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看戏变演戏
“齐犯彦明,直隶霸州节义乡临津里村民,弘治十三年六月初一,自入京于崇教坊武德卫营三牌七铺赁屋一间,卖解谋生。弘治十四年七月初九,于黄华坊乾面胡同当街伙同庞犯文宣勒索京卫武学生郑某银十两,锦衣卫西司房百户樊瓒,校尉王珏当街将其擒获。经北镇抚司理刑百户杨煇问得……”逼仄的福舍之中三位身着公服的中年人用绢帕捂着鼻腔一边检视面前的一具尸体一边交谈,几步之遥的木栏外,一位中年人沉声诵读招由,包括郑直在内的另外两人则坐在福舍门口一张临时摆放的简陋木桌旁奋笔疾书。
郑直手下不停,却用余光看那具尸体,他没想到不过三个月不到,一个强壮的大活人竟然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更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以这种方式见到了对方的最后一面。今天他之所以来这里,是因为一大早刑部接到锦衣卫北镇抚司的呈状,言锦衣卫狱昨天晚上死了一名人犯。按照《明会典》:“凡锦衣卫囚人病故。监察御史、刑部主事,同往相视。”第一天当差的郑直就被派了过来为同来的刑部主事誊卷。
“……身高五尺一寸,面黑目深,狮口阔鼻……”典吏读完齐彦明的路引之后,向佥事等三人行礼“禀诸位老爷,本司关于齐犯彦明所有脚色案卷俱在此。”
郑直一直控制着节奏,眼见着都察院的书手就要收尾,自己这才收笔,将刚刚誊录的脚色案卷放好后,起身让开“禀王主事,卷已誊好。”与此同时,都察院的那名书手也如法炮制。
王主事当先走到桌旁,出乎预料,并没有立刻在早就准备好的批张上画下花押,而是拿起郑直誊写的文卷看了起来。原本那位饶御史已经准备拿笔,见此,拿过都察院的那份文卷也看了起来。
“王主事,可是有什么不妥?”刚刚和二人聊的火热的佥事凑过来问。
“没有,只是好奇。”王主事笑着说“这武生胆子也不算小啊,携带十两银子穿街走巷。”
站到一旁的郑直心头一紧,是啊,如今京师治安不好,敢一个人携带十两银子的巨款满街跑,怎么会被两个光棍敲诈就轻易服软了?
“要不说现在的武生初生牛犊不怕虎,俺听说前几日,竟然有武生引着豪奴入武学追打掌学。”佥事苦笑着摇摇头,建议道“齐犯的案子本就已经上报刑部,如果王主事感兴趣,可以回部后自行去广东司取卷子看。”
“也对。”王主事不再多说,请一旁还在阅卷的饶御史先提笔。可是饶御史却说自己还没看完,让王主事不必管他。王主事也不推辞,提笔迅速画押。又过了片刻,饶御史才拿起笔在批张上画押。
“此处不是久留之地,两位请。”佥事笑着看了眼一旁的典吏,邀请王主事和饶御史一同离开。
郑直默不作声,跟在王主事身后,松了一口气。齐彦明的事总算了了,哪怕还有一个庞文宣也不足为惧,已经死无对证了。
“大人,大人,青天大老爷……”眼看就要走出福舍,突然远处传来一个人的嘶吼“我要举报,这个姓郭的昨晚杀了那个犯人,不停地打,还有那个姓杨的也打……”
原本哀嚎不断的福舍,一瞬间静了,郑直感觉空气都充满了一种让他窒息的味道。
“诸位请。”佥事好像没有听到,再次邀请王主事和饶御史同行。只是王主事和饶御史并没有理会。
“那个犯人是李自成的探子,绰号神算子,他本来是来锦衣卫告密的,结果就被姓郭的给遇到了。我听到了他们对暗号‘吃他娘喝她娘,闯王来了不纳粮’。他们还约定引满清入关,割让……割让整个……厦门给满清,换取满清支持他们拥立福王,让我们都留辫子,做满清……女真人的狗……汪汪的那种。干,大人,我拥护和平……大明和平统一台湾……”
佥事皱皱眉头,扭头对站在门口无所适从的锦衣卫百户道“那个痴儿又开始胡说八道了?”
