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热审
沈九鼎原本以为自己是高洁之士，却不想只是做了一个微末小吏，就已经让他飘飘然。因此当郑直告诉他，孟郎中要将郑直在热审之后换下时，他的第一反应是惊慌的，第二反应是不可能。可是经过多日的观察，他确定了郑直说的。一旦郑直离开，他的位置也就朝不保夕了。因此在郑直问他愿不愿跟着他一起干一票，占住如今的位置时，他毫不犹豫的答应了。郑直没再说什么，可是却给了他四锭每锭五十两的银子，说让他交际。终究对司吏位置的渴望，让他选择了收下。这不是他第一次收钱，可是却是让他最为难的一次。
热审开始的前一天，原刑部司狱司令吏刘勃蓝被顺天府的公人抓了，罪名很简单“为人作辞牒，包揽词讼，加增其状。”退职之后的胥吏凭借着在六部的熟门熟路，帮人请托这自古就有，朝廷也是屡禁不止，犹以刑部为烈。只是都是在刑部厮混多年的，谁没个熟人，一般也不会撕破脸，看来是胡司吏动手了。
郑直当天下值之后，就找到了张荣家，却被告知张荣不在。张家人自然知道郑直和张荣的关系，待郑直道别出门，后院追出来一位自称后院管事的婆子告知郑直张荣去向。郑直这才在不远处一个锦衣卫军余家中找到正喝酒的张荣。
原本郑直以为这里是张荣的朋友家，却不想被引进后院才发现，这里鱼龙混杂，行走其间的女子一个个搔首弄姿。好不容易才找到正抱着一只弓鞋喝酒的张荣，将他拽了出来“有正事。”郑直自问没资格指责张荣，毕竟如今张荣的娘子被自己养在后院。
张荣一听，顿时精神一振，走到旁边水井，打上来一桶水清洗一番后“走，路上说。”
两人很快来到了顺天府大牢，因为刘勃蓝认识张荣，所以郑直带了银子，按照张荣指点，通过一个野牢子进入了顺天府司狱司，在一处腌臜的福舍里见到了刘勃蓝“刘先生，别来无恙。”
“你？”刘勃蓝借着昏暗的灯光看着郑直“小郑？”
“正是在下。”郑直走近福舍低声道“俺是来和先生做买卖的。”
“什么买卖？”刘勃蓝虽然已经退职，可是对于司房内的情况一清二楚，毕竟今天之前，他是要被孟郎中用来代替郑直的。
“俺要先生掌握的那些刁头。”郑直说着将带来的食盒打开，一盘盘的小菜递了过去。所谓刁头，又称歇家，本指开店之家，以安顿过往行旅客商为职业。但如今在真定，保定特指兴起的专门代人写状纸之人的统称，这些歇家也接待告状之人，并包揽词讼。
“小郑也想分杯羹啊。”刘勃蓝冷笑着看着郑直“就凭你？”
“是啊。”郑直并没有恼怒“于别人而言，那些刁头，你晓得，人家也晓得，先生卖不出价钱反而碍眼。于俺而言，先生握着这些刁头却无法发挥作用，俺却可以妥善使用。”
刘勃蓝根本没有理会郑直拙劣的话术，闭上眼“好走不送。”
郑直自然恼火，威胁道“如果先生还等着孟先生，那就大可不必了。人家如今和胡先生正在推杯换盏，对了，还有陈进士。”郑直说着起身“明日俺还会来，不过是最后一次。望先生慎思。”
走出司狱司之后，再次见到那个野牢子。对方显然有些意外，毕竟郑直才进去并不长时间。
“想不想挣钱。”郑直说着从怀里拿出一锭五两金花银扔了过去。
对方立刻接住“爷爷吩咐。”
“今晚上可劲的折腾他，当然不是害他性命，只要他别睡觉。”郑直说完走了出去。
“那法子顶个啥用。”郑直从司狱司出来后，将经过说给张荣，张荣立刻就要撸袖子上“俺以前是怕吓到你，卫里真正的本事施展出来，保证让这个老斑鸠啥都吐了。”
“那样他一定还会留一手。”郑直平静的说“况且俺志不在此。”如果刘勃蓝就这么容易将那些刁头交给他，他还不放心呢。他的唯一目的就是要让刘勃蓝慌，让他知道坑他的是胡司吏，卖了他的是孟郎中，抛弃他的是陈进士。人最不能接受的就是背叛。
