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郁闷
婚礼队伍经过这么一闹,顿时消沉很多。不过总要走下去,张家人赶紧送已经昏迷的张惋寻医,同时颜恂等人则将刚刚躲藏起来的颜氏在帷幕的遮蔽下走回花轿。进了阜成门后,郑直赶紧让鼓乐声吹打起来。张惋他看过了,虽然伤重,可是死不了。
眼见着就要到张家,有人迎了过来,郑直等人松了口气,总算是结束了。却不想那人一见面就大哭起来。张家长辈赶忙过去追问,不多时传来消息,新郎得了消息,心急来看,却不想半路堕马重伤,如今正在请人救治。整个队伍一下子静了下来,这事闹的。
颜润当即决定,先不去张家。刚刚表现神勇的郑佑立刻提议,颜氏等人可去他那处院子。张家人也没有办法,毕竟新郎生死不知,这亲事说到底还没有拜堂,也就做不得数。
刚刚有点生气的队伍立刻土崩瓦解,各奔东西。忙活了一天的颜家人涌入郑佑的院子里落脚,颜家的嫁妆也都拉到了郑佑家。
出乎郑直预料,郑佑家中竟然有女眷,据崔瀚打听来的,似乎是个青楼头牌。郑直也没多关心,毕竟他都养着好几个,马上又要娶一个了。只是这样就不得不对如何入住进行调整安排。
院中的郑直一边揉着被建昌伯踢中的胸口,一边在颜恂喋喋不休的咒骂声中就着花生米吃了碗酒。
“耗哥。”郑仁走了过来,看了眼郑直的伤处“恩保这地方不大,你就和二娘子回去吧。”虽然郑仁知道郑直的事情不多,可是郑直在甜水井的院子他是知道的,况且如今又和苗逵苗太监名下的廖镗一起做买卖,所以自然将两兄弟赶走腾地方。
“哦。”郑直也不是矫情人,应了一声“俺明天再来。”说着招呼崔瀚一起走。
“长奉寺知道在哪么?”一出门郑直直接问。
“没听说过啊。”崔瀚好奇的问“有事?”
“没事。”郑直揉着胸口“俺不想回去,走,找地方吃酒。”
崔瀚自然不反对,二人也懒得四处跑,找了一家酒肆,坐在角落,要了酒菜,开始边吃边聊起来。只是店家也要休息,外边响起夜禁的更声,到了打烊时间。两人会钞之后,在崔瀚的提议下,问明店家,向着张惋说的瓦舍而去。
离着老远就听到了里边的喧嚣,郑直和崔瀚精神一振,大步循着声音走过去。不想路遇一更夫,看到二人装束,摇头走了过去。郑直这才注意到他和崔瀚今天都特意穿了武生服色。这喝酒还没什么,可是要是穿着这身去瓦舍,一旦传了出去,就算有刘震,他二人也得被除名。可是回去换衣服,那要多久,这里距离南熏坊可并不近。正踌躇间,看到一个中年汉子垂头丧气的从巷口走出。那人看郑直二人看自己,立刻没好气的说“滚滚滚,俺身上一个铜子都没有,都扔里边了。”
郑直却挡在那人面前“商量个事,俺们买你两件衣服。”
汉子将信将疑,用他的短打换了郑直的二分银子,得知二人还需要一件,赶紧欢天喜地的反身跑了回去,不多时,又拉着一个邋遢的汉子出来。
“这衣服多久没洗了。”崔瀚一边嘟囔一边跟在郑直身旁走进了瓦舍。入眼的就是四座大的勾栏。最近一处大门入口处,贴有“招子”,上边写着《拜月亭》部头菊,司钺。
二人听着里边的叫好声,也就不四处跑,直接走了过去。崔瀚直接掏了二十个大钱,二人进来,四下看看,也没人理会他们。只好寻了一处围着戏台的木制的板凳坐下。郑直放眼望去,只看到台上一位身段优美的佳人正唱着什么,听着像是杂剧。
正看着,突然崔瀚不停推郑直,郑直没好气的顺着对方指着的方向看去,愕然发现张惋竟然裹着绷带坐在正对戏台的神楼之上,一边叫好,一边西流哈拉的捂着伤口。郑直心中顿时觉得张怀应该无恙。
待谢幕之后,郑直和崔瀚这才找到正要离开的张惋。
“臧大家可是教坊司乐官左司乐臧良之的女儿,号部头菊。不光唱腔优美,那身段……”张惋一副神魂相予的表情。
郑直看了眼同样如此的崔瀚暗自恼火“老张不是带俺们见世面吗?说这做啥。”
张惋笑骂一句,拄着拐杖边走边说“走走,带两位兄弟见见世面。”
郑直嫌弃张惋一瘸一拐的走的太慢,干脆招呼崔瀚一起扶着由张惋指路前行。
兄弟二人被张惋指引来到了最里边的勾栏,这里却不要门票,一进来,里边哪里是勾栏,而是赌档。
“这才是最好玩的。”张惋立刻开始为兄弟二人介绍这里每种赌具的玩法。
郑直好奇的指着不远处的几桌“那是什么?”
