一步冲了上去，将她从晏台身上拉开，摁在墙上，骂道：“谁让你这个疯婆子溜出来的，吓着晏先生了！”
晏台当即将那一叠诉状藏进衣裳里。
她余光瞥到晏台有意掩藏的动作，知其心意，已如愿以偿，死而无憾。
汪辽走来看到这一幕，面色变沉，转瞬又笑道：“晏先生没有受惊吧？这是我的家奴，早前一场温病烧坏了脑子，现在每天都一惊一乍的。”
晏台：“无碍。原本也没有注意，原来是个人远远蹲在那里。”
汪辽向江祁挥了挥手：“送她回屋里去。”
江祁知道她已是凶多吉少，把她带回小黑屋后，立马去找靳明，让靳明知晓这件事，今晚怕是有凶事发生。
傍晚，汪辽送走晏氏后，怒气冲冲地将她一顿毒打，几乎要了她的命。
她反而笑了，因为汪辽急了，说明她托付对了人！
走到这一步，不过是一死，她没有什么好念生的了，鞭子抽在身上完全没了感觉。
汪辽见她俱无反应，再毒的惩罚也没了意思，而人又是不能杀的，手上多一条命案终究是不保险。
介时靳明赶来，冲进小黑屋，脱掉自己的外衣将一身狼藉的她裹起来。
汪辽脸色一沉，扯着嗓子骂道:“你小子好大胆，谁让你进来的！”
靳明充耳不闻，将她打了个横抱带了出去，塞进预备好的马车。
汪辽命江祁跟上去，看靳明要做什么。他自然是不放心江祁的，又分别派了几个小厮跟去。
靳明在前面驾马，她在车内痛哭，她本来是不难过的，但一见靳明，所有的委屈都涌上心头。
马车行到城外一处地势高耸、林木茂盛、水流湍急的江壁上。
“你自由了。”靳明下了马，掀开帘子对她说道。
她抹干眼泪，下了车，见四下无人，又看到一旁滚滚的江水，心头一颤，一股寒气爬上她的后脊梁，让她不禁哆嗦。她失控地咆哮起来：“你带我来江边做什么？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见她蓬头垢面、遍体鳞伤、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靳明不敢想她遭到了怎样的折磨。他眸里含着不舍，只是事到如今：“你太痛苦了，你需要尽早结束这一切。”他想再一次拥抱她，却被她生生推开。
她的天早就崩了，却没想到还能一崩再崩，崩到连她自己都觉得老天爷在故意拿她开玩笑。“从我决定告发你们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不会有好下场，可我没想到下场会是这样。”
靳明从怀里取出一颗糖递给她：“吃吧，如果能让你感觉到甜一些。”
她当即抓过糖嚼在口中，她正需要吃些甜的东西来麻痹自己。回忆过去的点点滴滴，刚来京城的那一年，竟是她此生最快乐的时光。那时靳明踌躇满志，她常常为生意忙到五更，他们彼此依恋，每天都有说不完的话题……
日子眼见一天天好起来，却急转直下，令她措手不及。
她只想问靳明：“我们第一次到汪辽府上做客的那个晚上，你是不是装醉？你知道汪辽要对我做什么？”
靳明愧疚道：“做下这个决定我也很痛苦。”
她：“你这么说是想让我理解你、同情你吗？”
靳明：“我不敢。”
她现在已经使不出一丁点力气来骂靳明了，但还是很想讽刺他：“当初你花钱买官都会过意不去，现在算什么呢？”
靳明沉默。
她：“我很想知道，你在乎过我吗？”
靳明急辩：“我很在乎！”
她一时哭得像个小孩，直摆头，背对着江水：“我现在知道太多不该知道的事情，你也要杀我。”
靳明捧住她的双肩：“你别这样，我会很难过。”
她哽咽着，口齿不清：“我曾以为……我们可以相伴到老，我会是你的贤内助……却成了你的绊脚石了。”
靳明声音极温柔地道：“不要胡思乱想，看着我，别哭。”
她听话地抬眼看他，强迫自己止住哭声，心里一遍又一遍地给自己催眠：靳明没有杀心，靳明没有杀心……
靳明双眼布满了血丝：“不要慌，一眨眼就过去了。深呼吸……”他尽力降低她临死时的恐惧，唯有这样，他所剩无几的良心才能获得一点点安然。
她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呼出，认认真真来回几次，情绪终于得到一点点平复，享受靳明这一刻的安抚。
靳明看她慢慢冷静下来，悬在她胸前的手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反因为这片刻的停留而产生越来越多的后怕、犹豫、悲悯。
她将靳明披在她身上的衣衫脱下，还给了他：“靳明，我成全你了……”
昏暗的视野中，她“咚”的一声坠入江中，瞬间被卷入水底，消逝于世间。
“晚娘！”靳明连忙扑向前，结果扑空在地上，差点一同掉下去。他豆大的眼泪滑落，苦苦叫喊她的名字，声音撕裂黄昏，惊飞树上已经安息的雀鸟。
月落星升，万籁俱寂，滔滔的江水声将漆黑的四野衬托得愈发死寂，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
江祁惊魂未定地赶回汪府，向汪辽汇报所看到的一切，他是第三个回来汇报的人。“大人，我看见靳明把晚娘推进了江中。”
汪辽再三确认：“看清楚了？”
江祁：“奴才不敢撒谎。”
汪辽：“谅你也不敢。”
遣走下人后，堂内只剩下几个大臣。
郑元满意道：“外江年年有人溺水身亡，从那个地方掉下去，十有八九是找不回尸体的。找不到便罢，找到了就说是她自己失足掉下去的。”
张番：“手上沾了血的人，好用。靳明现在是我们的人了。”
汪辽擦了把冷汗，手上不是没有过命案，只是靳明的狠心着实让他另眼相看。
七日后，莲台寺。
江祁到莲台寺祈福，遇到了晏台。
此时晏台已经从老方丈那里取到她的遗物和善款，正要离开。
江祁有意上前与晏台搭话：“晏先生好巧，也来拜佛？”
晏台并不知江祁与她的私交，只道是前来还愿。
江祁：“我来拜地藏王菩萨。今日是我一位朋友的头七，愿菩萨能超度她的亡魂，引她去西方极乐世界，脱离苦海。才二十岁，可惜……”
晏台无欲多言，假称有事便告辞了。
——回忆完——
这就是她凄惨的上一世。
她实在想不明白，靳明到底有何可爱之处，值得她那般死心塌地。换作是现在的她，早与靳明撇清干系，老死不相往来，可惜那时的自己没有现在这般通透。
大概是死去的这七年，她有所成长了吧。
她长叹了一口气，看来晏氏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收了她的钱，却不为她消灾，任由奸佞逍遥法外，也是可恶。
什么德高望重、匡扶正义，竟是浪得虚名！
真可谓：好人不长命，恶魔活万年。
家仆打断了她的思绪：“姑娘发什么呆呢？”
她回过神来，说道：“我正在给自己想一个名字，想好了，叫我‘曼陀罗’吧。”
家仆：“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她：“我喜欢这种花，特别是黑色的曼陀罗，好看又神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