第二天，热审正式开始，陈祥带领着那三个书算开始忙活了起来。郑直分发完判碟后，让张子麒带班，自己拿着张子麒的序单来到了孟郎中的公廨，今天是张子麒正历最后一天。他进来的时候，孟郎中正在书案旁写着什么，示意郑直先坐一会等等。
郑直自然不会拒绝，就这样，孟郎中笔耕不辍，郑直细细品尝沈九鼎送来的茶。足足半个时辰后，孟郎中才停笔，又仔细读了一遍后，用印“郑令吏何事？”
“今日是历事监生张子麒在本司历事最后一日，小的已经填了序单。”说着起身恭敬的放到了孟郎中面前。
“都过了一个月了。”孟郎中说着拿起序单看了看“日子过得太快了。”
“谁说不是啊。”郑直附和一声。
孟郎中看看郑直写在序单粘单上的考评“郑令吏对张监生评价可不高啊。”
“张监生阅历丰富，原本可以为本司更多出力，奈何为人圆滑，不是个做事的。”郑直平静的说。
“本官记得张监生是真定藁城人？”孟郎中似乎是突然记起。
“是，和小的也算半个乡党，毕竟真定府有二十多个州县。”郑直有些尴尬。
“是啊，九衢通汇啊。”孟郎中笑着将张子麒的序单放下“行，一会本官写了考评一并递上去。”
郑直又恭敬递上去一张假单“家姐不日就要上京完婚，小的想请一旬假帮衬一下。”
孟郎中自然是求之不得，虚情假意一番后当即否了，贴心的表示，如今秋审刚刚开始，郑直这么做有些扎眼，况且官吏请假需要上报，查验，保结，手续繁琐缓不济急。因此他直接开出执照，委托郑直负责接待为勾兑秋审流程上京的山东提刑按察司副使李善。所谓的接待自然是借口，地方官吏入京，哪有京师官吏屈尊降贵的迎接，哪怕郑直这个连吏都算不上的书手。
郑直装作高兴，心中暗骂，山东提刑按察司副使之所以来就是为了勾兑即将之国的泾王相关事宜，只是李善的本职是缉捕强盗与此无关，才用了这个名头。这件事根本就是彼此默契，不光他知道，孟郎中知道，上边的也都知道。说白点，李善本次入京根本就和山东清吏司无关。却不想孟郎中找了这么个理由将郑直支开。
泾王已经确定将会在六月底夏末启程，也就是说孟郎中让自己七月初一热审结束后再回来。原本他以为孟郎中有“挟妓宴饮”的把柄在自己手里，他不会轻易动自己的位置，甚至也不会轻易让郑直离开他的视线。如今看来是郑直高估了本身的分量，低估了孟郎中的手腕；而孟郎中则高估了本身的手段，低估了郑直的贪婪。自小长在道观的郑直对于权力的魅力还懵懂，可是对于金钱的作用却知之甚详。
走出公廨，郑直向沈九鼎笑笑走了，沈九鼎目送郑直离开后，继续自己的事。刚刚里边的谈话，他听了个大概，沈九鼎有些同情如今正在里边哼着小曲的孟郎中。郑直如果是那么容易对付的，他如今的位置就该是他的前任的前任在坐着。一知半解比知之甚详更可怕就在于会对自己形成心里暗示。郑直知道自己只不过搞走了两任山东清吏司郎中，如今正在疲于应付不安分的孟郎中。可是在沈九鼎等人眼中，孟郎中即将成为被郑直搞走的第四位山东清吏司郎中。
“沈司吏。”恍惚中沈九鼎听到孟郎中喊他，立刻停下手头工作，走了进去“老爷吩咐。”
“把这份粘单重新写了。”孟郎中指着桌上郑直刚刚送来的那份张子麒的序单“就用陈进士的名义好了，下午让他签署一下。”
沈九鼎故意沉默片刻，拿了过来。孟郎中没说重写什么，沈九鼎也没有问。只是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孟郎中让郑直的债主选边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