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我为棋子
重阳节的第二天,文书房送来了司礼监朱批,很快送去了六科,六科审核无误,即交六部执行。于是当郑直休沐第二天上值时,这几天对郑直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徐守诚兴奋的向郑直通报,事情成了。司务厅已经收到了刑科给事中的批复,正式在大明实行官代书。
郑直配合着做了做样子,然后就借口要赶在霜降前,顺天府两县铺开去忙了。人家已经显示了实力和诚意,郑直也不会掉链子。很快来到司房,抽出一份精挑细选的判牍放进了河南清吏司的誊录箱内。这是去年冬天发生在霸州的羽林左卫官舍灭门案。
七名羽林左卫后千户所官舍去年趁着冬天人迹罕至,将当地一外来发家的富户满门九口杀死。然后霸占了该富户的所有财产,要不是这些人张扬,再加上富户有个儿子恰好回去陕西祭祖,根本没人发现。
这件案子也不复杂,事发之后,当地卫所就开始抓捕,除了一人走脱没有抓到外,剩下的都抓住了。关键是众囚众口一词都说走脱那人是主谋。
大明军事方面没有系统的主管衙门,羽林左卫又不属于外卫,所以直接属于刑部河南司代管刑名。负责的主事当然也不傻,认定了这些人中如今在监的羽林左卫指挥佥事黄某为主谋,于上月审结,送来照磨所留卷之后就要送去大理寺平议。可是却被郑直压了半旬。负责这件案子的是新科进士留任刑部河南司主事陈九畴,最近几日天天来问大理寺那边的回信,却哪里知道判牍一直被郑直压着。
中午回到家后郑直看看满桌的饭菜“最近天天这么大鱼大肉,俺感觉胖了。”说着看向刘氏“刘娘不是说那谁说的东西在精不在量。”
刘氏一窍不通,却不妨碍她立刻点头附和“在,不在,不在。”
“大娘子整日间变着法的让老爷享用美食,多不容易。你看看,当归牛尾汤,排骨猪肾杜仲汤,鲍鱼汤,茯苓鳖汤……”顶簪自己说的都无语,岑氏显然只想着搂钱没有在意菜品,尽是一些大补的东西,也不体谅一下,那个光棍补的太厉害拿她们开刀“总之不吃完,你……你不准……进来。”顶簪实在想不出理由了。
岑氏也有些尴尬,可是皇家不认错,所以闷声不吭声。
郑直最终还是全吃了,然后管家婆顶簪和专业背锅兼职躺枪从不落下的刘娘躺了好几天。经此一役,饭桌上的菜品搭配日趋合理起来。可是岑氏小金库的增长速度大幅度下降。于是刚刚能下地的顶簪在郑直又画出一幅满意的“白猫秋眠图”后,提出隔壁要转让院子,她看着合适,提议盘下来。
“隔壁不是什么大夫吗?”郑直好奇的问了句,一愣,却很快掩饰。
“不是吴大夫家,他家是咱家西边,是东边的那户。”顶簪笑嘻嘻的说“院子的归置和咱家差不多。”
“哦。”郑直皱皱眉头“谁让你出院子的?”
顶簪倔强的瞪了一眼“是他家的娘子来找咱家借车,我才知道人家又买了处新的,要把这里卖掉。大娘子可连她的面都没有见。”
郑直瞪了眼顶簪“那也不许,看来俺要找个管家娘子了。”
顶簪一听,撇撇嘴“俺不做妾。”说着走到对面的岑氏那里“我要陪着大娘子。”
“那你呢?”郑直扭头问岑氏身旁的郭氏。
“我做不了,她也别想。”顶簪直接说“她做通房。”
郑直无视了郭氏的委屈“要多少?”
“人家哪会给我说,我问了,人家就写了张纸让送给大娘子。”顶簪有些郁闷,看来需要学习的还有很多。
“一千两。”岑氏有些心虚。
“哦。”郑直同样心虚的余光看向顶簪,暗道果然钱财面前无父母,这院子王氏只用了六百两,隔壁和这里差不多,顶天了六百五十两就可以了“晚上我拿给你。”
“那可是一千两银子,这么多银子,不光沉,放在家里也不安全,老爷直接送去隔壁好了。”就在岑氏暗自高兴,郑直心中得意时,顶簪直接开口破局。
“哦?”郑直诧异的看了眼顶簪。
“这契书还没有签,说不得还要杀杀价。”岑氏开口“哪有先付钱的道理。”心中恨得牙痒痒,小蹄子最近跟刘氏在一起,这功力见长。
“那等谈妥了再拿银子直接送去隔壁。”顶簪牢牢占据大义“银子放家里,我们都是女眷,老爷能放心?”
郑直仿佛刚刚认识顶簪,点点头“有道理,那就先谈谈吧。”
出了院门,郑直差点笑抽。他都为岑氏难受,果然最了解你的人是你的身边人。来到了西边,敲敲门。
不多时,门打开,一个老头站在门口“尊驾是谁?”
