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老狗懂俺
郑直原本以为下午和山东提刑按察司副使李善的见面不过是个过场,毕竟官吏不同,哪怕他如今顶着刑部清吏司令吏的名头也只是一个吏员。却不想李善也是个有心的买卖人,热审虽然与他李善无关,可不是还有秋审嘛?折节而交已经不足以形容,甚至让郑直感觉李善在曲意逢迎。
郑直对此无动于衷是不可能的,甚至内心还充满了一种无法言喻的满足。不过经过王氏的调教,郑直知道,如果他不能在短期内展现出应有的价值,那么这一切都是镜花水月。
在外边简单吃了一顿晚饭,郑直步行来到顺天府司狱司,此刻天也不过刚刚黑透。
“刘先生考虑的怎么样了?”郑直看着明显疲惫的刘勃蓝“俺是很有诚意的。”说着又拿出食盒里的饭菜隔着木栏送到福舍里。
“小郑啊。”刘勃蓝虽然疲惫却依旧以一种嘲讽的姿态看着郑直“俺什么人没见过,你也不用惺惺作态了。这碗饭俺吃不到,那么谁也别想吃了。”说完一脚将郑直刚刚放好的一盘菜踢翻“滚。”
郑直真的恼了,眯着眼看着刘勃蓝,只是他真的需要对方,只好忍着怒气起身拱拱手,走出福舍。
又是那个野牢子凑了过来“公子。”
“嗯,噢。”郑直摸出一两银子扔了过去就要走。
“公子留步。”野牢子看郑直面露不悦,赶紧解释“非是小的不识好歹,只是俺有位亲戚想要结识公子。”
郑直可不认为自己需要结识一个连书手都比不上的野牢子的什么亲戚,况且自己也不再需要这个野牢子了。正要委婉的回绝,那野牢子却恭敬的拿出一个手本奉上。
郑直一愣,官场规矩,下官拜见上官需要提前奉上手本,所谓的手本也不过是另一种脚色。只是就算郑直如今舔着脸说自己是令吏,有什么人能够更不要脸的以下属自居呢?思来想去,这个人只能是属于自己掌管的山东清吏司司房。接过手本打开,果然,手本是如今在司房很没有存在感的书手李主簿的脚色。李主簿姓李,名主簿,郑直当初到司房当差还被这名字唬住了,以为刘令吏官威太盛以致太阿倒持。后来才明白原委,不外乎和朱千户一般,只是李主簿的爹娘显然比朱千户的爹娘更实际,出手还早。看了手本,郑直才意外发现此人竟然也是一名监生。想到此人在司房从来都是随大流,既不出众也不平庸,既然是同僚,就不好不聊聊了。
在野牢子的引路下,郑直来到了距离顺天府司狱司不远的一处院子外,野牢子轻轻叩门,还没叩第三声,门就开了,李主簿不便多言,出门后先行礼,然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郑直点点头,走了进去,这处院子是一进的,可是相比普通的一进院子要小很多,不过看得出李主簿的娘子是个善持家的,将小院收拾的井井有条。
野牢子并没有进来,李主簿迅速的关上门,凑过来又行礼“郑先生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请。”说着恭敬的请郑直入正房。
郑直有些无语,甚至怀疑李主簿是不是在讽刺他,可是看样子又不像。既然来了,索性看看他想干什么,迈着四方步走了进去。正屋已经备下酒席,菜品虽然不多可是看得出用心了。
主次落座,一番你来我往之后,郑直才愕然的明白李主簿竟然是想投奔如今一着不慎就会人仰马翻的自己“老李难道不晓得俺之后就要去专门负责接待山东按察使司李副使?”
“回先生,小的听说了。”李主簿小心回复。
“那老李这样,岂不赔本?”郑直笑着问。
“回先生。”李主簿斟酌片刻沉声回答“小的相信,以先生大才,这司房翻不了天。”
郑直无语,他自己都没有这么大的信心,尤其是如今他刚刚从刘勃蓝口中听出了玉石俱焚的意思“何以见得?”
