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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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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跨越过水镜,林焉出现在一处隐蔽的客栈内,那间屋子是他离开人间时便续着住的,他随意坐在榻上,给孔就去了信。

    孔就来的很快,见到他仍是先行一礼,才道:“殿下此行去幽冥可还顺利?”

    林焉点点头,孔就便又条分缕析地向他讲述自己近日所为。“属下驻扎此地以来,未让一名男子入宫,只是女皇似已有察觉,我的暗线常听说女皇因为寻不到国师而发怒,不知是否与我在人间的行动有关。”

    “皇宫内十二连氏暗卫,除身死的连佩之外,其余所有人皆佩戴同样的令牌,一日前殿下来信后,我便将那令牌偷了出来,”他看向林焉,神色有些复杂,“像是白玉京上炼器的手笔。”

    “我查看过那令牌后便即刻还回了,”他双手递上一枚深黑的令牌,“此乃我仿造之物,孔就向殿下承诺,与他们所佩绝无二致。”

    他接过令牌正反打量一番后道:“孔就,你辛苦了。”

    孔就抱拳道:“承蒙殿下信任,既然殿下回来了,我也该去消除此行参与之人的记忆了。”

    林焉支着手,揉了揉太阳穴,闻言“嗯”了一声,似是陷入了沉思,半晌,他忽然问道:“这回的百岁祭结束了吗?”

    “上面传来消息,三日后结束闭关,城主们会各自离开。”

    林焉闻言点点头,倏而从灵戒中掏出玉简,髻上木簪为笔,灵力为墨,洋洋洒洒一整卷,末了吹了吹字迹,将那玉简卷起来收入玉筒中,递给孔就。

    后者郑重接下,双目显得有些凝重。通天玉简不同于仙君们寻常互相联系的书信,只为呈递给天帝一人,也只能呈递给天帝一人。

    “百岁祭结束后,请孔就君无论如何将这玉简亲自交到父尊手上,除陛下外,决不可有第二人看见。”

    孔就眼中是坚定无比的光,朗声道:“孔就领命!”

    送走孔就,林焉忽然觉得心口有些发闷,他独自看了会儿书,又站起来推开窗。

    外头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小雨,春色朦胧的南陈被笼罩在烟雨之下,迷幻却不真切。

    他索性搬了木椅坐到窗边,目光从客栈外撑着伞的匆匆行人之间掠过。

    似乎该做了都做了,他现在只需等着天帝陛下给他的批旨。

    林焉收回目光,漫无目的地翻看着灵戒,忽然发现里头一件许久不曾拿出来的灵器。

    那是一个泥人偶,没有太多的作用,算是个打发时间的玩具,想捏成什么模样便捏成什么模样,除此之外,还有个别出心裁的设计,若是把那团泥搓成一个圆球,它就能自己长成动手者心里头最爱的人。

    他还依稀记得,那是他一百岁的时候,天帝陛下为他在白玉京设宴庆祝,碣石君送他的玩意儿。

    可惜林焉早慧,不喜欢玩儿这些小孩儿们喜欢的东西,一直堆在灵戒里落灰,直到问寒来了才又兴冲冲地翻出来,吵嚷着想玩儿。

    于是他们一群几百岁的小仙子凑在一块儿,眼睁睁地看着问寒手里的圆一点一点成型,化成了他师尊碣石君的模样。

    那时候临槐便调侃他,“你最爱的人竟是你师尊?”

    问寒也不害臊,大喇喇道:“我第一喜欢师尊,第二喜欢殿下。”

    然后他们便起哄让屈居第二的三殿下也来捏一个,林焉虽收了礼物,却从来不曾用过,被热热闹闹地起了哄,他便也捏了,却没想到过了一会儿,那团子也变成了碣石君的模样,这倒把大家给看傻了,林焉也摇摇头,说这玩具大概是出了什么纰漏。

    于是他们便轮番地拿去试,可最后都化作了碣石君的模样,那时他们这群小仙子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被碣石君给骗了,纷纷笑着吐槽问寒这师尊怎么能如此自恋。

    如此种种,都仿佛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些年轻的小仙君们如今也各司其职,早不在教习处练功了。

