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说开
十月初一一大早,郑直带着颜氏和花娘来到幸福大酒楼楼下的街市来为颜氏补充嫁妆。郑直前几天听花娘说了,舅母准备的嫁妆,大部分都是徒有其表。郑直不想掺和表姐家事,可是看颜氏这么护着花娘,宁肯让下人非议,也不让花娘低刘氏一头,他决定尽尽心意。
他之前就听说了幸福大酒楼楼下商业街的繁华,只是连续几次都是来去匆匆。也没有多看。此刻才突然发现,这酒楼,这商业街,不就是杨狂生说的那个商业广场模式吗?
这里的东西确实都是好的,可是价格也确实都是贵的。以至于颜氏看了几家就坚决不逛了。
“都说了,给你补些东西,你兄弟俺还拿的出。”郑直不高兴的对颜氏瞪眼。
奈何颜氏根本不怕“这比山里的强盗还来钱快,有那银子,你直接给我不就得了。”
郑直想了想,笑道“也对。”
花娘却说“老爷,奴看那边好多妇人,想是招待我们女人家的。”
郑直一笑,点点头“那你们去看看吧。”说着示意朱聪,朱文跟着。自己则和朱千户跑到一个杂耍摊子角落抽烟。
“娘子说的没错。”朱千户低声说“一瓶什么香水,竟然要五两银子。五两银子,在咱那都能买个小娘过日子了。”
郑直笑骂一句“五两银子你买了,住哪?高粱地里?”
“这有啥。”朱千户不以为然“俺第一次……嘿嘿嘿,反正……嘿嘿嘿。”不说了。
“有机会俺也试试。”郑直也不强求,想想好像挺带劲。
“不行。”朱千户摇摇头“耗哥整日间上工,哪有那功夫。再说了,这城里也没地方有高粱地。”
“俺不会自己种。”郑直哭笑不得“种一大片,就让你小子种,然后带个小娘……”
“登徒子。”话没说完,就听到旁边帷幕后传来斥责。
郑直有些尴尬,不吭声了,确实有辱斯文。郑直看了眼旁边,把脚挪了挪,踢开拴着猴子的挂钩,拉着朱千户走到一旁,片刻后帷幕里传来惊呼“啊。”
果然片刻后,旁边冲出一堆优伶,索性都是男子,也不怕什么,引来众人哄笑。
郑直不经意的抬头,看到临街一间二层小楼顶层有几位小娘在窗边向这边观望“这要是夏天多好啊。”
朱千户不明白,循着看了看“太瘦了,不好生养。”
郑直有种夏虫不可语冰的无奈。
“此言差矣。”不想旁边有人开口“美人依窗,足可入画。”
郑直一听扭头看看,果然,旁边是焦希周“这位兄台看来是我辈同道中人,不如找地方吃杯酒?”
“妙哉。”焦希周笑着拱手“美酒配美人,人生快事。请。”
两人信口胡说着找了一家酒肆二楼,朱千户坐到了旁桌,郑直二人来到了窗边“先生,别来无恙。”
“叫老了,叫老了。”焦希周摆摆手“俺才多大,咱们兄弟相称就好。”一改上次的沉稳,活脱脱一个土包子。
“未知兄长有何见教?”郑直从善如流。
“俺听说如今兄弟做的好大买卖,想要与兄弟合伙。”焦希周说的也直白。上月刚刚荫监的焦希周才入京没多久。上次他不过受命而为,回来后对郑直才十几岁就成为二品衙门的都吏有些好奇。一打听,顿时感觉耳目一新,颇有其祖父当年风范,也就有了好感。而随着了解越多,他的注意力也渐渐变了。一些迹象显示,郑直靠山吃山,如今把刑部弄成了官店,甚至是天下间独此一份。银子谁不喜欢,焦希周自然也喜欢。
郑直皱皱眉头“实不相瞒,俺这买卖不是一个人说了算。不过兄长开了口,您说个数,能应承,小弟绝不会含糊。”
“有兄弟这句话,就够了。”焦希周笑笑“兄弟没有明白俺的意思,俺不是乱伸手的人。俺说的是合股做买卖。”
