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她侧头对童磨道:“你在这里待着,不要过来。”
“咦,为什么啊?”童磨超委屈地问。
“因为小梅不喜欢你,跑这么快就是为了把你丢下!”
里沙颠倒黑白,和小梅紧贴在一起像对亲密无间的姐妹般跑下楼去,钻进人群挤到前面找了个不错的位置站定。
她随便扫了两眼,大致确定了太郎的位置。
比起没心没肺的小梅,太郎算是操了兄妹两人份的心,依旧对他们保持着高度警惕,虽然不能出现在房间里,但也一直藏在附近监控他们的行动,唯恐妹妹在看不见的地方被欺负虐待。
此时也藏在视线死角的角落里沉默地注视着她们……某种意义上和被藏在暗处的野兽盯住也差不多。
但里沙对此并不介意,她的目光依旧像是漫无目的般在人流中漫射,但迟迟无法确定童磨那若有似无的气息,落点究竟在哪里。
没跟过来吗?
里沙闭了闭眼,反而觉得他的存在感更明晰了些,但还是无法确定位置。
第一次到吉原来时也是,虽然被支出去之后离开了一小时多,但起码有一半时间没有远离,气息若有若无地跟在身边。
呵,偶尔放出笼子……别说飞,连走都不利索的鸟儿,也害怕它会跑掉吗?
里沙在心里冷笑。
无所谓,不论是再如何冷酷谨慎的家伙,随着时间推移也会慢慢放松警惕,与之相反,我却会一天天强大起来,只要有耐心磨下去……
“你在打什么盹啊,太夫都过来了!”
小梅推了她一把,打断她的思绪,指着不远处逐渐走近的仪仗兴奋地叫出声来。
里沙睁开眼睛。
漆黑夜幕下,挂满花灯的街道上,行人看客的簇拥中,盛妆华服,明艳不可方物的明鲤太夫微抬着下巴,踩着足有十厘米高的木屐,踏着摇曳生姿的步伐缓缓行来。
“这个月第三次了吧,吉原里最有人气的花魁果然是明鲤太夫!”
“她真是风头无两,悦城快要老了,夕梦太夫又欠些风情……”
“还是趁能看到的时候多看两眼吧,说不定哪天就被人赎走了。”
众人惊慕的视线与议论中,太夫的仪仗渐渐远去,里沙侧眸望向看得目不转睛,眼睛里像闪着星星的小梅,心想,对你而言,花魁这样的存在大概就是最值得羡慕和向往的了吧。
它既不像天上的月亮那般毫无触碰的可能,又不像树上挂着的果子,努力踮踮脚就能够下来。
“你知道游街时,花魁为什么要穿着那么重的木屐吗?”她轻声问道。
“你这都不知道啊?”
小梅立刻抓住机会损她一句,“亏你还一天到晚趾高气扬地对我说教。”
里沙望着她不说话,小梅抬着下巴得意地卖弄:“听好了,花魁的步法可是很特别的,必须搭配这样的木屐……要练习好久,这样走路,能像金鱼摆尾一样展示美妙优雅的身段,而且走得慢一点,才能让人看得更清楚,让他们见识自己的美貌。”
“原来你知道啊,”
里沙笑着说:“就算当上花魁,在吉原这样的地方也得用尽方法提高名气展示价值,才能维持优越地位……”
小梅拧起眉头,生气道:“干嘛说得那么难听,只要是最美的就能当花魁,她只是在证明这点……被优待,把所有人踩在脚下,做花魁的话,只要一直是最美的就好呀!”
小梅是在花街摸爬滚打长大的女孩,就算被花魁光鲜的外衣迷到目不转睛,也必然了解那道美丽倩影背后的阴影,那双踏着高屐的纤足下踩着什么。
里沙并不和她争辩,只道:“我前不久才见过夕梦和悦城太夫,她们俩都是知书达理,多才多艺的美人,你说这证明要好好读书才能做花魁,还是当了花魁之后就得读书认字?”
小梅愣了下,冲她龇牙:“这种事我怎么知道!”
她很生气,比之前承认自己没认真做功课时在意得多,这证明她有些听进去了。
可是知其然却不知其所以然完全不够,小梅虽然年幼还不爱动脑,在这个年代却不算是个孩子了,既然如此,把道理掰碎了一点点喂给她,多少也会起些作用吧。
这样想着,里沙望着道路尽头,明鲤的仪仗离开的方向,幽幽道:“我觉得花魁之所以这样辛苦,踩着那种一看就很不舒服的木屐这样走一段路,除了展示美貌,还有另一层意义呢。”
“什么啊?”