    思及此,林焉忽然一时兴起,将那泥巴团拿出来,搓成了一个圆,那圆球果不其然在他掌心飞速变幻,化成了碣石君温文尔雅的模样。

    仙君不老,容颜也都是绝色,可论和蔼温柔的师尊,难得有能比得过碣石君的。

    那时他们同在教习处的时候,问寒每次公开考教碣石君都会来,就笑吟吟地坐在一边看着问寒,若是成绩好,他总是第一个为问寒鼓掌,若是成绩不好,他也不恼,仍是那般好脾气地看着问寒,散学了便带他四处玩去。

    后来碣石君有了更多的弟子,也不曾疏远问寒半分,贵为城主,一人之下,他亦是亲自嘱托林焉关照问寒。就连此次到人间来,他亦是塞了一麻袋的灵器给问寒,生怕他护卫林焉时自己出了什么差错。

    这样的师尊,就连三殿下林焉都时不时会羡慕。

    外头的小雨顺着风落到他的脸上,林焉无声地叹了一声,将手里的泥巴团揉成一团塞回灵戒里,重新把窗关上。

    他在客栈里歇了几日,除了看书便是练功,饶是他刻意入睡,织梦曲也未曾再响起过。那日的梦就像是一场错觉,若非他真的见到了梦中的秦央,他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记忆发生了错乱。

    编造织梦曲的,是否是秦央口中的那位老人,而孔雀翎被凤栖送给鸢尾之后的日子里,究竟又落入了谁的手里,那一夜出现他屋外的女蛇妖背后是谁?

    他好像解开了很多谜团,又像是陷入了更多了谜团。

    对,还有一个最大的谜团。

    ——施天青。

    他猛地坐起身来,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不是没有事情做了,还有一件事!

    抚仙城妙音阁那女管事看施天青的眼神!

    那一瞬间的惊愕,绝不是初次见到他,林焉原想寻个契机去问,却忙于南陈皇都的案子,一直不曾记起。

    他没有片刻犹豫径直驱剑赶往抚仙城,鸢尾死了,妙音阁却依旧峥嵘繁华如往昔,纵酒笙歌,没有丝毫变化,只是碧绿夫人递上来的册子里,永远地没有了鸢尾的名字。

    林焉抬眸,对视上碧绿夫人的双眼,“我想见你们的管事夫人。”

    那女管事忙不迭地赶来,开口便是:“可是谁开罪大人了,大人要杀要剐只管动手,不必向我们知会。”

    想起那日施天青的动怒,林焉似乎也后知后觉地被她这话搅扰地有些不悦。

    “你这儿的歌姬舞娘也是生灵,如何能这般妄言生死?”

    女管事便又低下头,连连向他道歉。

    林焉挥挥手,女管事的话音便戛然而止,她极有眼色地遣散了屋内的人,亲自替林焉斟茶。

    “你还记得我吗?”

    “自然记得,”那女管事在无数仙君贵人之间迎来送往,若是稍没记得谁,便可能引来灾祸,因而识人的本事是一等一的厉害,尤其擅长察言观色。

    “您是上回来问鸢尾的那位,”她颇为贴心道:“记得大人不要红斛,这回特意没让那些不长眼的给您上,这房间也是您上回用的那间雅间,您若有什么不满意的,尽管和我说。”

    “没什么不满意的,”林焉掀起盖子,微微尝了一口新茶,轻描淡写道:“上回与我一同来的那客人,你与他可是熟识?”

    那女管事未曾料到自己偶然间的神色竟落入了林焉的眼底,所幸她经过不少风浪,闻言只是婉约笑道:“称不上熟识,年少时见过罢了,我还想着,大抵是我认错了。”

    她睨着林焉神色,又补充道:“快两千年过去了,虽神仙鬼怪都不会老,面容也难保有些改变,我从前见那人时,他也不过是少年模样,与前日见来并非完全相同,再者光阴如白驹过隙,我的记忆也恐有疏漏,恕奴家冒昧,若是谬误了,还请仙君宽恕。”

    “两千年前你见到他的时候,他叫什么名字?”

