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凌晨三四点，月影西斜，星辰暗淡，寥落几颗镶嵌于墨蓝天幕，也映于夜色下幽黑水面。
此时大约是初夏，池塘里水红莲花半开半合，正是最美的时候，仔细望去，水中还有彩色的鲤鱼游弋其中，合成一幅赏心悦目的画卷。
童磨那家伙，倒是会享受。
里沙保持着呼吸法的节奏，用轻缓的闲庭信步于池中栈道。
倒不是她不想走得快些，只是做不到，可看她那副悠闲笃定的姿态，让人以为她是在专心享受风景而已。
就比如在她身边亦步亦趋的比吕。
里沙停下步子，看着池面上影绰映出的淡金月影，听到身边传来少女微弱带着轻颤的声音：“神女你……为何从来都不害怕呢？”
里沙打心底里觉得好笑，她歪着脑袋打量着比吕道：“你应该很清楚我这个神女是怎么回事才对？”
“我自顾不暇，没办法帮你什么……再怎样害怕不安，你恐怕都得自己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做了。”
比吕揪紧胸口的衣服，一副喘不过气马上就要晕倒的模样，“神女，神女大人！”
看着她抖动的唇瓣，里沙完全能想像她接下来会说什么，当即斥道：“闭嘴，不要求我，也别叫我神女！”
伴随她的斥责刺入脑中的是精神力的冲击，虽然比吕除了向里沙祈求之外别无她法，也不知道不叫她神女能叫她什么，可张着嘴却无法发出声音，脑中亦是空白一片。
神女她……果然和常人不同。
她甚至比教主更接近神明，不需要食人血肉，却能青春永驻，她十几年间宛如没有意识的木偶，可教主却从没放弃她。
她一朝醒来，就如此聪慧坚毅，好像无所不知……她像是不会迷茫一样，也不曾畏惧任何事物。
然而这样的神女大人，却是如此冷酷无情，她看着我的目光像淬了冰一样寒冷洞彻，另人战栗恐怖……她不在乎我，也不会帮我！
意识到这一点，恐惧和无助瞬间变做怨恨，让比吕脱口而出：“你真是太奇怪了，比鬼还像鬼，比教主更可怕！”
“确实如此，我确实和鬼差不多，说不定还比它更恶劣些。”
里沙眉毛也不动一下，唇角微弯，露出讽刺而冰冷的笑容：“你现在才发现吗？”
比吕无言以对，捂着脸坐倒在地上哀泣起来。
里沙刚开始打算装当没看见，走远点继续看风景，可惜现在夜深人静，连鸟叫声都听不到一声，她那呜呜咽咽的哭声就显得尤为刺耳了。
里沙也不是什么魔鬼，比吕这些天被自己的想像和近在咫尺的童磨吓到快要崩溃的情景她都看在眼里……积累的负面感情，总要找个出口发泄，这也不是不能理解的事。
“哭有什么用呢？”
她捡起自己为数不多的耐心，软下声调试图转移比吕的注意力，“你好像在极乐教已经待了两三年了吧，就算不擅交际，性格内向，也和不少信众有交情吧？”
策反所有信众把童磨这个□□头子架上火刑架烧死大抵是在做梦，不过联合几个聪明点的想想法子一起跑路也不是没可能嘛。
“没有用的，不会有人相信我，”
比吕大概也哭累了，止住哭声小声道：“极乐教在这一带名气不小，但大家都只知道教会是在深山里，会来投奔教主的，都是些走投无路的人……世道不好，几乎每天都有人来，可是教中总人数一直没超过三百，大家都说信众是被接引到极乐世界去了。”
一直有新人进来，教会体量却没有变化，教主也总是无忧无虑，眉头也不皱一下地负担教众的生活，提供优渥的物质条件的同时从不要求他们劳作，也不让他们到人群中传播教义，发展教众。
也难怪极乐教的信徒们来了之后没一个想走，都对教主童磨信任极了。
而极乐教之所以会以这样畸形的方式存在，是因为极乐教并非正经教会，本质上只是个畜牧场而已。
替教主……恶鬼童磨，源源不断供给肉食的牧场。
披着宗教的幌子，立个好名声吸引人进来，使用麻痹人心的教义使他们保持愉快心情，顺便提升品质。
可是再怎样蠢的肉猪，待得久了自然会意识到不对，不过没关系，在那之前他们就会去极乐世界了。
里沙走神的思绪外，比吕的讲述还在继续：“当初和我一起来的还有两三个女孩，都是差不多年纪的女孩……”