“自古以来,大家都说女子以柔顺为美,游女们为了取悦客人就更要作出可爱乖巧的模样,如此才能让客人继续光顾,维持生活,但到了花魁那样的地步,让所有人捧着敬着,光是可爱乖巧就完全不够了。”
“明明是供人赏玩之花,偏偏要作出高高在上不可攀折的姿态,分明在出卖色相,偏摆着目中无人的姿态维持体面。”
小梅气急败坏地叫嚷起来,“你在胡说些什么啊!”
里沙看也不看她一眼,继续看着远方若有所思地说:“我见过明鲤太夫两次了……我这个人也没有别的长处,唯独很擅长观察……我觉得她遇到了为难的事,正是惴惴不安,心中慌乱的时候,因此才要用这样热闹的仪仗给自己撑撑底气。”
说着,她终于收回视线,正眼望向小梅,笑着对她说:“要不要和我打个赌?”
“我赌下次来吉原见你的时候,她就不会像今天这样风光了。”
第三次见到小梅时,她明显比前两次乖觉得多,虽然册子上的字只认了一小半,还总是念着念着就一会要喝菜,一会要散心,好在也多少有了应该学习的念头。
这多少也有五天前,她那诅咒般的预测被应验的缘故吧——明鲤太夫三天前和一个落魄武士私奔了,如今下落不明。
“她怎么那么傻?”
提起这件事时,小梅火冒三丈,“好不容易当上花魁,竟然和一个穷到赎不起她的男人走了!”
里沙正在检查她的‘作业’,也和她一样火冒三丈,根本无心听她抱怨,指着纸上歪歪斜斜的体字质问道:“你怎么回事,照样描都能写错?”
“下面这个横呢,被你吃掉了吗?”
小梅瞄了作业一眼,小声嘟囔:“难道少个横而已就看不出是什么字了吗,不会吧,不会吧,不会有这么傻的人吧?”
她在里沙把紧握的拳头敲上她脑袋之前按住她,把那张可爱精致的脸蛋凑过去,饶有兴致地问:“你这家伙,不是最喜欢说些让人听不太懂,又好像很有道理的话吗?”
“来说说看啊,明鲤从这里逃掉,会如何呢?”
是从哪里听过这句话呢?
——金鱼离开鱼缸就不再是金鱼了。
“大概不会发生什么好事,”
她冷淡地说:“穷困潦倒中死去是大概率事件……也许在死之前还要经历背叛和欺骗,体会焚心之痛也说不定。”
小梅那双浅金色的清澈猫瞳里,恐惧兴奋还有极隐涩的向往一闪而过。
她既心有余悸又幸灾乐祸地说:“绝对不会有好结果,我也这么想!”
“她为什么要这么傻,做这种一看就知道不会有好结果的事呢?”
金鱼离开鱼缸就不再是金鱼……但它本来也只是只普普通通在湖水中自由游动的鱼而已,并不愿被困在方圆之地。
里沙不想和这个正介于懵懂和懂事之间的女孩解释这些,她抱起桌上的鱼缸塞进小梅怀里,“给你一分钟的时候,把金鱼和鱼缸这两个词组默写出来。”
小梅举起鱼缸和金鱼大眼瞪小眼,四目相对,两脸懵逼。
她苦思冥想了好一会儿,提笔写了个鱼字,然后再也下不了笔了。
“你根本就没教过我缸字,所以我才完全没有印象!”
她觉得这就是真相,并且理直气壮。
里沙忍无可忍,抄起本子敲到她脑门上,“你以为我是你,脑壳里装得都是稻草!”
小梅眼角泛着泪花,不忿道:“那你找出来给我看,没找到得让我打回来!”
里沙把教材掷进她怀里,“自己去找吧!”
她整理了下案几上的作业,打算把这些脏眼睛的东西烧掉,祭奠自己隐隐作痛的脑壳,却在其中发现一张特殊的。
“这不是你写的吧?”
她把这张还算工整的作业举起来给小梅看。
“对,我哥哥写的。”
小梅超坦荡地承认了,“我本来只打算抄一份,剩下四份都让他写,不过那家伙只抄了一张就说肯定会被发现,不肯抄了。”
就算是这样,你还要硬塞进来凑数……
里沙揉了揉太阳穴,决定想想办法让自己这份艰难的教学工作变得轻松点。
“算了,以后让你哥一起来好了,反正教一个是教,教两个也是教。”
学生里有一个笨蛋和只有笨蛋,她选择前者。
“他为什么要学习?”
小梅奇怪道:“长得那么丑,除我之外谁愿意多看一眼,既当不了花魁,也做不来其他体面工作,就只有擅长打架一个长处。”
里沙想了下,问:“等你以后当上花魁,太郎就不用再和别人打架了……到了那时,他要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