“正是,越来越严重了。”百户是个机灵的“若非是钦犯,俺们早就送惠民药局了。”
“哎,诸位不要见怪。”佥事再次相邀“俺那里有上好的……”
“姓郭的昨夜杀人之后,还写了一首诗……词,诗,对,是词。我背给你们听。上寿觞为合卺尊,慈宁宫裏烂盈门。春官昨进新仪注,大礼躬逢太后婚。……”就在此时,那人大声的背诵出了一首郑直从没有听过的词,就算郑直才疏学浅,也听出了能写出这首词的恶毒。太后婚,当今太后王氏,据说如今都没有被先帝宠幸过。
“还不快去看看怎么回事。”佥事终于绷不住了,对百户发令。
“同去,同去。”王主事先于百户发话,说完大步巡声走去。
饶御史自然不甘人后,同样撩袍同往。
佥事不敢拦,跟在二人身旁亦步亦趋,更是用了敬语“两位大人不会信这疯子的话吧?”
“既然是疯子,郭佥事何必在意。清者自清嘛。”王主事敷衍一句,却不停下。
“……龙潜海角恐惊天,暂且偷闲跃在渊;等待风云齐聚会,飞腾六合定乾坤。”伴随着最后几个字,众人来到了一间极其简陋的福舍外,一名狼狈的中年书生站在里边,看到众人大喊“青天大老爷呐,我是冤枉的。我好好地走在路上,谁知道就被人按在地上,往我嘴里塞了泥……”
“这是何人?”王主事一边审视絮絮叨叨的秀才一边问。
“福建福州府候官县学生杨平安。”佥事脸色难看的看着杨秀才,那目光冰冷狠毒,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你们看,你们看。”杨秀才指着佥事“干,不是,不是,你们看他已经打算杀我灭口了。我就是因为发现了他们的阴谋,才被抓了进来。我是冤枉的。”
“两位大人,俺听差这么久,就没有听说过有叫满清的地方,更没有听说过什么闯王,女真……”同来的百户恭声道“切莫被这狂生骗了。”
“干你很机车诶,你不知道,就没有了?”杨秀才似乎已经下决心死磕到底“靠呗,拎周骂,你是一个大颗呆”
王主事也不看看那百户的脸色,招呼一声“书手”
正看戏的郑直赶紧收敛心神“王老爷”
“录状。”王主事说了一句,然后直接问杨平安“杨犯,汝刚刚讲的可有凭证?”
郑直手一顿,王主事这是要多管闲事了。来的时候他听了一耳朵新同僚议论这位,前年的新科进士,听说其父是翰林词臣。去年从西北回来后就进了刑部,然后立刻成了让部内上下头疼的家伙。做事不按规矩还算好的,最让人恼火的是喜欢四处乱伸手。郑直如今算是领教了,大家都说了这个秀才是个狂人,这里又是锦衣狱,何苦来着。
“有,只要抓住那个姓郑的,就能够知道。昨晚上这两个人就是姓郑的指使的。”杨秀才斩钉截铁的说“干,可是我就见过那个姓郑的一面,早忘了他什么模样……”
刚刚因陋就简拿出手账准备看戏的郑直立刻懵了,疯了,疯了,这个秀才果然是个狂人。他已经认出此人正是那天被于千户抓走的那个秀才,也早想明白于千户抓人的功被人冒领了,只是这与他无关。却不想绕来绕去,竟然把自己绕了进去。好在经过去年的大场面,郑直沉住了气,买有露怯,只是袍服下的双股已经抑制不住颤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