“回先生。”李主簿有些紧张,声音有些嘶哑不得不清清嗓子“就凭先生一手铲除本司三位堂上官。”
郑直眼皮一跳,眯着眼看向对方“李主簿醉了。”
“是是是。”李主簿咽口口水,却坚定的说“先生权当小的醉了。小的早就想为先生扶骥架凳,只是苦于没有机会。这次无意中从妻舅处得知先生去看了刘先生,小的才冒昧将先生请来。”说着从怀里拿出几张纸奉上“这是小的结合多年来在司房所见所闻,整理的,请先生过目。”
郑直没有立刻接过来,而是审视李主簿,李主簿的头更低了。片刻后,郑直接过那几页纸,起初只是一目十行,片刻后却又从头细看。遇到不解的地方直接问恭敬地等在一旁的李主簿。待薄薄三页纸看完,外边竟然响起了更声。不是郑直在故弄玄虚,实在是李主簿献上的这薄薄三页纸为郑直打开了一扇窗。山东清吏司之前的规矩就是热审,秋审是一起来进行誊录的,这就造成了每个人都有机会从中间环节插手。哪怕是刘令吏,胡司吏等人也不过是吃的大头而已,并没有做的太绝,总有些汤给司房众人。
李主簿针对山东清吏司热审,乃至后边的秋审,提出郑直从京师的代书之中选定几人专门负责承揽本司的热审,秋审事项。意思很简单,只要不是郑直指定的人,其他人送来的一概照章办事。当然这有个前提就是郑直必须掌握住山东清吏司司房。
至于代书,郑直不过是在了解刁头时,听了几耳朵。京师自古以来就有专门替人写状纸的代书,前代甚至有朝廷核发的代书书行,太祖恢复汉家衣冠之后,因为儒家“息讼”加上各种原因,才取消了书行一业。可是书行取消了,这打官司的需求并没有消失,民间也就一直存在代书这个行业。当然这是一个抹布产业,属于需要的时候拿来用,不想要的时候就扔。郑直从山东提刑按察司送来的很多判碟里已经看到了不少州县堂上官当做功绩送上来的,清理这种野代书的案例。
“老李想要什么?”郑直是识货的,也懂得明码标价的好处。李主簿的主意虽然简单,可是郑直承认,他压根自始至终就没有想过甩开刘令吏,胡司吏单干。一来是他心虚,二来是他没有经验。可是如今局面已经完全超出了郑直的估计,那么他也必须险中求胜,走出一条路。这条路走通了,以后他也就不会再受制于人,远比最开始的打算要畅快。当然走不通,不过是卷铺盖卷而已。
“回先生的话。”李主簿呼吸有些急促,却沉声说“小的愿意为先生扶骥架凳。”
郑直再次审视李主簿,这次李主簿没有动,任凭郑直将他看个仔细“好,这件事若是真的成了,以后俺不在司房的时候,诸事尽托老李。”
李主簿大喜,赶紧起身行礼“李主簿定不负先生所托。”
郑直笑笑“俺不听老李说的,俺要看老李做的。”说着起身“时候不早了,俺也回去了,老李的胆子俺是看到了,可是本事还不甚清楚。”
“是。”李主簿回了一声,却拦住了郑直“如今夜已深了,先生回去恐有不便。不如在小的家中歇息一晚。”
郑直顺着李主簿所指方向,正是正房卧室。摆摆手“不妥不妥,俺还是回去吧。”
“先生放心,只是歇息。”李主簿却纠缠不放,郑直刚刚收了李主簿为自己办事,不好太僵硬,只好半推半就的走进了卧房,借着昏暗灯光看到房内有一女子躺在床上。
郑直暗道果然如此,插上门,走了过去。离近了却是一位端庄妇人,虽然比不上花娘妩媚,却也是小家碧玉别有情趣。心中骂了一声“老狗懂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