“做什么?”郑直反而更加慎重,人家这么说,意味着人家根本看不上刑部的买卖那点钱。也就意味着,对方有更大利润的买卖。利润越大,意味着风险越大。
“河道。”焦希周低声说。
“兄长太看得起俺了。”郑直苦笑“朝廷每年扔在治河上边的银子数百万两,俺自然晓得,可是以俺一个刑部都吏想要插手,无异于难于登天。”
“刑部都吏当然不行。”焦希周平静的说“工部可以,年后工部有位都吏就要升转了。兄弟要是愿意,俺来想办法。”
郑直沉默了。
“兄弟不要以为刑部是你的囊中之物。”焦希周看向窗外“这刑部照磨所不是你的,更不是俺的,他不属于任何人,只属于天子。你,俺的祖父,刑部的闵司寇,乃至内阁诸公不过是守门犬而已。正如你们做的买卖一般,不过都是监守自盗。”
“俺可以去,可是俺的那些人怎么办?俺走了,他们可就好不了了。”郑直低声说“总不能将他们当做抹布吧,俺做不来。”
“够意思。”焦希周不管心里怎么想,最起码对于郑直不是见利忘义还是肯定的“那不晓得老弟有什么打算,说出来,咱们一起参详。”
“俺过去,也要好长一段时间来打通关节,你有没有合适的人,俺想办法推他一把。”郑直平静的说“工部所有工程确实都是钱,可是出了纰漏,那也就是大事。有俺在刑部……”
“俺的人在工部,只要大面上过得去就行。就算有问题,小问题根本到不了你那,大问题,就把它淹了。”焦希周自己已经开始脑补,有点心动“可是不就多了一个人分银子?”
“兄长,俺做生意这段日子有个体会。”郑直为焦希周斟满酒“你要是不让别人喝口汤,乃至吃口肉,你自己连肉都吃不上。”
焦希周虽然出身官宦之家,从小的见识比郑直高出不知多少。可是还没有真正涉入其中,一切都是纸上谈兵。如今听了郑直说的,想了想,点点头“是了,没有好处,凭什么让人家往前走。”说着看了眼郑直。
郑直无语,知道你家学深厚,一点就透,可也用不着提醒俺,前不久你们怎么推着俺走的。
正事说完,两人开始说些风花雪月。这方面焦希周虽然刚刚入京不久,可是也是碾压郑直的见识。于是,当颜氏和花娘从女人街出来,朱千户将郑直书信给了颜氏,护送二人回家。郑直则跟着焦希周去见识见识,上次张惋做的虎头蛇尾。过后两家关系尴尬,也就没了来往,如今正好。
“中了,中了。”郑直怀里的女子兴奋的喊着。
对面焦希周郁闷的说“存着,继续。”
郑直无语,看看焦希周身后,焦希周尴尬的回望,酒碗竟然不知不觉摆了一地“俺一会再喝,一会。”
“总要喝一些啊。”郑直温玉在怀“要不然多没意思。”
“喝完了姑娘们还有俺的份吗?”焦希周愤怒的看着郑直周围十多个美娇娘说“你也不怕明天爬不起来。”
“算了,算了。”郑直就手将旁边另一个偷笑女子揽入怀中“接下来,就不适合你这个做兄长的在场了。姑娘们,明天可不要让我爬起来啊。”
“是,老爷。”众人哄笑,竟然真的扶起郑直,走向隔壁。
最后一个年纪稍大女子不忘在关门时提醒“公子,莫忘了去老板娘那里为我家老爷会钞。”
焦希周笑骂一句,拿起一杯酒喝完。他都没想到郑直这个土包子对于投壶这么在行。原本想着敲郑直一笔,这才定了赢了就睡姑娘,输了不但罚酒,还要为对方会钞。如今看来,自己给自己挖了坑。
正在这时,里边传来了动静,焦希周听着心烦,起身出了房间,找到老鸨拿出银子会钞。
“懋忠也在?”正在这时听到有人打招呼,焦希周一回头,是如今在大同担任巡抚的刘宇儿子刘仁。刘宇和焦芳关系良好,两人又是河南同乡,因此两家熟识。
“世叔。”焦希周赶紧见礼。
“正好一起高乐。”刘仁笑着邀请焦希周。