    女管事沉吟半晌,斟酌道:“他从未说过什么名字,我只知道,他是无名楼的杀手。”

    她顿了顿又道:“我也不过是在寻常烟花柳巷之地偶然见过他。”

    论眠花宿柳,除了内力深厚又不缺灵石的仙君贵人们,最多的便是杀手,他们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着朝不保夕亡命天涯的生活,总是还没赚够赎身的灵石,就先死于非命。

    活着一日是腰缠万贯,左拥右抱,可死了投入轮回,什么也带不走。

    因而他们总是最洒脱,也懒得攒什么灵石,手里有些钱都赶着投胎似的赶紧花完,生怕下次出任务就死了,一分钱也留不下来。

    或许是平日里杀伐过重,又或许是过了今天没明日的苦闷,在床上总是喜欢玩得大玩得狠,因而姑娘们都不大愿意接。

    女管事一直记得,唯有那个总着一身暗紫袍的少年杀手来的时候,她们脸上的笑意才是真心实意的。

    他长得不像杀手,生着一张俊美妖冶的脸,倒像是什么祸国的美人,唯有一双眼睛像是杀手,笑意永远止步于眼底,那双总是冰冷的眼睛里,只能看见锋芒。

    他从不点哪个姑娘□□,来了也就是吃吃酒唠唠嗑儿,听着缠绵悱恻的小曲儿睡上一觉,第二日便又回到无名楼练功,可姑娘们偏偏都喜欢围着他。

    大抵是因为他嘴甜,张口便是哄人开心的谎话,又或许是因为他出手阔绰,亦从不欺辱□□他们。

    风尘女子也有自己的心。

    有一年听说花族娘娘在幽冥主的后花园里造出了大雪,还养出了红梅,她们离开人世许久,多年未见四季景物,听了也想看看热闹,便起哄让那少年去要一支来。

    他便放下酒樽提刀前去,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少年推帘而入,左手握刀,右手执梅,面儿上是风流微醺的笑意,唇边还带着寒气。

    那清冷深红的梅花上沾着的雪还未化,他随手将红梅插入瓶中,接着那雪水泡出一杯含翠的醒酒茶,仰脖饮下,便醉倒在榻上,酣睡过去了。

    雪夜红梅,少年杀手,惊艳了那一群姑娘们寡淡而无趣的岁月。那一瞬的风流,在女管事的心里一烙就是几千年。

    “他心狠手辣,也不怕因果报应,闲人诟病,无论老少妇孺,凡害人者皆敢杀,却唯有一类客单从不接。”

    林焉抬眼看向女管事,便听她道:“无过之人。”

    他爱憎分明到极致,没有丝毫心慈手软,冷漠得像是一把律尺,唯有对错,没有情面。

    她明知他不是什么良配,甚至不算好人,前脚杀人后脚吃花酒,最是多情又最是无情。

    少年时的心悸被枯燥的岁月磨平,原本就称不上爱慕,这千年之后,她亦不再在乎什么情爱。

    可一不小心,还是把那张脸记了许多年。

    她娓娓道来,却把自己那一点幼稚的情感偷偷隐去,

    却不料林焉抿了半口茶,缀着她道:“他叫施天青。”

    女管事心脏猛地一跳,才明白林焉看向她的眼神,早已洞察了一切。

    “大人……”女管事欲言又止。

    林焉冲她点点头,略一抬手,示意她不必解释什么,而眼里却并未再有更多的情绪。

    原本以为会听到什么与施天青有关的秘密,不料这半晌闲坐,也是听了他几段风流韵事。也不晓得什么缘故,总觉得心里没趣儿。

    也不是失望,只是一点儿说不出道不明的微妙,让林焉忍不住起身推开了窗,想要透透气,眼神却落在窗外街头四五个抬着石像的人。

    那石像不大,大抵是谁自个儿放在家里把玩的,只是带着面具恰好遮住了双目,林焉认不出是谁。

    女管事跟在他身边,许是为了缓解方才那似有若无的尴尬,替他解释道:“这大抵是谁买来供在家里的,我们幽冥素来有供奉青霭君的习惯,从前几乎是家家户户连带着店铺都有,只是近百年白玉京上传下来他叛逃的消息,这供奉的人才稍微少了些。”

    “你说他是谁?”林焉眼神忽然顿住。

    女管家有些意外地打量着林焉的神色,半晌,又重复了一遍:

    “战神,青霭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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