她讲述了另一个比全家火烧死正常些的身世版本。
比吕她是贫穷家庭出生的长女，还算漂亮，干活也勤快，深谙不能撑起家业的女孩要是想过得好些不被打骂，就得多做事少说话的道理。
可惜等到稍大一些，还是被父亲卖给了同村刚打死老婆的男人做续弦换钱补贴家用。
那时才刚过十三岁的比吕想像着自己嫁给男人后怀着身孕还要家务并且被他如对待猪狗般打骂的生活就睡不着觉，但父亲已经收了礼金。
“大家说山里有教会，是个像天堂一样的好地方，但没人说得清它到底在哪里……”
比吕坐在地上，似哭似笑地说：“我和同村的两个女孩一起逃进山里，那时已经是秋天了，天气冷了……其实我们也不相信自己能找到极乐教，只是想着，与其留在村子里过那样的生活……”
还不如试试看找到那个天堂，或者被野兽吃掉。
三个女孩子，发着抖奔跑在林间崎岖的小路上，有不少次都听到了类似野兽的异动，好在终究没有出现什么会咬断她们喉咙的野兽。
当天色暗了下来，又累又饿快要绝望的时候，视线尽头出现了童磨挺拔修长的身影。
他的笑容如此温柔亲切，话语声低沉可靠，像是能理解所有人世间的苦楚。
比吕那时觉得这个男人和她所见的截然不同。
“……我身边那些男人，尽是些可鄙粗陋的家伙。”
她又开始流起泪来，“不止是我，大家都非常感动，完全没有怀疑，就跟着他回到极乐教去了。”
极乐教不负所望，是个天堂般美好的地方。
温暖的房间，崭新的衣物，精美的食物，童磨笑眯眯地说：“尽管享用吧，只要你们能开心就好，想做什么都可以。”
开始时她们还有些束手束脚，可没过几天，他们就发现童磨真像圣人般予取予求，绝无怨言和怒色，从来不要求她们做些什么，于是渐渐放松下来。
有一天童磨问她们中有没有人愿意侍奉神女。
“啊呀，之前侍奉她的信徒突然生病了……神女是个长不大的小女孩，我想让你们这样年轻的小姑娘照顾她应该更合适些，谁愿意呢？”
难得有能够做的事，比吕望向身旁的女孩，心想，但教主会选谁呢？
童磨却面露难色。
“啊呀，没人去吗，不用担心，并不是繁重的工作……神女现在就像个娃娃般不用吃饭也不能动，还蛮轻松的。我只是希望能让更温柔细心些的女孩去照顾她而已。”
咦，没人愿意吗？
比吕觉得惊讶，接着听到了女孩们的轻声议论。
“对教主大人来说，果然还是神女最重要。”
“虽然不能动也说不了话，是个根本就是没有意识的病人，但她永远穿着最漂亮华丽的衣服，还戴着最名贵的宝石。”
喂……就算好脾气如教主，你们在他面前这样说，他也会生气的吧？
比吕感到不可思议。
“……教主在哄我们呢，负责照顾她的芳子女士不是因为给神女梳头时不太温柔才被换下来的吗？”
“是呢，我这个人毛手毛脚的，在家里就常常被父母喝斥，可做不来这样精细，侍弄人的活计呢。”
原来如此，比吕恍然想，女孩们虽然来教中时日不多，却被温柔的，从不生气的教主养大了脾气，再也不是家中那些任父母责骂，不敢顶一句嘴的可怜女孩了。
她抬眼看那位佛陀般教主的脸色，见他依旧带着那副好像不会从脸上消失的笑容，略有些无奈地说：“你们都不愿意啊，那我只好抽空去外面找个擅长照顾别人的孩子回来了。”
比吕上前一步，道：“教主大人，让我去吧。”
“咦？”
童磨眨了眨眼，有些惊讶相比起同伴更加沉默内向的比吕会在这时候会站出来，“我记得你，你是叫比吕，对吧？”
“是呢，童磨大人。”
比吕毕恭毕敬地说：“我是个笨手笨脚的粗人……但一定会用心照顾神女大人，要是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请您告诉我，我一定会改。”
“真是个靠谱的好孩子呢。”
童磨笑道：“那就交给你了。”
短暂数天就习惯安逸生活的姐妹们逐渐和比吕疏远，等闷头照顾神女的比吕反应过来时，发现她们渐渐‘消失’了。
问及旁人，都满脸憧憬地回答她说一定是被接去了极乐世界。
极乐世界？
比吕觉得不可思议，她们在这里过得这么好，怎么还会想要去什么极乐世界呢，这里不就是极乐世界吗？