焦希周自然不能拒绝,跟着来到了这里单独僻出的一个小院,里边已经有不少人,众人中有的焦希周认识,有的却不认识。在这里他还见到了首辅刘健的女婿程才。
大家到青楼自然是风花雪月,所以院子里春色无边。焦希周虽然见多识广也不走咋舌。
来此的多为志趣相投之人,说话也就没了那么多顾忌。有人报出猛料,锦衣卫因为沧州河道的事,已经缉拿了北部河道郎中韩鼎。工部如今已经风声鹤唳。
焦希周突然反应过来,前天郑直说的他还以为是吹牛,如今看来,很明显,郑直最起码知道这事。倒是小瞧了他。
郑直原本要去王驸马胡同,可是接到郑佑通知,不得不来到了甜水井。
“耗哥也是,既然与焦侍郎家这般亲近,就该帮衬一下兄弟,为何坐视不管?”一回来,郑传就是一通指责,不等郑直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郑佑也埋怨郑直。
“两位兄长交什么朋友难道知会小弟了吗?”郑直没有如同以往一样伏低做小,而是看着郑佑郑传二人。
郑传本来气势汹汹,结果听了顿时大怒“好好好,你就是这么做兄弟的。”说着指指院子“自己住着高门大院,却让兄长风餐露宿“自己锦衣玉食,却让兄长半饥半饱。”
郑直皱皱眉头“兄长说的好没道理。俺住这里有俺的原因。难不成咱们是兄弟,就必须什么都分兄长一份?那兄长有了好处可曾想到小弟?”郑直索性把话说开“据俺所知,太子千秋节当天赏了兄长。于是兄长在幸福大酒店宴请宾客,可是为何小弟没有收到邀请?”郑直看看郑佑“俺们随是兄弟,可是俺自问对得起这两字,可是你们对得起俺……”
“简直没了体统。”郑传恼羞成怒,打断郑直的话,俺看你有了俩钱就不晓得天高地厚了。俺要写信给祖母……”
郑佑赶紧拦住郑传,对郑直说“耗哥,官保是气话,气话,做不得数。实在是那天兄弟几个临时起意,当时已然不早,才没有让人寻你……”
“这么说,俺反而该好好歇歇兄长体谅了?”郑直平静的说“那好,如今请两位兄长体谅小弟今日劳顿,早点回去吧。”说完直接就走。
“这事是他们二人不对。”颜氏听了原委,叹口气“只是莫为了这事伤了和气。”
“你别管了。”郑直看颜氏的意思并不是站在自己这边,顿时恼了,起身“不早了,歇着吧。”就要走。
“站住。”颜氏恼火郑直说翻脸就翻脸,走了过来“我自然是心疼你的。可是难道要我鼓动你和恩保他们恩断义绝?”
“算了。”郑直无奈“俺错了。早些歇息。”沮丧的走去了前院。
“奴自然是听老爷的。”花娘这次一反常态“这兄弟间也要有个度。也不说请哥哥们让让,而是有那么个意思,甚至一个感激的眼神也好。总不能一个光吃亏,其余的沾了光,还认为理所当然。”
“对对”郑直躺在花娘怀里“花娘说到了俺心里。俺求得只是一个意思,可是他们吝啬的连这都不肯给俺。”
花娘搂紧郑直“咱终究是要过自己的日子,靠山山倒,靠海海干。老爷既然有了决断就做。奴跟着不后悔。他们日后锦衣玉食绫罗绸缎,奴跟着爷吃糠咽菜也不后悔。”
于是在花娘的支持下,第二天,郑直决定断了和郑仁,郑佑,郑传的联系。每月是不是往郑佑,郑传那里送的银钱也停了。
“昨日刚说了你,怎么今日反而变本加厉?”颜氏有些恼花娘了。毕竟她看得出昨日郑直最多是一时冲动,如今却态度决然,没有花娘在里边搅和是不可能的。
“你也别怪她,是俺决定的。”郑直直接说“今天俺就带着花娘走了,这里留给你继续住吧。每个月俺给姐送银子……”
“谁稀罕你得银子。”颜氏愤怒的说“怎么人家说几句你就要和兄弟断了来往?日后难道老死外边?”