崔瀚看去,就看到每桌四人占住桌子四角,然后面前摆着一堆骨牌一样的东西。不时有人拿起放下又从面前的骨牌中抽出一张扔到桌面。
“那是从湖广那边传过来的,叫麻将,很好玩的。”张惋说着神秘兮兮的说“据说是兴王府传出来的玩法。”
但凡与皇家沾边,民间自然趋之若鹜。郑直和崔瀚立刻扶着张惋凑了过去。哪怕有张惋说明,郑直看了半天,也不明所以,顿时没了兴趣。反而是崔瀚接受能力好,寻了一张缺牌搭子的桌子,招呼郑直坐了过去。郑直对于搞不清楚的,从来都是十分谨慎,扶着张惋坐下,自己看着。只是越看越不懂,郑直干脆找到旁边的摇色子的桌台前看了起来。
几次之后,郑直发现斜对过一个人只要下注,十回就有九回输。立刻拿出一两银子与他对赌,那人押大,他就押小,反之亦然。虽然期间输了几次,可是不多时,已经赢了十几两银子。就在郑直要继续下注时,旁边有个壮汉将他挤开,郑直原本没有在意,还想下注,那人扭头瞪了眼郑直“没看爷爷在这了,还敢待着。”
郑直眼睛一眯,笑笑收了本钱,走去旁桌。那汉子又赌了一把,拿了赢来的银子转身往外走,郑直立刻跟了过去。出了勾栏四下张望,就看到那汉子走到了拐角,捡起一块砖追了过去。只是跑到拐角,立刻将砖扔了,转身要走。
“哎哎哎。”一个穿着草鞋的少年笑嘻嘻的走了过来“别走啊,不是挺带种的。”
郑直无奈,转过身“老爷有何吩咐?”
那少年一愣,仔细看了看郑直“你认得俺?”
“老爷不是收了俺一幅画吗?”郑直十分郁闷,原来人家早就忘了他了。只是事已至此,自己跑了反而更加难以收拾。对方就是上回抢了他一副假画的锦衣卫指挥使杨玉。
“是你啊。”少年似乎有些印象“咋不学好,来这赌钱?”
“见识见识。”有了上次的事情打底,郑直心中还是有些谱的。
“那你干嘛追过来?”杨玉好奇的问。
“俺本来赢着钱呢,那汉子不让俺赌了。”郑直指指不远处低眉顺眼的汉子。
“是这样吗?”杨玉扭头看向那汉子。
“这厮盯着那人,把那人当灯,不到半个时辰,赢来俺们十五两银子。”汉子瓮声瓮气的说。
“呦呵。”杨玉看看郑直,仿佛刚认识他一般“有点脑子。”
郑直没吭声。
“你如今在哪混呢?”杨玉突然问“俺把你家老爷都收拾了,要不跟着俺?”