“俺听说大夫本事高,特前来求医。”郑直恭敬的说。
“那为何不带病人?”老头奇怪的问。
“我就是啊。”郑直觉得莫名其妙。
“荒唐。”老头就要关门。
郑直一把按住门“老丈为何出口伤人,为何说俺荒唐?”
“俺是看妇科的。”老头恼火的说。
“你,妇科?”郑直抽回手,看着院门关闭,转身就走。他是疑心,如今看来,是自己想多了。想来也不会那么巧。
郑直下午来上值,就收到了大理寺送回的复核判牍,那件案子果然被退了回来。大理寺按制度平议后认为存在黄某为从犯,走脱之人为首犯的可能。没有抓住走脱之人就无法确定首犯,从犯,因此发回重审。
按“杀一家三人”的规定,首犯凌迟,财产断付死者之家,妻子流两千里,从犯斩首。这首犯和从犯的区别对于一个家族来说至关重要。
案件发回河南清吏司,果然下至主事陈九畴,上至郎中都认为大理寺的平议不公,继而上报闵珪。
闵珪在详细了解了案情后同样认为陈九畴的判词没有问题。于是第二天这份判牍一字不改的又送去了大理寺。
郑直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就行了,也就不再关心这件案子,他的事情很多。闵珪对照磨所自己发挥主观能动性没有表态,毕竟这事对天下亲民官都有好处,说不得在实录里都能写上一笔。当然,他能想象得出,这一定和郑直脱不了干系。
回到家,闵珪来到了陈姨娘的院里。他的正室留在老家主持家务,如今在京师的是为他生了一个女儿的陈姨娘。
一进院子,就看到陈姨娘正在为新得到的一盆花浇水,陈姨娘出身书卷世家,只是家道中落,这才进门来服侍闵珪,两人相差四十多岁。
“官人今日回来早了。”陈姨娘年近三十,正式最好的年华。
“偷得浮生半日闲。”闵珪知道陈姨娘喜欢诗词,所以不管怎样,都会时不时说几句“这盆不是凡品啊。”
“官人的规矩奴是晓得的。”陈姨娘笑着说“奴是打听到了何处有,这才打发人带着银子买的。”
“秋娘最知我心。”闵珪笑着说“婉儿呢?”
“在房内看书呢。”陈姨娘说着擦擦手,扶住闵珪“日子过得真快,就跟做梦一样,一眨眼,孩子就到了这般年纪。”
“放心。”闵珪怜惜的说“我总不会委屈了婉儿,为她寻个好人家。”
陈姨娘点点头“大娘子说的老家那位书生也不是不可以,总是觉得委屈了婉儿。”
“为了寻那盆菊花,弟弟俺可是快跑断了腿。”崔瀚表功道“这顿兄长可是要会钞的。”
“自然。”郑直笑着应了。没错,他就是把主意打到了闵珪女儿身上。不过现在他还没有下定决心,有些迟疑。因为焦芳的举动他只是棋子,不是棋手,看不到全局,不晓得究竟是对付谁的。不过不管对付谁,闵珪作为刑部尚书总是无法幸免。不过不妨放长线钓大鱼,先这么知会着。闵珪对自己有成见,直接过去不被悬尸都是好事,所以才相出迂回之法,据说这位陈姨娘颇为受宠,只要陈姨娘愿意,这事就好办了。
“那大夫别找了。”郑直终于下定决心做出决断“我不可能娶她,她不应该给人做妾。”
崔瀚听不懂,挠挠头“那小娘,兄长喜欢就行,只要宠爱,不就是这陈姨娘一般。虽然没有面子可是有里子啊。”
“过段日子二娘子就明白了。”郑直去年也是这般想的,可是如今却不一样。虽然只有惊鸿一面,可是郑直就是不愿意让那小娘受一点委屈。给不了她最好的,就放她去吧。
回到家,郑直收起了书房里的所有猫图。
“怎么了?”顶簪慌忙问“好端端的,怎么都收了?不画了?”
“堂堂丈夫,画猫不如画虎。”郑直调笑一句“就画雌虎,大号的绣虎。”
对面传来叮当乱响,郑直看去,岑氏的茶水翻了。顶簪赶忙走了过去“奴婢来。”
郑直摇摇头,就这还出去闯天下,还得练。说着提笔开始想象老虎的模样,他在山里还真的见过,不过当时吓得尿裤子了。
郑直想的很好,老虎不过就是大号的猫,奈何到底不一样,头一次画出来的雌虎图被顶簪嘲笑是病猫图。气的郑直大发虎威,将顶簪这只雌虎杀得死去活来数回,第二天嗓子都是哑的。
郑直走出院门,伸了个懒腰,从郭勋手里接过烟“行了,看二娘面子上这事就算过去了,晚上到刑部门口等我。”
郭勋一听点点头却没有多高兴。
“有事?”郑直皱皱眉头。
“俺姨母……就是三娘,俺怕她是有了。”郭勋踌躇片刻说了出来。
“哦。”郑直干瘪瘪的说“你的消息准吗?”
