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小梅毫不犹豫：“跟在我身边打杂就好，我会让他机灵点躲得严实些，免得吓到客人。花魁不能有孩子，我花钱让他娶个女人多生几个，如果女孩长得像我，以后还能继续做花魁啊。”
真是糟糕。
里沙看着小梅，心想，这孩子心思单纯，简单如一张白纸，在吉原这个染缸长大，理所当然也沾上了这里的恶劣品性。
她知道自己生得好看，为此沾沾自喜看不起长相丑陋的人……甚至包括相依为命的兄长。
她突兀地想起自己和姐姐……那时候，几乎所有人都觉得她们能相互支撑，到最后她们却彼此拖累，在各自的地狱中无法自拔。
那么，这对怎么看都未来堪忧的兄妹，有没有可能，反倒在最后成全彼此呢？
之前拿来敷衍童磨的话也不是假的，更认真更用心些，总能把事情变得更有趣些。
“既然你这么说，那就算了。”
里沙有意无意地看了眼窗外，心想，既然是自己养出来的好妹妹，那就辛苦你继续受着吧。
“话说回来，那家伙去了哪里，居然这么久没回来？”
小梅突然想起房间里缺了什么，好奇地问。
里沙冷淡道：“谁知道呢。”
这次童磨没跟在里沙身边，倒不是他觉得坐在房间里听课很无聊——事实上对他而言，世上大部分事都很无聊，唯独看着神女不算无聊。
他只是觉得自己得想想办法解决问题了。
如今里沙已经脱离了动弹不得的困境，能照顾自己，行走动作间虽比常人缓慢，却不显得怪异，反而带着种从容稳重的气度，虽与她的年龄不符，却不会惹人侧目，反倒像个世家出身的大小姐。
她真像个姬君，天生高贵从容。
我待她，会比天皇待姬君差吗？
童磨思索了会儿，认为答案是否定的，毕竟天皇不止一个女儿……就算只有一个，也肯定更关心能继续皇位的儿子。
可我待神女，却是一心一意，全神贯注。
但就算我待她这样好，她也很少开心呢。
极乐教主有些苦恼，第一次带她来吉原的时候，他听她的话，在外面转了一圈，随手拐来长得漂亮又和里沙差不多年纪的小梅，本以为能讨她的欢心，结果只有当天她算是有些高兴，却很快就恢复常态。
最近几次见小梅回来之后，还反而更不高兴了。
……如果我建议她不要去了，她肯定会更生气。
童磨心想，真难办啊，别说是让她高兴，光是让她不要生气就已经很难了。
不肯认输放弃的极乐教主开动自己聪明的脑袋瓜思索了很久，反省为什么听取了教众的各种建议——寻找精巧玩物，名贵珠宝，给她找同龄的玩伴，建议她养可爱的宠物，这些却统统不能讨她的欢心。
然后突然开窍了——他一开始就不该向信徒打听这种事啊！
信徒固然是世上最可爱的人，衣食父母，供给他财富、信赖……血肉，但他怎么能忘记呢，他的信众们，可都是些无药可救的傻瓜啊！
啊呀啊呀，直到现在才意识到这点的我，也是个傻瓜啊！
走在街道上，极乐教主用折扇敲了自己脑门一记，庆幸地想，还好我反应过来了。
于是继续哼着小曲，迈着轻快的步伐去往城中有名智者的家里。
这是位年近百岁的老人，除了活得够长之外，倒也没有别的特异之处。
之所以会成为方圆十里闻名的‘智者’，有大半原因要归结于脾气好，古道热肠，从不生气也从来拒绝访客，因此经常充当知心阿公的角色。
童磨这样两手空空，大晚上来敲门讨茶喝的不速之客也没被轰走，反被当作正经客人招待起来。
两个年龄相近，外表看来却天差地别的男性相对而坐，先是扯了些最近天气不错，今年收成也还成的闲篇……童磨唯恐再耽误下去延长接里沙回去的时间，很快切入正题。
“您知道怎样讨人欢心，让人喜欢吗？”
老人家眯缝着眼打量面前这个年轻英俊，还似乎有钱有闲的家伙，恍惚间觉得他问的应该是太讨人喜欢，太受欢迎要怎么办。
他略作思索，说：“小友是想知道如何讨女孩的欢心吗？”
童磨觉得面前这个老朽措辞有点问题……没算错的话，他应该还比他大两三岁呢。
但这只是无关紧要的旁枝末节，因此还是点着头说：“没错，是女孩，很小很可爱，就是脾气不好……稍微有些古怪，很让人伤脑筋呢。”
不像在形容恋人，倒像是在说比自己小一辈、需要照顾的孩子。
老人家有些犯难，“是妹妹……或者女儿吗？”
童磨有些犯难：“啊呀，要怎么形容呢？”