“俺只是想自己好好过,又不是叛出家门,何来老死外边?况且祖母俺还是要照顾的。”郑直不想再说,转头往外走。
“站住。”颜氏忙喊,可是郑直根本没有理会“你回来。”跺跺脚,急忙追到了二院。花娘已经等着,这次颜氏一改之前亲密,冷着脸挡在郑直面前,却对跟过来的婆子说“去,收拾一下,咱们也走。”
“你就住这吧,四处乱跑什么?”郑直不满的说“再说了,你们这么多人,一时半会往哪找地方?”
“你那啊。”颜氏理直气壮的说“你难道不管我?”
“俺这不管了。你就住这挺好的。”郑直想到岑氏,立刻拒绝。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颜氏突然问。
“没有啊。”郑直无视了花娘探寻的目光“不合适,俺那好几个小娘……”
“你这就一个,还这么大地方,那里难道连你姐的容身之地都没有?”颜氏转身就走“罢了罢了,亲兄弟都不要了,何况俺?”
郑直让众人安置,然后让婢女去西院请刘娘见礼。按理说妾室根本没资格,可是郑直没有正室,必须有人照应。
“我说你怎么整天往外跑,原来真的金屋藏娇。”颜氏故意话里带刺,花娘也全当没有听懂。因为这事,两人闹掰了。
“算不上什么娇……”郑直轻拍花娘手背,正要解释。
“大娘子来了。”外边传来通传。
颜氏一愣,怒不可遏的看着郑直“怎么回事?”
“不是。”郑直赶忙解释,只是随着脚步声,在一群人比花娇的婢女簇拥下,岑氏冷着脸来了。
顶簪扶着岑氏走到了主位坐下后行礼“听说家里姑奶奶来了,我家大娘子过来探视。”这多少有些失礼,顶簪自然不是吃饱了撑得,而是岑氏能来都是她逼着的,指望岑氏开口完全不可能。
郑直看看跟来的几个人,没有刘氏,却又多了两个不认识的貌美女子。
“耗哥,怎么回事?”颜氏仿佛没听到“咱家大小也算得上官宦世家,不合规矩的事,想来你是做不出的吧?”
“姑奶奶怕是不晓得吧。”顶簪插话“是老爷亲自登门求娶的大娘子。如今礼部郎中岑业正是我家大娘子的尊上。”
“哦。”颜氏一听,倒是比刚才态度好了些,毕竟听意思并不是无媒苟合“那为何没听耗哥提过?”
“我家老爷主意正,奴婢不知。”顶簪甩锅。
“来了这么久了,为何大娘子不发一言?”颜氏恼火顶簪没有规矩。
“前几日老爷留宿,喊哑了。”顶簪实在想不出理由,直接来个一个虎狼理由。
一旁正看戏的郑直一口茶喝呛了。
“不是的,姑奶奶不要听顶簪胡说。”岑氏下意识的辩解。
“那我听你说。”颜氏看了眼还想开口的顶簪“耗哥,这里就我们姑嫂就可以了,都是些娘们之间的话,你走吧,也不用人服侍了。”
郑直无奈起身,转身就走。花娘向颜氏行礼之后,看了眼岑氏,还有恶狠狠盯着她的顶簪,又行礼,转身跟了出去。
顶簪再不懂规矩也知道不能给岑氏丢脸,况且岑氏都开口了。行礼之后,带着其她人退下。
郑直拉着花娘去看刘氏,事已至此,他能说什么,岑氏要是不傻,就不会乱说。来到跨院边,就看到在对面眼巴巴看着这里的刘娘“一会就姐妹相称,让那个老货沾沾便宜……”却感觉花娘挣脱开自己的手,没有动。疑惑的扭头,花娘正看着对面的刘氏发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