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贺二汉

    誊录书手是科举试场之职员，供誊录所抄誊试卷之差使。顺天乡试及会试之誊录书手，由提学御史于顺天及直隶各州、县衙门正身书吏内挑取，自州、县以至府、直隶州，逐级考验笔迹。适用者，于左臂加盖印记及填注册结，最后送顺天府考验，堪于任使者，由大兴、宛平二县于右臂另加印，严密关防，届期由顺天府会同监临或知贡举于龙门外验明印臂，押送入场。各省誊录书手，由布政使司移取考验。按规定，每名誊录书手，每天定额誊写三份试卷。誊录书手之员额，由考生之多寡而定。

    按理说这么严格层层选拔要想冒名顶替难如登天，可是这是对于普通人而言，你没想过，你不敢干，并不代表别人不敢。而辽东试子于顺天府进行乡试就给了周礼等人浑水摸鱼的机会。为了显示公允，每科乡试辽东都司会选送书手数人参与选拔，按照潜规则，这些人是不会黜落的。辽东地广人稀，一般情况下正牌书手彼此互不相识，同样，辽东到关内路途遥远，一般情况，也不会和内地书手有什么联系。

    八月初六清晨，周礼拿着私刻的学章于粘了胡子和脸上画花的郑直左臂加盖，然后递给郑直一个名叫贺二汉的书手的路引、结据“原本俺还担心这些辽东侉子彼此相识，可该俺们鸿运当头，月初鞑子又开始袭扰各地，辽东那边管事的都带兵去了，没精力应付，就改了规矩，让书手直接赴京。定辽右卫那地方和其他卫所相隔千里，耗哥不需担心的。”周礼絮絮叨叨的说着。

    郑直平静的点点头。

    “耗哥看起来成竹在胸。”周礼很快发现了郑直的不同，有些尴尬，毕竟敢干和真干还是有些不同的。

    “俺是不敢多想。”郑直给了周礼台阶，对于经历过万人厮杀的郑直来说，这并不算什么“俺现在就想着俺是贺二汉，定辽右卫的书手，把事干好了可以拿回家五两三千工食银子。”

    “对，对。”周礼很满意郑直现在的想法“贺二汉，贺二汉。”

    一切稳妥后，贺二汉独自从东城北居贤坊一处院子出来，趁着一大早没什么人来到大兴县衙，此时已经有不少人等在这里。贺二汉也不吭声，找到一处不起眼的地方等着。毕竟是选拔书手，又不是考校功课，只要字写的好就行了，所以氛围轻松，有几个老书手还在卖弄文笔，以树枝代笔，以大地为纸切磋技法。贺二汉权当解闷听得津津有味。

    “开衙了。”不知道谁喊了一嗓子，郑直看向县衙，果然大门已经打开，几个人簇拥着一位绿袍官走了出来，跟着众人开始准备入场。

    “按照尔等所属州县站好。”绿袍官皱皱眉头“懂不懂规矩？”

    “囊球，这种学官在俺们那都是人嫌狗厌的。偏就这里威风。”郑直听到不远处有人嘟囔。

    “何必跟银子过不去。”有人搭话“五两三钱，两亩地啊。”

    众人深以为然。

    “兄弟也是辽东的书手？”贺二汉谁都不认识，一路打听，来到了最外边孤零零的站着的六个人身旁站住，旁边一堆人里立刻有人开口询问。

    “嗯呐，咋的了？”贺二汉用并不标准的辽东口音回了一句。

    中年人撇撇嘴耻笑一句“辽东是没人了吗？什么人都能来骗钱吗？”

    周围哄笑，而站在贺二汉身旁的人们则面露愤恨之色。

    贺二汉眯着眼看着刚刚挑衅的那个中年人说“也是，俺们对于写写画画的确实不擅长，还是更擅长耍刀子。白刀子进去，绿刀子出来。”

    “绿刀子？”大家不懂什么意思。

    “扎在人胆上，养刀啊。”贺二汉审视的看着中年人，尤其不时看两眼对方的腰腹“人血太热，人胆正好。对了，老兄吃过熊胆吗？”

    中年人脸都白了，动动嘴想要开口，却被旁人拉住，中年正好借此挪动脚步，走到了距离贺二汉尽可能远的地方，周围顿时清静了不少。

    “何必呢？”郑直身旁一名老者低声说“小兄弟还是年轻，俺们到这就是混个银子的，日阿门说几句又掉不了肉，少不了腿的，不值当的。”

    贺二汉有些诧异的看看辽东几位同乡，发现众人都很认同，哪怕刚刚面露怒色的几人脸上也同样如此“也是，小子莽撞了。”说完不再吭声。

    众人整好队伍之后，按照绿袍官的要求，袒露左臂手拿路引结局依次通过皂隶检验学章后入场。不同于其他府县，辽东都司的七位书手被安排到了单独的小院，刚刚的绿袍官已经等着了。对方开始拿着册结与众人手中的结据还有路引比对，每确认一人，旁边的皂隶立刻拿起学章盖在该人右臂。

    “……高五尺，面红，右脸有胎记一块，褐，一寸，髯三寸，目大无神……”绿袍官一边听身旁的吏员拿着贺二汉的路引宣读，一边和册结比对，从始至终都没有抬头。待吏员读完以后绿袍官就手填了一个漂亮的花押，然后将册结翻页“下一个”

    贺二汉从吏员手里接过路引和结据，撸起右边袖子，一名皂隶干净利落的将学章盖在了他的右臂上边“晾一会，先不要把袖子放下来，花了就废了。”皂隶程序式的又重复了一句，就不再理会贺二汉。贺二汉学着前人，右臂叉腰站到一旁。

    “尔等不要乱跑，中午衙门管饭，待午后与其他各地书手一同前往贡院，经府尊验印之后方可入龙门。”待全部验看加印完毕，绿袍官这才懒洋洋的回了一句，说完带着吏员还有皂隶走了。

    大家虽然同属辽东都司，奈何相隔太远，干脆各自想办法打发时间。有人拿起树枝学着刚刚在外边看到的揣摩笔意，有人东张西望，有人来回踱步，贺二汉则望着房檐上的燕子窝发呆。原来这看似严密的层层审查，如果所托非人，则完全形同虚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