“你……收拾了?”郑直看这杨玉,咀嚼了片刻,这才明白,根本不是自己的那幅画的功劳。也不对,是自己这幅画的功劳,可是却并不是按照自己的谋划取得的效果。而是多亏了眼前人。只是这话可不能说出来,要不然不定出什么幺蛾子“俺如今代人写状纸。”
“你在哪个衙门口?”杨玉突然问。
郑直心头一惊,代人写状纸若非朝廷聘请的书手,那么就要吃官司的。他刚才不过是随口一说,却忘了这事,只好硬着头皮说“顺天府书手。”
“就这么着了。”杨玉一拍巴掌。
郑直心惊肉跳的问“就哪么着?”
“呐”杨玉指着缝隙里的勾栏一角,刚刚和郑直对赌的那个人“一会天亮了,俺安排人去告状,你给写份状子,然后安排好人,到这来抓人。”
郑直听得迷迷瞪瞪的“老爷,俺就是个书手,可没有这调差拿人的本事。”
“呐就写状子吧。”杨玉皱皱眉头,却默认了。
“啥罪名啊?”郑直小心的问。
“罪名随便,只要充军就行。”杨玉浑不在意。
郑直一听,这可是不小的罪名了。仅次于死刑的处罚就是充军,分别是附近充军、近边充军、边远充军、烟瘴地区充军、极边烟瘴地区充军,共有五个等级。非军籍的人犯被充军以后,除了遇到大赦,否则就要终身乃至世代承担兵役或军中劳役。不过如今布政司只有徒刑以下,府州县都没有执行杖刑以上的权力,徒刑以上都需要刑部复核,大理寺平议,都察院监督。郑直看出来了,杨玉这厮就是个雏“需不需要佥妻发遣?”《大明律》的规定:“凡犯流者,妻妾从之;父、祖、子、孙欲随者,听。”不过不是不能够操作,并不是所有充军都一定要带家属的。之所以问除了以便选择哪种充军方式,还有就是对这事想有个谱。
“订了亲的算吗?”杨玉似乎很关心。
“不算。”郑直有谱了“那人叫什么?干啥的?”
“教坊司乐工司钺。”杨玉说完不耐烦的指指那个壮汉“你问他吧,总之把他定死了充军,能不牵连家人就不要牵连了。都是可怜人。”说着转身去前边的勾栏了,身后的几个壮汉跟了过去,只留下刚刚郑直想要拍砖的那个汉子。
郑直听的都无语,可怜人?你非要把人家充军,还不是看上了人家的未婚妻。
“尊驾跟小的来,俺这里有笔墨纸张。”壮汉讨好的说“大水冲了龙王庙,俺要晓得尊驾是贵人的朋友,也不会那样。”郑直没吭声,跟着对方来到了不远处的一个房间,里边有两个人正在厮混。
“出去。”壮汉不满的将这两个衣衫不整的男人赶走。其中一个油头粉面的男人瞪了眼汉子,又瞥了眼郑直,冷哼一声走了。
郑直浑身不舒服“你这还有小倌?”
“南戏班子的。”壮汉说着看向郑直“要不一会俺让他进来,那可是……”
“不用了。”郑直赶紧拒绝,走到书案上撸起袖子,捏出一张纸放到一旁,又从笔架上摘下一支笔,沾了沾墨,一蹴而就。然后立刻把笔一扔“好了,俺走了。”说着不等壮汉把茶水放下就逃也似的跑了。他用的是别人的笔迹,没有写名字,也没办法写名字,毕竟这事既缺德也够入罪。
出了房间却没想到那二人还没走远,听到动静,回头看到郑直。那戏子轻蔑的问“呦,这么快呀?俺们杜三哥不是金枪不倒……”
话没说完就被郑直一脚踹翻,甩开那厮上前阻拦的同伴,一阵拳打脚踢。正心情舒畅,不防脑袋一痛,栽倒在地,扭头看去,是个穿着男装的冷艳女子。
“丢人现眼的东西,回去。”可是让郑直错愕的是,对方的声音分明是男子。
正要爬起来从郑直身上讨利息的优伶虽然依旧愤愤不平,却听话的走了。
“朋友,俺们这行讲的是你情我愿,动粗就不对了吧?”对方附身看向郑直“这事怎么了?”