他歪着头思索了会儿，说：“我对她的心意，比情人间的爱慕更加纯粹，满心满眼都是她，根本容不下其他……却比爱慕更加纯粹包容，情人要从对方那里得到等价回馈，甚至想独占对方，但我只要她高兴就好，能喜欢我当然好，实在不喜欢也可以接受……不过说是妹妹又不合适，我完全没法想像等她长大，把她嫁出去的情景呢。”
说到这里，童磨拍了下手，有些兴奋道：“但如果她会对谁有倾慕之意，我会相当高兴，绝对要帮她达成所愿……肯定不会横加干涉，从中作梗，我只要她能永远陪在我身边就好！”
老人家虽然头脑清醒，但毕竟没有童磨这个身强力壮的家伙思维敏捷，听完他这一通云里雾里七绕八弯的话，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
原来是女儿！
他看了童磨一眼，心想，这家伙应该是个新手爸爸，满腔爱女情绪无处发泄，随便揪个人也要好好说道一番。
人活得久了，大抵有一样好处……见过各式各样的人也就多了。
这位智者还额外有项好处，十分能包容体谅别人，站在他们的角度思考问题，认真给出建议，就算纯粹把他当垃圾筒，他也能微笑着听完他们的话。
他仔细想了想，在建议童磨别和小婴儿计较，纠结她是不是讨厌自己之前谨慎地问道：“那女孩多大呢？”
“十二岁！”童磨欢快地回答他。
所以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老人远目了一下，暂且把这个让人介意到不行的问题放到一边，认真回想这个年纪的小女孩会喜欢什么。
这对他来说倒不是什么难题，他有三个儿子，虽然没女儿，但有两个孙女，这两个女孩虽已嫁作人妇，生儿育女，但她们年幼时的可爱模样他记得很清楚，于是零零总总和童磨说了许多。
极乐教主边听边点头，最后委屈道：“全都试过啦，可她一样也不喜欢呢。”
“那孩子实在难以取悦，每次问她想不想要什么她都说不要，一副不耐烦不开心的模样……确实有些性情古怪吧？”
他还很舍不得说里沙一句不好，接着又给她找补，“不过她很可爱，超有趣的……无论如何，不管怎样，我就是想让她开心起来！”
所以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你这家伙看着浓眉大眼，慈眉善目，不会是个变态吧？
老人家着实有些忧心，摸着胡子沉吟道：“其实最重要的是心意……礼物再如何珍贵奇巧都及不上真心。人的心像容器，有些深有些浅，你坚持往里面倒水，总有一天会溢出来的。”
心意？
童磨想说自己待里沙的心意再真挚不过，没有人比他更喜欢她，更想让她高兴的了。
但她就是心如铁石，始终如一地讨厌他，从开始到现在没有一丝改变和动容。
可他转念一想，又觉得这可能正是问题的关结。
神女太聪慧了，他如此认真诚恳，有时候连自己都骗过去了，可每当她那清冷无波，没有丝毫动摇的眼睛凝望过来，他都毫不怀疑自己被完全看穿了。
就因为这个吗……就因为这个啊。
所以她才不喜欢我，永远没法真正开心起来。
……这是何等，可悲而不幸的现实啊。
上弦之二从心底发出哀叹，自那彩色流转的瞳眸中溢下泪来。
“原来如此。”
他喃喃低语，悲伤不能自己，“多可悲啊，我这般诚挚，绝无一丝虚假的心意竟分毫不能传递到她的心里，因此她才这般冷漠，看都不想多看我一眼……”
“明明我只要待在她身边就好，根本别无他求……”
老人被他这一言不合就掉眼泪，还用起咏唱调的浮夸表演惊到了。
“没关系。”
没想到这神经病颓了会儿，居然抹了把眼泪，自我开解起来，“就算她永远不能理解，不把我的心意放在眼里也没关系……我还是会做自己想做的事，会一直，永远，无论如何都会对她好的啦~”
老人眯着老花的眼仔细打量面前这个男人，觉得他虽然一副病得不轻的模样，可那副欲颠欲狂的痴态也实在很不得了。
不过，所谓爱意，不正是如此吗？
在不被注意的角落萌生，有时甚至不合时宜……在他这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人家看来，也并不是只有青年男女间的爱恋才值得期待和歌颂。
“再见啦，感谢你的建议……虽然不太让人愉快，不过确实给了我启发。”
上弦之鬼展开折扇遮住彩眸下的面容，金属扇缘在油灯昏昧的光线下折射冷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