郭勋有些尴尬“自从那次之后俺们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俺只是前几日遇到了她儿子,说三娘从俺们搬出去后就在家设了静室清修,除了几个体己人谁都不见。俺琢磨着错不了。”
郑直也不多说点点头“俺想想吧,走了。”说着往后门走去。
刑部还在和大理寺硬杠,照磨所已经来回收到送出几个来回。到如今郑直才品出来味,大概明白了焦芳剑指的是内阁首辅刘健,闵珪不过是个马前卒。在了解了焦芳过往之后,郑直不由对焦芳焦侍郎顶礼膜拜。这才是个狠人,甚至突然生出一种想法,自己是不是被骗了。从始至终都是焦家人在出面,内阁其他两人并没有任何不妥。可是很快又觉得不是,否则解释不了那份《熄讼书》,甚至解释不通,大理寺为什么硬顶着。大理寺卿是谁的人?他档次太低看不清,可是要九卿之一俯首听命礼部左侍郎肯定不可能。
下值之后,郑直汇合郭勋,来到了北部楼。李主簿,冀周已经等着了。
“呐。”郑直将郭勋指给面前的李主簿还有冀周“这是郭勋,武定侯家后人,你们叫他小郭就行,以后跟那边联络让他出面。”
李主簿想都不想,就立刻答应“是。”
冀周有些迟疑,可是也不得不答应下来。
郑直笑着说“山西清吏司的老范已经和俺说好了,以后他们司房的生意交给咱了。”
郭勋听得懵懵懂懂,可是看李主簿和冀周脸上笑容就晓得这事不坏。
“算上老曾他们,十三房中先生已经握有四房,尤其是浙江,江西两房。”李主簿恭维一句“只是明天秋审就要开始了,其余六房只能放弃了。”
“老李也学会拐弯抹角了。”郑直揶揄道“没有个样子,别人怎么会答应让出来这么大一块肉。就这四房,咱们打个样让人家瞅瞅。”郑直接过李主簿递过来的烟,郭勋赶紧拿出火镰点上“诸位,可以开始看看有没有满意的院子,改换个大的了。”
众人笑了起来,郭勋跟着笑,心里却听明白了,这买卖利润很大。三人之中单说他自己,那处公主府一千二百两总还是有的,还换大的……。突然觉得,郑直是个能人。货殖行家,这种人的牢牢把住,靠什么?柏二娘?虽然那是他家大人,可是郭勋以己度人,也明白长不了,那怎么办?
回到家浑浑噩噩的往自己院子走,无意中看到了妹妹的绣楼还亮着灯,叹口气。周家也不过看着太皇太后,可是他听说也是靠药石撑着。没了太皇太后,周家也就那样,正要进门,停了下来,退后两步,望着绣楼发愣。
“傻乎乎的。”颜氏白了一眼郑直“让你留下,你还不愿意?”
“姐,你病了?”郑直脑袋有些晕,好端端的,怎么颜氏改了性子,把花娘还给自己了?
颜氏左右看看,郑直扛起花娘去了西厢房。
“门还没……”颜氏一听落荒而逃。
鸡鸣时,郑直准点起来练功,自从上次拉不开强弓之后,郑直就开始恢复了每天晨练。初时确实难熬,如今好多了。
刚刚练完,看到颜氏站在不远处,郑直拿起汗巾一边擦汗一边问“怎么样?有没有舅父风采?”
“差远了。”颜氏撇撇嘴“花娘呢?”
“呵呵呵。”郑直笑了笑“咱们吃饭吧,她不舒服。”
“你可别欺负人家。”颜氏虽然没有经人事,却因为出嫁,早就在婆子指点下知道的多一些“也不晓得干那事有什么好,不晓得色是刮胡刀啊。”
郑直一趔趄,哭笑不得的说“姐,这种话千万不要当着男子说……”
“放心,我没把你当男的。”颜氏直接顶了一句。
噎的郑直直翻白眼“合着俺在姐眼里是个无名白。”所谓无名白就是没有正经来路的阉人,京师周围多的很。
颜氏一听大笑,又立刻双手合十,严肃的看着天“姑母赎罪。”
郑直哭笑不得。
吃完早饭,郑直就出了门。在刑部门口遇到了同样来上值的冀周,和对方打了个招呼,对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郑直想要询问,冀周又推说没事,弄得郑直莫名其妙。
到了照磨所,郑直例行公事的安排之后,却被告知大理寺对羽林左卫的案子平议了,判牍已经送来。郑直不动声色点点头,接过判牍,一目十行的看了起来,复核结果竟然是完全按照刑部的意图。
焦芳这是玩什么?虎头蛇尾的,既然如此,何必大费周章来这一遭?郑直当然知道内里一定有说道,奈何他的位置根本不可能,也没有机会看清楚。不过依照郑直从旁的打听来焦芳的作为,那位一定没有吃亏,就是不晓得在哪占了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