“你是谁?”郑直的答非所问很快遭到了惩罚,那人身旁的一名不晓得男女,却身穿女装,面目粗拉的人立刻踹了郑直一脚“问谁呢?”是个女人。
郑直假装疼痛,借机抓了一把土,趁着这两位阴阳颠倒的人打情骂俏,猛然扬手撒出,然后撒腿就跑。来到赌档,几步跑到崔瀚那桌,背起正嚷嚷着赢钱的张惋就跑,崔瀚见此二话不说也跟着跑。一时之间,赌档内人仰马翻。
郑直跑了没多久就发觉不妙,前边已经有人在调动,立刻拐到旁边放下张惋“二娘子,这些人都是冲着俺的,你带着亲家兄弟先走,到外边等着。”说着不理会二人自己又拐了出去引着那些人跑开。七拐八拐,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哪里,看到墙边有一排毛竹靠在墙边,想都不想就钻了进去。不多时就有人寻了过来,只是也不停留追了过去,郑直这才敢长出一口气。
只是不多时又有人走了过来,郑直透过毛竹缝隙看清,正是杨玉那帮人。
“章奎官发什么癫?”杨玉恼火的咒骂一句,稍稍停顿后,声音变得柔和“臧大家,小可并无恶意,还望出来一见。”
只是却没有人回应,杨玉却不死心,很快就注意到了这排毛竹“臧大家,昨日俺们不是相谈正欢吗?”说着走了过来。
郑直有些无语,他今日出来没看黄历,这都什么人啊。正考虑要不要出去说明,突然感觉有人推了一把,一个不稳,踉踉跄跄的出来,好巧不巧的跪在了杨玉面前。
“你?”杨玉不高兴的看着郑直,又看看毛竹“怎么在这?”
“刚刚俺不知怎的,得罪了一个长得比女子还俊的男人,然后就被一个长得比男人还壮女人追打,不得已如此。”郑直郁闷的仰头看着杨玉。
杨玉皱皱眉头“起来,男儿膝下有黄金,你也是昂臧丈夫,怎么随便给人跪下。”
郑直更加郁闷,赶紧起身。
“你怎么惹惹了章奎官了?”杨玉看郑直茫然“就是你说的那个比女子俊的。”
“有人辱俺,俺动手了。”郑直赶紧说“他就不由分说,给了俺一砖头。”
杨玉点点头“挨了一砖头。”扭头对手下人说“那就下手轻点,养上一日就好。”
郑直立刻想跑,却被杨玉身后几人拦住,一顿痛殴。
“记着,章奎官是俺兄弟,惹俺没事,惹他不行。”杨玉冷冷的说。
正在这时,章奎官带着那个无颜女走了过来,见此反而道“杨郎,算了。”
杨玉却摇摇头“不管是谁,都不能惹你。俺说的。”
章奎官不再吭声,众人看着郑直足足被打了一炷香的功夫,这才丢下郑直,扬长而去。全程抱头蜷缩在地护住身体的郑直呲呀咧嘴的想要爬起来,却发现根本做不到。就在这时,毛竹内露出一双绣鞋。郑直暗骂蠢货。杨玉越想得到,自己就越不能让他如愿,一咬牙,忍着痛彻心扉的疼痛,跌跌撞撞爬起来向瓦舍外跑去。片刻后,杨玉带着章奎官等人走了出来“还有点骨气。走吧。”杨玉牵示意章奎官走进最近的勾栏。
章奎官疑惑的看了眼刚刚郑直挨打的地方,顺从的走了。
藏菊儿心中不由长舒一口气,对于刚刚那人有几分内疚又有几分感激。毕竟如果不是那人突然一反常态跑开,她就要出来扬长而去。一旦如此,一定会被杨玉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